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坦白

贺文诚是行动派,没过两周,租房的事情就定了下来,马不停蹄地开始为装修奔波。

这件事情上,许戚比贺文诚多些经验,把可能遇到的坑跟他讲了一遍。贺文诚虽然不差钱,但绝不想当个冤大头,他一向信奉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最后听从朋友的建议,找了一家设计装修团队。

有朋友推荐的一层关系在,多少增添些心理安慰。

许戚很快就适应了眼下忙碌的生活,再次拥有一个目标并为之努力的感觉就像踩在稳固的实地上,源源不断地汲取安心。

时间的每一条褶皱被撑开填满,少了空闲,廖今雪拨乱的心弦渐渐落回原位。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差别。

贺文诚在网上和团队沟通好大致的需求,约了线下看房,可惜选的日期欠佳,来的半路碰到了交通事故,估计要迟到半个多小时。

幸好许戚早早到了,免于临时放人家鸽子的尴尬。

这次来的是设计师,过来量房,顺便沟通具体的设计方案。贺文诚刚在电话里交代完,许戚就瞥见一辆白色轿车绕进停车位,车牌一闪而过,心陡然突跳了一下。

车熄火,年轻的助理率先提包出来,随后另一侧的驾驶车门从内推开,走下来一个女人。

梁悦——许戚默念出这个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名字。

“打电话联系一下客人,问他现在在哪里。”梁悦交代完助理,回过头,意外在她两条细眉间转瞬即逝,走近了,发现的的确确没有看错,“许戚?”

真巧。

许戚边下台阶边说,“你来这附近工作吗?”

梁悦不愧敏锐,眼皮一抬,打量了一圈四周,“我记得我的客人姓贺。”

这么巧的事情看来真的被他碰上了。许戚苦笑一下,“他是我朋友,路上碰到事故,堵车了,叫我来替他接应。”

梁悦半信半疑,扫完手机上的未读信息,才终于相信了这件惊人的巧合。

助理就快打完电话,梁悦整顿了一下表情,快速留下最后一句题外话:“其他事情晚点再说,先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你带路。”

还是熟悉的说一不二。

半小时后,贺文诚火急火燎地赶到,和梁悦谈起对装修风格的一些看法,许戚默默退居一旁。说起来可笑,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目睹梁悦工作时的状态,干练,冷静,不卑不亢。

如果他是客人,一定感到无比的放心。

两个高效率的人凑到一起,沟通的结果事半功倍。结束后,许戚下楼去送,没有第三人在场,梁悦终于不再装作和他不认识,扶着车门说:“好久没见,等会要一起去吃顿饭吗?”

许戚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客套,淡笑摇了摇头,“不用,你还要忙。”

他和梁悦的的确确疏远了,话里话外多了些从前少见的礼貌。但对他们如今的关系来讲,这不算是一件坏事。

梁悦改口:“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刚好我有点渴了。”

“我来请。”许戚直截了当说道。

当初离婚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纠缠的决绝姿态,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人到底善变,短短几个月,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最重要的是,心态不同往昔。

再次见面,他们反倒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喝杯咖啡。

“我看你那朋友打算开一个摄影工作室,你也入伙了吗?”梁悦取来包糖,十分小心地抖进去三分之一 ,看来依然没变的是对身材苛刻的管理。

许戚对咖啡的味道无感,只抿了一小口,“没有,但我以后应该常会和他的工作室合作。”

“你现在混的人模人样。”梁悦笑了一句,距离陡然拉近,“看得出你过的还不错,气色都变好了,也算是有我的一份功劳。”

许戚望着梁悦的脸,曾经浓烈的感情被一遍遍稀释成再也记不起来的陌生模样,留下的只是平静,还有一点感慨。

“你也是,刚才听你讲话的时候我都不敢随便插话。”许戚说。

梁悦笑了两声。

从工作零零碎碎地聊到生活,都是些流于表面的内容,但这样的聊天许戚觉得很舒服,他们没有必要成为交心的朋友,但也没必要成为剑拔弩张的仇人。

幸好,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没有闹得很难看,少了日后再见的几分尴尬。

途中来了一个电话,梁悦侧头应了好几声,许戚识趣地问道:“要走了吗?”

梁悦关上手机,“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是工作,那就是私事。许戚隐约听见刚才电话里的是一道男声,但他没有多问。

不久,面前的两杯咖啡见底,这场聊天也差不多该结束。梁悦问:“后面装修的时候你还会过来吗?”

许戚无奈地颔首,“应该会,贺文诚第一次弄这些,不懂的地方比较多,他担心被骗,经常叫上我把关。”

“你朋友不知道我们的事情,以后如果常见面,我们要继续装不熟?”

