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久不见

“尊敬的各位乘客,从宁城飞往延城的CA1507航班已经开始检票,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依次排队登机”

许戚攥紧薄薄的机票,提起背包加入朝登机口涌向的队伍。熙攘的单向通道不允许他回头,许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长长的登机桥,人头攒动,通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两侧遮光板敞开,许戚遥遥瞥见对面跑道上一架正准备起飞的客机。飞机播报没完没了地重复,旅客鱼贯而入,许戚突然生出一种此前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一直失踪的实感,在即将离开地面的这刻落了下来。

“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请把手机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空姐一排排通知,惊醒了望着窗外出神的许戚。

锁屏排列着几条软件推送和提醒充值话费的短信,没有一条拥有人情味。置顶头像的那轮月亮还和从前一样冷淡地看着他,本该漾起的波澜却彻底淡了。

没有了期待,也没有失望,他再也不想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不在乎他的人随时左右。

廖今雪说他心甘情愿,可惜后面还有一句廖今雪不知道,他不会心甘情愿地犯一辈子贱。

许戚划到最底,醒目的红色提醒每一个想要按下它的人这样做的后果,他没有犹豫,删除,确认。

简简单单两个步骤就能抹去廖今雪留在这个手机里所有的痕迹,如果记忆也能被这样轻而易举去除,也许这一刻,他就能忽略心口一瞬间的抽搐。

飞机最后一次播报结束,气压与失重的双重作用使许戚耳鸣,机场逐渐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点,接着是整个宁城,它们全都变成了一个即使回头也看不见的存在。

两个月时间在延城这座繁荣的城市里恍若转瞬之间,圣诞,跨年,时间跨过一个一个名为节日的结点,它迷惑每个人的眼睛,捕捉不到流逝的那个瞬间。

许戚见到了唐风口中的师傅,老头子和良叔那种嘴硬心软的性格迥然不同,严格地提供专业指导,平日里爱和年轻人开玩笑。课程其实更像是一种历练,没有特定的课堂,带着摄影机走到哪里,拍到哪里,他也就教到哪里。

这种规律而新鲜的生活渐渐让许戚尝到一种步入正轨的安稳,偶尔恍惚想起宁城,廖今雪带来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变得模糊不堪。最开始几个夜晚,他经常躺在短租来的卧室床上透过窗纱对着月亮难以入眠,后来好一点,那些变成了梦里的碎片。新的伙伴,新的环境,周遭在告诉他以后会更好,他也必须要有相信这点的勇气。

“许哥,我发现你最近心情不错。”

贺文诚涮下一片羊肉进热腾腾的锅里,冒出的白雾扑在他干净帅气的脸上,笑容里透出年轻人特有的狡黠,看着不坏。

“为什么这么说?”许戚眼镜被火锅不断往上窜的热气沾染,索性摘下来放到桌子内侧,避免被路过的食客撞掉。

“刚才出租车上,你跟司机聊天的时候我连话都插不进去。”贺文诚模仿起语气来像模像样:“还记得大家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只会答‘嗯’‘对’‘是’,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嫌我话痨,后来才发现你对谁都那样。”

“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许戚没否认,但也没有全盘托出实话,佯装认真地开了一句玩笑,“不过你话痨是事实。”

贺文诚忍不住噗嗤一笑。

初到延城的事情已经需要用‘记得’做开头,许戚突然发觉时间原来这样的快,和眼前的烟雾一样交换着升腾,一缕又一缕,“天气冷的时候吃点有热气的食物会心情好,你的肉熟了。”

贺文诚手忙脚乱地把舒展开的羊肉片捞回碗里,嘴巴没有闲着:“我刚才也是这么和小苗说,火锅要多几个人吃才热闹,可她们非要先去纪念碑那里看看。”

“她们去那里干什么?”

“为明天拍摄踩点,师傅知道了肯定又要专门表扬她俩。”

许戚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顺势提议:“那我们吃完也去看看,反正离这里不远。”

这正对贺文诚的意,一点没有犹豫:“行啊,说不定还能碰上她们。”

这趟跟来学习的总共有六人,不算多,但也不少,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学专业和摄影多少挂钩,跟许戚一样被老师或赏识的长辈推荐过来。

贺文诚和许戚在这六人里算得上异类,许戚是因为年纪,贺文诚则是半路出家,他在留学时攻读经济,回国了才发现对摄影更感兴趣,当即说干就干,和许戚一样没有学习过专业的技巧。

但贺文诚性格讨喜,长得又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不一会就成了团队里人缘最好的那个。最开始几次拍摄作业,许戚帮过他一两回,接触后发现他们性格南辕北辙,但很谈得来,贺文诚便一口一个‘哥’跟在他身后了。

从火锅店里出来,门口正好有几辆出租车开过,贺文诚跑上前拦住一辆,报出了纪念碑的地址。这在延城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吸引大批人过去的不是纪念碑本身,是通往山顶小路沿途一大片红梅。

冬天的时候常有人过来拍照赏梅,到了以后,许戚被这满山的玫红色勾住眼球,贺文诚发出一声感叹:“这景色,就算拿脚拍也丑不了。”

有点夸张,但许戚感觉说的一点没有错,“要走上去看看吗?”

