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炷香的功夫可不够

打死我也不去。

我当然是说认真的。

别看我现在正在往皇宫的方向飘,但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去勾引梁宴的!

天晚了,夜凉,我只是太冷了,得赶紧回去,不然我会被冻死的。再说,这也到了时辰,我若是再不回去,梁宴那个小心眼的家伙肯定又要絮絮叨叨我一夜,吵的我头疼。

所以我真的不是回去勾引梁宴的!

真的!

虽然这是关乎两条鬼魂投胎的大事……虽然我不用打目前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但是……但是……哎,宫门口那是什么东西?

我一边飘一边低着头思考,眨眼间竟已经靠近了宫门口。从前原本昏暗一片只偶尔有巡逻侍卫经过的宫殿偏门,如今明明暗暗的亮着一排灯。灯群中央,有人气质卓绝,披着暗红的外袍,执着一盏花灯,静悄悄地等在原地。

灯光很多,陪侍的大大小小宫人也近乎站满了回廊,但我一眼看过去,却只看到那个专注地朝我回宫必经之路望着的人。

他戴着金冠,头发一丝不苟地高束起来,只是面容因为一整日繁杂的公务而显得有些疲累,但那双眼依旧很亮,在手中灯笼的映照下褪去了威严庄重,平添了几分柔情。

我朝他走去,红绳映在他眼里,他便对着我笑起来。

寒夜微凉,风吹在我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身体里有阳气轻柔地涌进来,烘暖了五脏六腑。我心里有一盏灯,明明亮亮,照着回家的路。

梁宴冲我招招手,笑道:“沈子义,我……”

“陛下陛下!”

暧昧和令人心动的气氛被打破,苏公公一手拿着盏亮堂的灯,一手抱着燃的正旺的手炉,急匆匆的朝这边奔来。

“陛下,老奴去拿件手炉的功夫,您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了?你们怎么回事,这夜深露重的,怎么能让陛下在外站这么久?!”苏公公把手炉递给梁宴,扭头数落了一通身后的宫人,又转过来看着梁宴望着的方向,长吁短叹道:

“陛下前两日分明已经不再来了,怎么如今又……唉……陛下,老奴照顾您二十余载,容老奴多嘴一句,饶是您在此夜夜守着,沈大人他……他也回不来了。若是沈大人在天有灵看着您为他如此忧心劳神,想来他也会寝食难安啊,陛下……”

本来只是准备接我回宫的梁宴:“……”

没在天上在地上,还日日食欲俱佳恨不得把供盘上的供果全吃完的我:“……”

“咳咳,不必再说了,朕正准备回殿安寝。”梁宴转过身,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招了招,示意我先上候在一旁的马车。

我见苏公公满脸纠结、欲言又止,特意放慢了脚步,想再听听他还要与梁宴说些什么。

“回殿好,回殿好……老奴这就让人准备为陛下沐浴更衣。陛下您手中的灯……老奴还是给您收到床尾的匣子里去?”苏公公上前了小半步,弓着腰说道:“今早韩大人来,说民间的上元灯会又要开了,问陛下今年可是还要望鹊楼的那盏花灯,他可命人早早送入宫里来。”

望鹊楼?

花灯?

我扶着马车门的手一顿,疑惑地皱了下眉头,脑海中的记忆被拉到某一年梁宴拉着我去上元灯会赢花灯的场景。

我落在梁宴脸上的目光终于向下移,望在了梁宴刚刚拿在手里此刻正准备要递给苏公公的花灯上。

花灯的样式大同小异,我从前陪着沈谊出门的时候实在见过不少,眼花缭乱的没几种能被我记在心里。唯独有一样——那年梁宴赢给我的那盏号称全京都最精巧的花灯,镂空的木雕里放着画了两个小人一同赏烟花的图景,我一记记了很多年。

如今我再望着梁宴手里这盏灯,样式比当年精巧了许多,镶着金丝嵌着白玉,唯独没变的是,那画布上依然是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桥上赏烟花的画面。而我伸长脖子仔细端详了片刻,还发现梁宴这盏灯上的两个人着装一黑一白,正是我与梁宴当年同游上元灯会的打扮。

苏公公刚才问梁宴今年可还要花灯,难道是梁宴每一年都会去把望鹊楼的花灯取回来吗?

还有……什么叫夜夜都在宫门口守着?

难不成,在我刚死后的那段时日里,在我还没向梁宴坦白我还存在于世的那段时日里,梁宴就每日执着一盏画着我与他记忆的花灯,一个人绝望又无措地守在宫门口吗?

怪不得,那段时日我除了在藏书阁翻东西的那次遇见了梁宴,其余的夜晚乾清宫都空空如也,那时我只当梁宴是去了哪里寻欢作乐,庆祝我这么一个心头大患早登极乐。

却不想,有人执着一盏记录陈年旧事的灯,自欺欺人地站在宫门口,等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我想起当年梁宴赢给我的那盏灯上刻着一行小字,那盏灯梁宴从未细看,赢回来便给了我,在我府上一放放了多年,但那行字我却记忆犹新。

刻的是——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衣冠冢、长命灯、招魂阵、红绳、望鹊楼的花灯和宫门口那个执拗的人。

入骨相思知不知?