许戚心中了然,“我会挑个机会告诉他。”

梁悦盯着许戚半晌,突然说道:“老实讲,我刚才以为那男生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许戚一愣,翻涌起一股道不明的窘迫,视线不知道该放去哪里,“我和他只是朋友。”

“我知道,后来看见他本人我就知道不可能是。”

梁悦看向窗外行人,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提,但在许戚心底掀起的波澜久久不息。

当初分别,他把那次见面当做了和梁悦的最后一面,下定决心要把廖今雪的事情隐瞒在心底一辈子。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样是对梁悦最好的结果。

但是现在他动摇了。

许戚尝到了被人一声不吭隐瞒半辈子的滋味,迟到的茫然和痛苦像超过保质期的食物,没有在适宜的当下开封,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变质,腐烂。

梁悦刚才会说这么一句话,是不是代表她依然没有放下那些事情?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会愿意自己被这样欺骗吗?

许戚握紧咖啡杯,一言不发。毕竟朝夕相处五年的时间,梁悦很快发现了异常。

“怎么了?”

“…其实照片上的人,”许戚低不可闻地开口,在梁悦的注视下沉默一会,随后深吸气,艰涩地补完了后半句话,“那个人你认识。”

肩上无形的重担,一瞬间卸下来。

梁悦的脸色蓦然一变,继而再变,两相沉默中,她倒靠在椅背上,说:“是廖今雪吗?”

许戚心快了一拍,猛一抬头,“你知道?”

“刚才你说我认识的时候就猜到了,我早就想过会不会是他,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婚,我不可能为这点事情过来找你。”梁悦拧眉啧了一声,压抑着浓浓的烦躁与复杂,许戚以为她还会说些难听的话,做好了准备,然而这短促的一声就是全部。

梁悦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把积存许久的不满倒出来:“我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主动要了我号码,等一见面又变得规规矩矩,好像和我玩暧昧的人是鬼一样,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见。这不就是在戏弄我?”

许戚不了解他们当时的内幕,只知道是廖今雪故意接近梁悦,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心还是不设防的一抽。

但梁悦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

“你不恨他这样骗你吗?”

梁悦像听到好笑的事情,嗤了一声:“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许戚怔忪地问。

“从前有个一人,她被恶人伤害了,于是一直牢记仇恨,努力地锻炼,学习,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仇。后来通过这些年的努力,她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优秀的成绩和工作,还组建了一个家庭,你说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做?”

“去报仇吗?”

“报个屁仇,她现在过的那么好,有健康,有钱,又有爱情和家庭,报仇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次要的事情。”梁悦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铿锵有力,“同理,我现在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情绪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能从中获利什么?”

许戚机械地动了动唇,没能挤出一个字。

梁悦说:“报仇报的其实就是心里一口气,要是一个人被这口气折磨一辈子都没放下,他最后一定会去报仇。但也可以见得,这种人一辈子都没有过其他美好的时刻,被负面情绪左右着活了一生,不可悲吗?”

一辈子都没有过其他美好的时刻——许戚耳边震荡着这句话。

“我是不想成为这样的怨妇,我也瞧不起这种偏执的人。”

梁悦说的是自己,但许戚脑海里全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即使刻意去遗忘,也会在疏忽的空档强势地钻进脑海。

每一幕都是廖今雪的影子。

“我不知道他这么骗我是为了什么,但肯定和你有关,你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专挑这种你玩不过的人,下次还是留点心眼,不管男女。”

损完人,梁悦总算给了几分认真的眼色,“但是许戚,你能把这件事主动告诉我,我还是挺开心。”

许戚牵起唇角想要回以一个笑,但从梁悦的表情来看,他做的不是很好。

电话又响起来,梁悦接起后带着些不耐烦,但和从前的不耐有差别,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纵然,“不是说了有事情,怎么了?”

应了几声,她打断道:“行了,我知道,我会过来。”

随后利落地挂断。

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许戚想。

“要走了吗?”

这回是真的要走了。梁悦提起包,回头说道:“下次再见。”

“下次见,”许戚说,“谢谢。”

梁悦挑眉,“谢什么?”

许戚乍然说不上来一句话,便说:“谢谢你请的咖啡。”

最后还是梁悦付的钱。

“记得下次请回来就行了。”梁悦摆摆手,背影走出咖啡店的玻璃门,消失在白日人来人往的街道。

许戚低头看着桌上两杯空了的咖啡。

——被负面情绪左右着活了一生,不可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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