“走走走,小苗她们应该就在山顶。”贺文诚一溜烟地登上台阶,供出那句万能的台词:“反正来都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许戚跟随师傅和团队里的伙伴游遍了延城大大小小的景点,但每次到新的地方,心底仍旧会有所触动。

沿途梅花落下的花瓣铺满陡峭的石阶,层层叠叠艳丽的红,叫人不忍心踩上去。顽皮的小孩不懂,好奇心又重,专门在上面蹦蹦跳跳,后面的妈妈怎么叫都拉不住。

“小彦,小彦,别跑了,小心台阶。”

男孩这一跳撞到了许戚的膝盖,还好许戚走得慢,弯腰扶住了差点摔倒的男孩。女人急忙上来牵住自己孩子的手,感激地对许戚说:“谢谢你,小彦,还不快向哥哥说谢谢。”

叫做小彦的男孩扒着妈妈的腿,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压不住顽皮,大声喊道:“他才不是我哥哥!”

女人面露难色,“你这孩子…”

许戚顺势递台阶,“没事,小孩顽皮点很正常。”

话还没说完,男孩一边嘴里喊着要找哥哥,一边继续往上蹦跳,女人来不及和许戚说抱歉,挎着包焦头烂额地跟上去,看的贺文诚是直摇头。

“小孩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物理武器。”

许戚说:“等你有自己的小孩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不会有这么一天,我才不会要小孩,”贺文诚活像是听到诅咒,一退三丈远,“我不想我的生活变成恐怖片。”

“有这么可怕吗?”许戚走得慢,边爬边给后面上来的游客让路,听贺文诚的口气好像颇有余悸。

“我有个表弟,比刚才那个男孩还要捣蛋,每次他来我家必须要先把房间锁好,不然我一柜子的模型绝对惨遭毒手。”

贺文诚生在一个富足的大家庭,每次聊起家里都有说不尽的话题。剩余的脚程很快在谈天中消磨,可惜上去后没有看见本该在这里的苗芸与谭真真。

“就这么点时间,她们不会已经走了吧?”贺文诚口中抱怨,手上正诚实地发去消息。

山顶纪念碑旁的梅花比沿途开的更加艳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刚才撞到许戚的男孩也在这里,牵着妈妈到处乱跑,惹来游客被打扰到的注视。

许戚观赏山后的风景,一路爬上石阶的倦意慢慢放空,以至于没有在那男孩扑向一个人时,做出反应。

廖今雪低头看着抱住自己小腿的男孩,刚才无法无天的小恶魔此刻成了一只乖巧的鹌鹑。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廖今雪似乎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和许戚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白甄霞终于追上小彦的步伐,怕惹了廖今雪不开心,上气不接下气就开口:“我,我拉不住小彦,他第一次来这里,玩的太兴奋了,你不要…”

她说着注意到廖今雪的视线凝在某处一动不动,顺势看过去,惊喜道:“咦,是刚才扶了小彦的那个人。”

许戚立在原地没有动,一切归于静止,贺文诚打完电话回来,泄气地说:“小苗回去了,她刚才在山脚下看见我们,还笑我走得慢,我们看完也回去吧。许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戚撇开头,声音有点哑,余光中瞥见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刚才没有来得及道谢,真的谢谢你帮忙扶住我孩子。”白甄霞笑脸盈盈地走过来,不近看,根本发觉不了她眼尾的细纹,笑起来才有一点真实的年龄感。

许戚心不在焉,半低着双眼说:“没事。”

贺文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发挥了他那张男女老少通杀的俊脸,替许戚回应:“举手之劳,姐姐你是和着家人过来玩吗?”

白甄霞听到这句‘姐姐’笑得捂嘴,娇俏地说:“我年纪可能都和你妈妈一样大,应该要叫阿姨,我带儿子从宁城过来旅游,快过年了,出来到处看一看。”

贺文诚顺势聊下去:“你们是宁城人?真巧,我们也是。”

“真的?你们也是过来旅游吗?”

“没有,我们在这里上课,平时有空就出来逛逛景点,不能大老远的就白来一趟,是不是?”

白甄霞赞同:“延城这边的景点都很值得一看,可惜我们就出来一周时间。”

两边聊得和谐融洽,许戚低头看着碎石地面被行人踩烂的梅花花瓣,还有廖今雪立在上方的鞋,即使看向别处余光总是不受控地落在这点,心如乱麻。

廖今雪低声问道:“不打声招呼吗?”

许戚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开这个口,浑身顿时一僵,白甄霞和贺文诚同时投来视线,他动了动唇,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好久不见。”

分享到:
赞(4)

评论0

  • 您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