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程修堪称掐表过日子的典范,说七天就七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何岸的发情期刚结束,他就闻呼即至,拉着戴逍风风火火登门了。

雪天寒风侵肌,前来开门的是郑飞鸾。

他递上拖鞋,见戴逍和程修怀里各自抱着一束花,程修的是红玫瑰配向日葵,戴逍的是白百合配康乃馨,风格迥异,就笑道:“这么客气,花都送两束啊?”

“哦,我们买错了。”程修坦承。

戴逍也解释道:“百合是在机场买的,想着探病嘛,怎么也该素雅一点。刚才车子快开到了,突然想起来你们其实是……算是喜事,对吧?赶紧又在路边找了家花店,买了束红的。”

“然后就两束一起带来了,免得浪费。”程修指了指戴逍怀里,“这束探病”,又指了指自己怀里,“这束贺喜。”

“谢谢,我都喜欢。”

何岸披着毛毯走到避风处,从他们手中接过花,递给周嫂,拜托她添水剪茎,好好地养起来-

进屋以后,程修麻溜地绕着何岸转了一圈,当他是一尊瓷器,要确认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完好无损才放心。

戴逍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赞叹道:“你的原生信息素还蛮好闻的。”

这本是夸奖的意思,但郑飞鸾刚陪何岸过完发情期,占有欲正处于顶峰,听进耳朵里难免就有点吃醋,眉头一皱,嘴唇不悦地抿了抿。

接着腰肉就被掐了一把。

郑飞鸾:“……”

何岸神色如常,继续与戴逍聊着天:“是吗,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呀?”

戴逍点了点头:“当然能了,怎么了?”

“好奇怪,以前都是闻不到的——所有Alpha都闻不到,所以我才一直被当成空气,没有人喜欢过我。”何岸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看来这次受伤,性腺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什么意思?!”

郑飞鸾可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危机感蹭蹭地往上涨。何岸却不为他解惑,冲他展眉笑了笑,悠哉地领着戴逍他们去客厅了。

除了花,程修还带了一大行李箱的礼物,往沙发上一坐,“啪嗒”打开,满当当的全是尿不湿、奶嘴、小袜子、小手套、棉布包毯之类的婴儿用品。

“我们也想不出该送什么庆祝发情期,就送点儿实用的吧。”程修笑眯眯地说,“考虑到你们的契合度,应该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谢谢。”

何岸笑起来,拿着茶壶为他们倒茶:“客栈呢?你们都过来了,客栈现在是谁在管?”

戴逍说:“上个月招了个姑娘,在大公司干过十年HR主管,专门辞职来浪一年,做事特别干练,人也热情,我们把客栈丢给她管了。”

“那就好。”

何岸安下心来,又关心地问:“嗯……这段时间,谢砚的粉丝还有来骚扰过吗?”

“有啊,怎么没有!”程修捧起茶杯,张口吹了吹,“但他们的水平实在太废了。打架打不过戴逍,骂架骂不过我,一伙人暗搓搓耍手段去OTA平台玩恶意举报,结果触发了信誉保护机制,这几个月谁都给不了我们差评。”

郑飞鸾坐在圆凳上,正在尽心尽责地用夹子往壁炉里添香木,闻言低咳了一声:“其实,是我让平台开的保护。”

“呃……”

程修挠了挠头皮:“感、感谢郑总徇私。”

郑飞鸾有意讨赏邀功,说完这话,下意识就看向了何岸,见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搁下木柴夹,关上壁炉门,愉快地道:“应该的。”-

热茶添了三四遍,新烤的糕点摆了一茶几,铃兰也被抱下楼,见到了她心爱的Beta爸爸和Alpha爸爸,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吧唧”清脆的脸颊吻。

几个人还像在落昙镇时那样热络,无话不谈,一直聊到了日薄西山。

“对了,你们今晚住哪儿?要不要在附近找家酒店?”在戴逍他们准备告辞的时候,何岸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住我那儿呗。”程修答得顺口,“我密阳西路的婚房还没卖呢,拾掇拾掇能住,就是空了两年了,被子什么的估计都潮了,得去超市买床新的……等等!”

他猛然一顿,接着用力一拍大腿:“两年没住,别给我把水电暖气全断了。大冬天的,暖气那可是我的生命之光,断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断暖气!我去打电话问问物业!”

