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七点五十五分,忙碌的周一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郑飞鸾伸手紧了紧领带,整理好袖口与衣襟,目视前方,将自己调整到了最适宜工作的完美状态。

七点五十八分,车子驶入久盛双子塔底层,停在了宽敞的门廊下方。

等候多时的领班快步上前拉开车门,以标准的八颗齿微笑迎接车里的人,毕恭毕敬说了声“郑总好”,然后立刻退到旁边。郑飞鸾俯身下车,一双皮鞋明光锃亮、不染尘灰,稳稳踏在了平整的灰砖上。

他大步走向门厅,目不斜视,经过领班时随口丢下了一句:“领带换个颜色。”

领班瑟瑟惴栗,飞快扯掉百搭款领带塞进裤兜,与同事交换了一个近乎绝望的眼神。

酒店内,一团乌黑的阴云裹挟着暴雨与雷电掠过前台,所到之处气压骤降。正在帮客人办理入住与退房手续的服务生们个个动作僵硬,下意识伏低脑袋,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静止的墙壁浮雕。

他们用余光偷偷追随郑飞鸾的身影,生怕动静稍微弄大点儿,那个要命的阎王就突然拐过来了——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只要郑飞鸾走到你面前,基本就意味着你的工作到此为止。

显然,阎王今天的目标非常明确,看都没看前台一眼,头也不回直奔电梯而去。可怜的前台们终于落下了心里的石头,该敲键盘的敲键盘,该递房卡的递房卡。谁想一口气没喘完,郑飞鸾眼眸微沉,脚步一顿,径直折了回来。

啪。

角落处的前台正在为一位花裙姑娘办理入住,被那高大的阴影一笼罩,手指打颤,卡夹不慎跌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慌忙低头:“郑总,对不起!”

郑飞鸾根本没看他,却紧紧盯着那位花裙姑娘,从额头看到鼻尖,又从鼻尖看到下巴,目光精锐而犀利,像在寻找某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花裙姑娘脸红了:“您、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郑飞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朝那姑娘歉疚地笑了笑:“冒昧打扰了。我留意到你身上有一种迷人的香味,闻起来清新自然,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是你的信息素吗?”

“哦,不、不是,我是Beta。我们Beta的信息素跟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的。”花裙姑娘脸更红了,语无伦次冲他憨笑,“您闻到的应该是……呃,是我的香水味吧?”

郑飞鸾便问:“您用哪款香水?”

花裙姑娘被他的一张俊脸撩得心慌,胸口小鹿乱撞,突然间死活记不起香水牌子了。她窘迫了好半天,眼前救命的灵光一闪,打开拎包手忙脚乱翻弄一阵子,居然奇迹般地找到了那瓶香水,捧在掌心递给郑飞鸾:“喏,就是这款!”

翠绿磨砂玻璃瓶,花篮型标签,一枝含苞待放的铃兰花斜倚在标签边缘,下方印着一行烫银花体字:Muguet des Bois。

铃兰木。

郑飞鸾接过香水瓶,轻轻按下喷头。一股细密的水雾弥漫到空气中,湿润,清爽,气味甘冽,仿佛带有某种奇妙的魔法,让世界恢复了原本温柔的色调。

它是一幕一幕淌过玻璃的雨水,带走油脂与烟尘,留下一扇洁净的窗,还有雨后晴日里豁然开朗的景。

瓦蓝重归瓦蓝,水绿重归水绿。

郑飞鸾握着那只造型精美的香水瓶,眼神发怔,指腹描摹过纤长的叶梗,几乎舍不得松开。

花裙姑娘见他喜欢,想也不想就决定慷慨相赠:“这瓶我已经用了快大半了,也不值多少钱。您要是喜欢,我把它送给您吧?”

“谢谢。”

郑飞鸾没推辞,五指应声收紧,将玻璃瓶纳入了掌心,然后抬起头来问她:“经常住久盛旗下的酒店吗?”