“梁宴,如今我知了。”

……

苏公公一席话透露的东西实在太多,梁宴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把灯递给苏公公,就急忙上了车。

“沈子义,”车上只有我和梁宴两人,梁宴轻声唤了我一句,见我腕上的红绳晃了晃,就舒了一口气坐下来。温热的手炉被他放在地上,披着的外袍也取了下来,都向他能看见的我的方向推了推。“你冷不冷?”

我本想戴着红绳左右摆摆手,示意不冷,又无端联想到梁宴从前孤苦伶仃一个人站在宫门口等我一个亡人的场景,心下难受,就索性拿起了手炉披上了梁宴的外袍,以此证明我一直存在,从未离开过他。

虽然在梁宴的视角里,这完全就是手炉和外袍凭空而起,我想想都觉得瘆人,但梁宴却眉头舒缓,闲问道:“对了,你今日留下书信,说要去段久府上找人,为那位昭明公主找转世的办法,找到了吗?”

“啊。”

我张了张口,颇有点语塞的意味。

办法找是找到了,只是……

嘶,我腰疼。

见我半天没反应,梁宴四顾看了看,从一旁拿来纸和笔墨摆在我面前,意思很明确——“写给我看。”

这是能写的吗?!

写出来我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绝对不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可是……这可是关乎两条鬼魂的投胎的大事哎,我不帮他们还有谁能帮他们?那种事每次都是梁宴主动,我半推半就,若是我偶尔主动一次,梁宴会不会高兴些许?能不能冲淡一些那些时日他知晓我死讯却无法相信的悲痛?

要不……就当做补偿他一下?

我越想越面红耳赤、犹豫不决,在梁宴偏着头疑惑地朝我看过来时,一狠心一咬牙,拿着笔在纸上写到:

“……今晚的月色真美。”

古人常借月表抒怀,梁宴好歹也算半个我教出来的学生,大概也许可能……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忐忑地半闭着眼望向梁宴,为“万一梁宴读懂了我的话可怎么办”感到羞耻,却见梁宴挑了下眉,单手挑起车窗上厚重的帘布,冲我笑道:

“嗯?我们沈卿现在神通广大到,不用看都知道月色很好了?”

我:“……”

他娘的。

教你读的那些诗文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月色啊月色!花前月下啊你懂不懂!你就不能再往别处想一想吗?!从前求着你正经一点的时候你混账的要死,如今难得允准你偏一点,你竟然还正经起来了!

“唉,算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来我从前趁着月黑风高杀人的时候,也说过月色很好这种话。梁宴能不想到杀人放火的事上去就不错了,我怎么能指望他联想到文绉绉的缠绵诗上去。

我破罐子破摔,直接干脆利落的在纸上写下:

“速睡,有事找你。”

不得不说,明明白白在纸上把话说清,就是比黏黏糊糊写些什么弯弯绕绕的暗示效率高。一进梦中,梁宴就急忙迎上来,问我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算出事,甚至可以说是好消息。”我的表情一言难尽,硬着头皮继续道:“能让姜湘投胎的办法是有,但是……”

梁宴点了下头,见我面露难色,眉心又蹙起来,扶着我的肩问我:“但是什么?可是有什么棘手之处?”

棘手,这可真是太棘手了!

我为官生涯几十载,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

偏偏我已经进了梁宴的梦,踏出了一步,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了,只能咬着唇问道:“马车从刚的宫门口,到乾清宫的宫殿,大抵需要多久?”

“一炷香的功夫,怎么了?”梁宴的眉头皱的更深,“沈子义,究竟出了何事,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看上去甚是奇怪。”

我长呼了几口气,攥紧了衣角,猛地把头埋进了梁宴的肩,红着耳根支吾道:“厉鬼转世投胎需要阳气,徐生那小鬼说……说……说要你在我身上留满阳气,以我作为容器把阳气带出去。一炷香的功夫足矣,你快些,我明日就得把阳气带出去。”

“一炷香?”

梁宴听完我说的话,看着我死死拽住衣角的行为反应过来,伸手在我已经红的发烫的后颈上轻轻抚摸,在我耳边轻笑道:

“一炷香的功夫可不够,沈卿,你瞧不起谁呢。”

……

“既然需要阳气,那当然是越多越好。”梁宴从身后箍着我的腰,咬了口我的耳朵,笑意里含着不眠不休的危险和抑制不住的欲念:“沈子义,这是你求我,无论怎么样,你可不许逃。”

我被禁锢着,但梁宴没敢让我疼的厉害,足够我抽出一只手,反手向靠在我肩上的人脸上扇去。我咬着牙,手撑在马车软垫上止不住地颤抖,骂道:“少废话!”

“没想到我们沈卿如此急不可耐。嘘,别慌,夜还很长呢。”

“嘶……闭嘴吧你。”

“闭嘴也行,办法你不是知道的吗,吻我。”

“我吻你大爷……嘶……梁宴……”

……

马车停在宫殿门口,车里却静悄悄的。仆从们喊了几声没人应,也不敢上前去催。只有苏公公拿着浮尘,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又小心翼翼地放下。

“嘘,别叫陛下,让陛下好好睡一觉。陛下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美事,嘴角还带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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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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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公公是个好人
    by我最讨厌楞次定律

    匿名 2024/01/27 01:13:3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