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很想你

我死后真的发现了很多奇妙的事情。

比如现在。

写着字的纸上墨迹湿润,我手里的笔还悬在空中,但凡是个正常人来看见这诡异的一幕,都一定会被吓个半死。

但梁宴的态度更诡异,因为我眼睁睁看着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眼尾一点一点泛起红晕。他笑着,但那姿态却像极了哭,他指了指桌上,回过头笑了两声。再转过身来时,我看见他眼下有明显的泪痕。

“哈……沈弃……问安……哈……”

我拿着笔的手停在空中,梁宴可以明确找到我的位置,但他朝我迈出了半步,又退了回去。他红着眼,手里还紧紧抓着刚才的刑具,说道:“证明给我看,你说你是沈子义,我不信。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你还在。”

证你二大爷!

大白天的,我上哪给你证明一个鬼的存在!

我反手就把那笔朝梁宴的方向扔了过去,墨水在空中甩成一连串,溅在纸上和梁宴的华服上。要不是梁宴听不见我说话,我真想揪着他的耳朵吼一句:“你动动脑子!我都死了,我都是鬼了!除了托……”

托……

哎?

托梦!

托梦倒是能证明我的存在啊!就看梁宴这个从前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信不信了。

我抬手就想往纸上写,然后……然后我发现这该死的桌子上竟然没有第二支笔?!

我:微笑。

天牢这么穷的吗,好歹是陛下亲临,多备两支笔怎么了!梁宴也真是,笔都掉地上了不知道捡吗!人不能这么小心眼,人家不就溅你一身墨吗,你至于让人家一个人……不一支笔,就这么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吗!

真是的。

我丝毫不反省拿笔丢人有什么不对,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地骂着,一边不甘不愿地飘到梁宴身边,把那该死的笔从犄角旮旯的地方重新刨出来,蘸上墨在纸上恶狠狠地写到——“躺下睡觉!”

飘回来的时候,我顺便腾出眼看了下段久。段久衣襟上染的血是不少,乍一看确实挺唬人的,可我绕着段久看了半天,硬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身上哪一点还在冒血,而且我总觉得他脖颈上的血迹怪怪的,看上去不像是他自己流的一样。

按理说梁宴打了段久这么久,段久不发出痛叫就算了,他眼里怎么一点对梁宴的怨恨都没有,这眼神平淡的,嘶……就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拿着笔在纸上点了又点,皱着眉去看梁宴。

冷静下来的梁宴,端详着纸上的字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渐渐从质疑转为迷惑。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在那张纸上划了又划,然后一扭头,挑着眉问段久道:“你确定他就是沈子义吗?会不会出现什么夺舍或者弄混淆的情况?沈子义邀请我……睡觉?你还不如告诉我他要杀了我,可信程度还高一些。”

“我邀请你……”我咬着牙,把那句“二大爷”咽了回去,眯着眼望向刑具里放着的狼牙棒,抬起了半边唇。

祸不及家人,咱还是别邀请二大爷了。

“干脆玩点刺激的,”我飘到梁宴身后举起狼牙棒,朝手心哈了两口气,狭长的眼睛眯成月牙弧度。“直接邀请梁宴长眠吧。”

“那……那个……陛下,臣想……宰辅大人可能是想给你托梦证明……吧。”被绑着始终不怎么说话的段久望过来,咽了下口水,对梁宴说道:“臣……臣劝您还是赶紧躺下睡一觉,不然……您身后……沈大人可能忍不住要帮帮您了。”

一回头看见巨大狼牙棒立在自己眼前的梁宴:“……”

托梦这件事我现在已经做的十分得心应手了,本来还担心我这几天没在梁宴身边,吸的阳气不够多,进到梦境里应该会疼到不行。谁承想这次进来的竟格外顺畅,不疼不痒,心口连憋闷的感觉也没有,原先总会化成屏障的那阵白雾,如今到软的不行,淡淡的一片薄雾罩在我眼前,伸手一挥就挥了个干净。

白雾渐渐散去,我走进梁宴的梦里。

作为魂体的这段时间,我进过不少人的梦,有些人的梦里一片漆黑,有些人的梦里亮着火烛,但无一例外,梦境都是很昏暗的。梦嘛,一般都藏着人心最深处的想法,藏着人所有的不甘与痛苦,藏着一个人的全部,所以昏暗点实属正常,毕竟我是外来者,人本能的会抗拒别人踏进自己最心底的地方。

但梁宴最心底的梦却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都不同。

那一阵白雾散去,我一脚伸出,踏入了满是光亮飘着桃花的地方。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梁宴的地方。

那是曾经终年长着桃树,幼小的梁宴一把拽住我衣袖的宫墙角。

梁宴就站在那棵树下望向我,粉白的花瓣落了他满肩,恍惚间又把我拉回了那年,被人天真的往掌心塞着桃花瓣的时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该多好啊。

我站在原地愣着神没有动,梁宴也站在那棵树下没有动。

实际上宫墙边的那棵桃树已经很老了,枝丫干枯,很多年都没有再开过花了。但在梁宴的梦里,也就是现在,这棵树繁茂又昌盛,花朵一簇一簇地缀在枝头。风很温柔,花却不停地落,在我和梁宴这短短的,却又像天堑一般长的距离里翻舞。

我望着树下的那个人,感受着风轻轻地吹动,扬起我的发丝和晃动的衣带。

然后听着他喊道:“沈子义。”

我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望向坠在墙头伸出去的花,回答道:“我在。”

下一秒,疾风袭来,我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梁宴的呼吸急促地扫在我的耳后,环着我的手用足了力,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压的我只能艰难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才能堪堪呼出一口气。

我看不见梁宴的神情,只能听梁宴喊道:“沈子义。”

我咳了一声,推了推他的肩想喘口气,又被更用力地压回来,只能无奈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沈子义。”

“嗯。”

“沈子义。”

“……嗯。”

“沈子义。”

“……”

“沈子义。”

“干嘛!喊喊喊!有事说事没事别给我搁这儿唧唧歪歪的!”

我耐心耗尽,伸出手要把磨磨唧唧的梁宴推开。梁宴却轻轻哼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味道。他松了松箍着我的力道,只是捏着我的后颈不让我动。

“沈子义。”梁宴又喊我,他的声音里透着一半惊喜和一半颤抖,我却还听出一些几不可察的委屈。

他说:“沈子义,我好想你。”

我原本扬起来想给梁宴背上来一拳的手,在空中顿了又顿,最后又放下来,半碰不碰地搭在梁宴的身上。

胸膛前传来梁宴“砰砰”的有力心跳。

我靠在梁宴的肩头,却阖上了眼。

我平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如此确定一件事——梁宴没说谎。

他是真的想我了。

我是鬼,梁宴是人,所以这里也可以说是生和死的交界,是虚幻与现实的结合。所以我也可以说,这辈子我遇到过一个人。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半真半假之间,在生和死之间。

说他想我。

而更奇妙的是,我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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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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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以我也可以说,这辈子我遇到过一个人。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半真半假之间,在生和死之间。
    说他想我。
    而更奇妙的是,我对此深信不疑。

    好漂亮一句话。

    刀子小姐 2023/10/16 18:46:5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