说着一把抄起手机,飞也似的奔出了门。

“怎么每天都咋咋呼呼的……”戴逍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叹了一口气。

何岸笑道:“都两年了,你还没习惯啊?”

戴逍扶住了额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习惯了……”

何岸扑哧笑了出来,搂着柔软的毛线抱枕,轻声道:“戴逍,你不知道,程修可宝贝他那婚房了,成天心心念念的,装修啊、家具啊、角落的花花草草啊,每一样都是他自己挑、自己操心的。他从来不让Alpha进去,你是第一个。”

“你想拜托我以后好好照顾他,对不对?”

戴逍心里通透,几句话就听明白了。

何岸有些不好意思:“呃……倒也不全是啦。程修这个人活蹦乱跳的,精力旺盛,嘚瑟起来比谁都带劲,不需要怎么照顾,就是……可能需要一点点包容。戴逍,我知道,你们俩拌嘴都是闹着玩,从来没动过真格,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还好好的了。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你们吵架了,闹得不开心了,你让着他一点儿。他嘴硬,人也咋呼,可心肠很软的。”

戴逍笑着点了点头:“我都明白,放心吧。”

不一会儿,程修打完电话回来,满脸的兴高采烈:“你们猜怎么着,物业太靠谱了,不光水电暖气没给我断,居然连Wi-Fi都没给我断!我就说嘛,房子买高档一点的小区不会有错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戴逍起身道,“以后记得常来落昙镇玩,你和铃兰的房间,我们会提前准备好的。”

“嗯!”

何岸披上大衣,和郑飞鸾一起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目送着出租车驶离了长街。他站在雪街上,神色间浮现出了一丝怅然。

才离开几十天,他就已经很想念青果客栈了。

那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像家的地方。

幼年与少年时在内陆的“家”更像一处寄人篱下的养育所,他作为娇弱卑微的Omega被家人养着,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好送给某一个面容模糊却腰缠万贯的Alpha。当时他年纪太小,除了这个“家”无处可去。

后来到渊江求学,他住过宿舍,换过两次出租屋,都是逼仄简陋的老房子,勉强可以容身,更算不得“家”。

再后来,他就和程修一起住进了青果客栈。

那儿有绣球花、九重葛、秋千摇篮、碧波河,还有体型肥硕的六百六。铃兰从一个刚满月的小婴儿长到了两岁大,他自己也养好身体,度过了一段安宁无忧的时光。

比起渊江,他对落昙镇的感情无疑要深得多。

“如果你舍不得,我们可以经常回去住。”郑飞鸾牵起他的手,温声道,“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把青果客栈永远留在那儿。”

“好。”

何岸点点头,握紧了郑飞鸾的手。

两个人相依而行,踏着铺了一层薄雪的小径回了家-

发情期刚结束的那几天,Alpha与Omega沉浸在浓情蜜意中,对彼此怀有极深的依恋,难以忍受长久离别。

这个“长久”,通常是以小时计算的。

白天,何岸要补习七天来缺席的课业,郑飞鸾则积压了大量工作,日程表排得找不见缝隙,只有夜晚可以相聚缠绵。但不幸的是,郑飞鸾在栀子花西街十二号的夜宿权已经随着发情期的结束一起结束了。

当然了,只是名义上的。

每天深夜,会有一辆通体漆黑、前灯幽暗的车子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龟速缓缓开到宅子门口,等候已久的Omega会穿过庭院,偷偷摸摸打开门,两个人再一起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绕上楼梯,直到顺利抵达卧室才能长舒一口气。

“……爸爸?”