花裙姑娘伸手挠了挠头发:“这个……其实不太常住。久盛的酒店有点贵,这次是公派出差可以报销,我才来住的。要是自己出门旅游,我应该就住不起了。”

郑飞鸾点头表示了解,转身对前台服务生说:“麻烦帮我免去这位小姐的账单——免一整年。”

前台火速领命:“好的,郑总!”

离开前,郑飞鸾收起香水瓶,礼貌地向那女孩欠了欠身:“谢谢你的礼物。”

“不……不谢……”

花裙女孩目送郑飞鸾远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身份,惊讶地捂住了嘴唇。

上午八点整,郑飞鸾准时踏进了办公室。

从地毯到天花板打理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按照他的喜好,以最顺眼的角度摆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桌上的细口瓷瓶里插着一束娇嫩的铃兰花,俞乐提心吊胆地站在旁边,就像一个等候审判的嫌犯。

郑飞鸾扫了眼铃兰,神色平静,没像上周那样瞬间暴跳如雷。俞乐知道这是认可的意思,忍不住激动地握了握拳头,元气十足地说:“郑总早上好!”

“早上好。”

郑飞鸾破天荒给了回应,那久违的绅士态度让俞乐足足三秒没回过神来。

“交代你一件事。”郑飞鸾取出那只磨砂香水瓶递给俞乐,“在五十五楼工作的人,不分男女,每人都去买一瓶,以后随身带着。我身边的其他东西,熏香、洗手液、清洁喷雾……但凡能换的,都给我换成这种味道。”

他发号施令向来不爱给理由,俞乐长期下来早已习惯了,接过香水瓶说了声好,直接出门执行。离开办公室后,她好奇地低头打量了一番瓶子,待看清楚标签上的图案,心里顿时一惊:

又是铃兰。

刚才她在花店给程修打电话,绝境中依稀捕捉到了“铃兰”两个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买了一束最新鲜的碰运气,赶在郑飞鸾抵达前三十秒插进了花瓶。

看样子,明天得把花店里的铃兰全买下来才行。

俞乐正盯着香水瓶出神,一股异常冷峻的Alpha信息素气味迎面袭来,带着七分犀利的骁悍劲,让人颈后发寒。她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白衬衣的Alpha与她擦肩而过,踏进了郑飞鸾的办公室。

不过转瞬之间,办公室内发生了一场无声的核弹爆炸。

两种迥然相异的Alpha信息素同时浓度暴涨,冲破空气,几乎要震碎窗玻璃。它们犹如两只被放归斗兽场的雄狮,饥肠辘辘,血性难抑,径直扑上去相互厮杀,完全不掩饰对彼此的痛恨。

俞乐当然知道来者是谁,不由抖了三抖,捧着怀里的宝贝香水瓶迅速撤离了战场。

来访的Alpha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容貌与郑飞鸾七八分相似。他保留了足够的理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单手插兜倚在门口,与郑飞鸾拉开了最远距离。

郑飞鸾原本正准备入座,手甚至已经搭在了皮质椅背上。此刻他谨慎地收回手,转过头,侧着身子望向这位不速之客,目光沉稳且寒冷:“你怎么来了?”

男人冲他笑了笑,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松开了五指。

伴着一声清脆的轻响,一条流光溢彩的项坠从他掌心跌落下来,半空中被细细的银链子扯住,左右剧烈摇晃。

那是一枚晴水底翡翠,呈水滴状,尺寸约莫有鸽子蛋大。

可惜的是,这枚翡翠已经碎了。丑陋的裂纹将它从正中劈开,只剩一半镶嵌在碎钻基座上,另一半不知所踪。

郑飞鸾看到它,脸色霎时更加阴沉。

Alpha收回项坠,重新揣进裤兜,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轻笑道:“都是父亲的儿子,久盛的产业也有我一份,我怎么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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