第60章 苏河

妖气四处飘散,有时汹涌,有时平缓。浅淡的烟雾升腾,渗入乱石纵横的山洞,逐渐占领轮回门的每一个角落,有的围绕着晶石,有的贴向地面,似云雾,又像是细长的蛛网,也像是汹涌的浪潮。

巨大的紫晶堆放在“空”门内,颜色外深内浅,光彩绚丽,外形与夕雾花相似。

妖气从门缝中探入,在紫晶缝隙上飘过,接着“咔擦”一声响起,浅色的接缝处出现一道裂缝,强光从裂缝中流出,点亮了原本光线阴暗的空门。

*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陈生的命保住了。

坏消息是陈生有了一个吃人的新道侣。

新道侣人高腿长,五官艳丽,能打能抗,除了不喜欢陈生,吃东西杂,脾气大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问题大了!

无法继续安慰自己。

陈生深沉地注视着端肖雪,眼睁睁地看着端肖雪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项圈,当即与端肖雪一起变了脸。

端肖雪信了山河镜的鬼话,木璋的禁咒已经开始压制他身为河鯥的力量,让他无法再对陈生下手。陈生因此保住了他的命,可他一点也不高兴。

突降道侣!

这事该怎么收场?

一想到河鯥的特性,陈生头都大了。而不只是他,对面端肖雪脸色阴沉的也没法看。

端肖雪不在意什么前世道侣的说法,浓情蜜意根本与他不搭,要不是因木璋的禁咒,他就算知道陈生是他道侣他也能下手。

陈生现在有点难,否认会死,承认又不是那个意思。

忖度片刻,进退两难的他犹犹豫豫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意思是让端肖雪往前看,如今的他们没有关系。

听出他什么意思的端肖雪挑了挑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知是气陈生还是气祖宗,端肖雪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用力握紧,尖锐的指甲毫不费力地在掌心留下几个鲜血淋漓的伤口,红色的血顺着指缝流淌,落在地上砸出朵朵血花。

握起拳头又松开,他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心中想要对陈生下手,可身体被禁咒束缚控制,别说去打陈生,光看陈生站在那里他都想靠过去……

等了片刻,京彦不管端肖雪是何种心情,不耐烦地问:“你还打不打了?”

陈生和薛离听到这话一愣。

端肖雪扭过头瞪着眼睛看向京彦,俊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坏了!

端肖雪杀不了他,但他能杀京彦和薛离!

有些气恼京彦多言作死,陈生往前两步,准备让薛离京彦把自己当做挡箭牌。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抬脚的那一刻,陈生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同时察觉到异常的端肖雪和京彦回头看向门外,两人身影一晃,从陈生眼前消失。

不知山河镜内是否突发了新的危机。陈生在他们走后来到山河镜身边,他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镜子,心知能叫走那两人的事八成不是好事。

不能再浪费时间,他要速战速决。

好在身受重伤的山河镜没了逃跑的力气,陈生想要掌控她并不难。

“我要知道嘉禾二十一年所发生的事。”陈生直接问:“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叶女的水鬼?”

虽然没有说出威胁的话语,但此刻他的表情已经在告诉心魔,若是心魔不说,他必然会动手。

然而一直贪生怕死的山河镜听到这话却一声不吭,让人看不懂她为何。

陈生见此大为不解。

嘉禾二十一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死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陈生恐吓她两句见她不理不睬,没了法子,想要将镜子摔向地面吓一吓她。

可他刚抬起手,却见一只大手从旁出现,轻松地抢走他手中的山河镜。

陈生回过头,发现萧疏出现在他身后。

萧疏凝视抢来的山河镜,那双黑眸里没有一点光,看谁都像看着死物,让人无法从他的表情找出他突然插手的原因。

陈生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疏瞥了他一眼,拉着他与山河镜从生门瞬间移动到苦门,到了苦门后他对陈生说:“要看什么赶紧看,没时间了。”

话说完,他的五指插入裂开的镜面,将躲在里面的山河镜硬是拽了出来。然后他把镜子扔给陈生,抓着山河镜的头发将她推入苦门。

陈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没有解释如今的情况,也不提他心中所想。萧疏只说:“我帮的不是你。”

话说完,他坐在一旁的晶石上,也不随陈生入苦门,也不提他心中所想,只是守着苦门入口,将镜子扔给陈生,让他用山河镜的碎片阻挡前世出现在晶石上。

先有端肖雪京彦匆匆离去,后有萧疏留下一句时间不多。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陈生也猜到了这里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山河镜趴在地上,脸与身上都出现了不少裂痕。她本就伤的不轻,如今被萧疏强行拉出镜身,难免有些头晕目眩缓不过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脑不清醒,恍惚间她听到一句——

“你也不嫌累。”

掀开陈生伤口的晶石重新描绘出一幅画。

晶石上浮现出一个简朴的小院,院中有一位女子坐在石榴树旁,火红的石榴花开满枝头,像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点亮了昏暗的石床。

说话的女人背对陈生,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有着一头柔亮的白发,头顶戴着鱼鳞玉冠,玉冠上红色的缨绳贴在脸侧,衬得她越发俊俏飒爽。

望着远处斜阳,她朗声说:“不用弄了,用不了多久兄长他们就会回来,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宁州,到时候家中器物全部换新,只带着这棵石榴树走就行。”

“然后等到十月石榴红,我们在北海摆上一桌酒席,叫上兄长他们。兄长大方,赴宴必然会带龙辉香,到时候我还帮你算计他,我们把他的龙辉香全都骗走,在阿姐面前炫耀一番!”