铃兰抱着小鸡崽坐在床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

因为铃兰的缘故,他们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止,往往只是浅尝辄止地亲吻一会儿,再拥抱着分享体温。到了天明时分,郑飞鸾又要赶在周嫂起床前悄悄溜走。

如此两个月,相安无事。

不过何岸总觉得燕宁多少是知情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一来燕宁是郑飞鸾的生父,比谁都熟悉儿子的气味;二来铃兰最近话说得勤,三天两头跑漏嘴,冷不丁就冒出一句“昨天晚上爸爸如何如何”;三来有那么一两次,何岸亲自送郑飞鸾出门,回屋时不巧撞见了刚起床的燕宁,燕宁却并不问他大清早去庭院干什么,只是了然于心地笑了笑,说:“快回房间吧,外头冷。”

何岸心虚,涨红着脸逃回卧室去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松果、铃铛、金丝带和红袜子挂满圣诞树的时候,铃兰度过了她的两周岁生日,而发情期种下的小绣球也在不久后准时发芽了——

以孕吐的形式。

何岸第一次怀孕时,漫长的十个月里郑飞鸾全程缺席,根本没见识过孕吐,以至于这回他大清早光脚冲到燕宁那儿一阵拍门,魂飞魄散地问:“何岸吐了,怎么办?”

燕宁:“……”

郑飞鸾惨白着一张脸:“爸,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燕宁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何岸已经怀过一次了,应该不会有事,但是你——怀孕不是Omega一个人的事,Alpha的协助也很重要。我建议你好好和医生谈一谈,补充一些生育方面的常识,再加强一下身为‘止吐剂’的自我修养,不要连孕吐这种基本操作都处理不了……”

“算了,来一趟书房,我教你。”

晨吐不尽快止住,受苦的到底是何岸。相比之下,训儿子的事就暂时放一放吧-

半小时后,郑飞鸾陪何岸下了楼,周嫂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牛奶、松饼、炒鸡蛋、白粥和开胃的爽口小菜。铃兰蹲在旁边,抱着一盘牛肉丸子,一颗一颗地喂给巴顿吃。

郑飞鸾心有余悸,总怕何岸吃到一半又开始吐,于是常常停下来观察。

何岸轻叹道:“这才刚开始,后面还有九个月呢,你轻松点。”

郑飞鸾只好按捺住喜悦而慌乱的情绪,低头吃了小半块松饼,中途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契机,便抬头对燕宁说:“爸,您看……何岸怀孕了,特别需要我的信息素。”

眼中闪动着强烈的期待。

燕宁笑了:“半夜来,凌晨走,还要想办法瞒住我,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吧?”

郑飞鸾尴尬得一阵猛咳:“……还、还好,没吵着您就行。”

“那看在何岸的份上,就让你搬进来住几个月吧。”燕宁仁慈地开了恩。

郑飞鸾顿时感激不尽。

燕宁又道:“认真说起来,你们才算是一家人,应该带着铃兰单独住的。我这儿呢,主要是离学校近,周嫂照顾得也贴心,方便何岸读书。等明年夏天何岸毕业了,你们就搬去一起住吧,年轻人总要习惯小家庭的,那才是你们真正的生活。”

“燕叔叔……”何岸停下了筷子,神色犹豫。

“怎么了?”燕宁问。

“我把铃兰带走了,您不会孤单吗?”

燕宁低头笑了,他看着正与巴顿玩得开心的铃兰,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写写文章、教教书、淘淘古籍和茶叶、一放假就旅游……日子过得很惬意,怎么会孤单呢?倒是飞鸾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那可是要折寿的。”

“爸,差不多得了。”郑飞鸾又是一阵猛咳。

燕宁与何岸相视一笑,给郑飞鸾留了几分薄面,继续心情愉快地吃起了早餐-

饭后,郑飞鸾预约了医生,亲自带何岸去做了一次孕期检查,还依照燕宁的要求上了一堂三小时的Alpha陪护课,认认真真地把怀孕不同阶段的Omega可能遇到的麻烦、会出现的症状、应该怎么用信息素安抚都学了一遍。

何岸看着他正襟危坐、生怕漏过一点内容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意思。

两位爸爸出了门,铃兰留在家,自然就粘在了爷爷身上。

书房暖风习习,燕宁靠在沙发床上读书,旁边是肚皮朝天、呼呼大睡的铃兰,再旁边是枕着前爪乖巧趴卧的巴顿,两瓣棕色的长耳朵几乎垂到了地毯上。隔着一面落地窗,细雪落下来,悄然覆盖了露天小庭。

惊鹿无水,翠竹染灰,独有一番凛冬的清净。

燕宁抖开毛毯,仔细将铃兰的小肚子盖住,只露出一双不安分的小手。然后他端起新沏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

这应该会是一个温暖的冬天吧。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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