“还有,阿姐来信说,宁州昌合花开了,等我们回去,我让阿姐拖着我们飞往祁阳宫赏花。”

“你不知道,阿姐逐日而起时身上的龙鳞璀璨夺目,是世间难寻的美景。”

“等我们回到宁州。”

“等我们回到宁州……”

不知为何,明明女子语气轻快,但陈生却总能听出她话中的苦涩与凄凉。

家乡宁州一直挂在嘴边,仿佛只要说的多了,她就能回去了。

陈生恍惚的瞧着女子,心道,原来这就是苏河天尊。

传说中的苏河天尊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可晶石里的她英姿飒爽,是个很爱笑的姑娘。

原本奄奄一息的山河镜身体一震,在听到苏河的声音后,她好似从梦中惊醒,无措地瞪圆了眼睛。

寒意从指间侵入,一点点冻住体内的骨血,打碎了虚假的平静。

慌乱与苍白出现在面上,褪去伪装的人有些癫狂。

山河镜在地上爬了几下,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站起来。她的头贴着地面,五指用力地向下扣划,圆润的指甲因此掀开一半,在干净的地面留下数道血痕,瞧着是触目惊心。

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手上的动作不停,她歇斯底里地喊着:“住口!”

完全没有神物的威严。

也不要自尊和骨气。

她趴在地上,只想要晶石里的人闭嘴,还给她一点喘息的力气。

陈生默默的听着苏河口中的日后,等苏河说完明日,晶石中的石榴树很快消散。

那个明艳端方的背影被一抹红色带走,与那棵树一起被埋入土中。

十月下起了雨。

雨大的像是天漏了个窟窿,远处云层厚叠,电闪雷鸣间雨水从天上狂泻而下,冲刷着下方的人影,企图撞弯他人的背脊。

“你服不服?”

一个看不清的身影踩在苏河的头上。

苏河身上的铠甲碎了一地,往日潇洒帅气的女子如今变得凄惨无比。

喘着粗气,手被人踩烂,鱼尾上鳞片消失一半,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裳,银发上沾染上的血迹更是让人不忍再看。

“我服什么!”

银色的长枪落在前方,大雨中苏河伸长脖子,不甘地喊着:“我兄赤乌!我这一生只敬赤乌不畏宵小!”

苏河说到这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疯狂,说出的话仿佛是死前最后的挣扎。

“吾乃——苏河!金羽四妹!威后之女!北海女帝!与我相比!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向你低头?!”

“苏河。”伤了苏河的那人说:“你若求我,我便给你一条生路。”

苏河嘴角上扬:“可惜,我这人不喜欢走别人给的路。”

话音落下,白色的鳞片被剑刮开,鳞片上沾着肉,堆在苏河本就伤痕累累的鱼尾上。流出的血被雨水带走,石砖因此染上一片淡红。

苏河眼帘颤动,唇色越发的苍白,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喊过一声疼。雨水砸在伤口上,每一下都如同刀割。苏河趴在地上喘了两下气,人就像是树上落下的木槿花,洁白沾染了寒雨,萧瑟的舞出雨日离愁,宁可身死也不容人轻贱她。

“苏河!”

石镜上布满裂痕。

跌跌撞撞,脸上身上全是伤痕的山河镜出现在陈生的视野里。她披头散发,没有初见时端庄柔美的贵气,狼狈的与躺在地上的苏河不相上下,身上的裂痕要比现在还重,脸上出现了好几道伤痕。

不过这些伤痕在她脸上并不狰狞,倒像是浅色的纹面,只不过因眼睛耳朵都有了裂痕,她变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苏河?”

就像是个迷路的孩童,山河镜伸出手四处在找苏河。

“苏河?”

她跪在地上,声音时轻时重,每次移动都会有亮晶晶的碎末从身上滑落。

她可能要死了,可她还在找着苏河,似乎没有找到苏河就无法安心离去。

陈生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踩着苏河的那人也在看着山河镜。

可是看着看着,他手中的剑换了个方向,对准了山河镜。

剑上的血落在地上,混着雨水,冲洗着罪恶。

陈生和山河镜抬头,看着濒死的苏河拉住了那人前行的步子——

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驱使着山河镜爬了起来。

在陈生转过头的那瞬间,她像是疯了一样冲向苏河,血流不止的十指拍打着晶石,动作慌乱的企图用血盖住苏河受辱的一幕,不让陈生看到苏河曾经的屈辱。

可是没有用。

终究是没有用。

画出的血图只能遮挡住晶石外的她。

而苏河还在镜中。

她趴在晶石上看了看,即使想要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露出更难看的一面,可在苏河死去的一瞬间,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挡不住也避不了。

泪眼朦胧的她咬紧牙关,接着眼前一黑。

一把遮住山河镜的眼睛。

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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