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撵过花园里精心铺设的鹅卵石小路，不平整的凸起让云裴行的不算顺利。
这个家里就是这样的，许多地方的布置都不会为他考虑，母亲曾经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花园了。
路径的尽头是一片被花草环绕的圆形空间，正中摆着精致的户外桌椅，以便主人家偶尔来这里坐一坐。
云悦纤坐的位置正对着来时的路，一抬眼就跟他对上视线，扬了下眉毛，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哥哥，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吗？”
背对着的霍丽娟闻言扭头看过来，别人不在的情况下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冷笑了一声就转回头了。
云裴的轮椅滑过去，抿着唇神情很冷，朝着笑意盈盈的人伸出手，“还给我。”
云悦纤不解的歪了歪头，很无辜的眨眨眼睛，不紧不慢的晃着手中瓷白的杯子，“什么呀哥哥？”
“还给我。”云裴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伸出去的手一动不动的停在半空中。
“你又发什么神经？”这次没等云悦纤说话，霍丽娟先不满的瞪过来，“瘸了腿就好好在房间里待着，到这里来撒什么泼！”
云裴没有理会她，视线依旧放在云悦纤身上，对方像挑衅一样，悠闲的喝了一口茶。
不想再跟他废话了，伸出的那只手一翻，直接去夺他手里的杯子，对方手往后一收，他抓了个空。
“哥哥，你要是想喝茶我给你倒啊，这杯我喝过了。”云悦纤顺势向后靠在椅背上，屈指弹了下杯壁。
看出自己的宝贝儿子是在耍人，霍丽娟也就不说话了，笑着拿了块曲奇饼干吃。
云裴漆黑的眼睛很沉郁，轮椅向前一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别让我……”
“啪”，一声脆响。
被云悦纤的指尖松松勾着握手的杯子落在地上，转瞬成了碎片，褐红的茶液流进鹅卵石缝里。
“哎呀，哥哥你看，你一抓我我就没拿住，都碎了。”云悦纤抽出自己的手，起身退了一步，似乎是担心自己的鞋子被弄脏。
云裴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愣愣的盯着地上碎成几片的杯子。
“看你们闹的，我让阿姨过来打扫了吧。”霍丽娟拎了拎裙摆以免粘上茶液，放下杯子站起身。
她还没来得及动，余光扫见轮椅上那个小废物从桌上拿了什么用力扔出去，紧接着就是儿子的一声惨叫。
“啊！！！”
云悦纤觉得额角上一阵剧痛，被什么砸中了，那股力道甚至冲的他退了半步跌在地上，尾骨被鹅卵石咯的生疼。
可他顾不上这个，只觉得额头的剧痛中手上沾了黏糊的东西，颤着拿开手，一片红色占据了他的视线，他又发出一阵大叫，“我的脸！我的脸！！”
被突发的状况惊愣住的霍丽娟总算回过神，跌跌撞撞的扶着桌子冲过去抱住儿子，“小悦！小悦你怎么样？！来人呐！叫救护车！”
听到动静的阿姨很快跑了过来，看到这场面也是吓的不行，赶紧转身回屋里去打电话了。
在一片的混乱中，只有云裴一个人出奇的冷静，他扶着轮椅慢慢弯下腰，伸手一片一片的捡起那些碎裂的瓷片，珍惜的拢在手里，被割伤了指节也不在意。
——
“砰！”
云浩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恼怒的瞪着淡定坐在轮椅上的儿子，“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
云裴垂着眼没有看他，轻轻摩擦着手上被瓷片划破的伤口，有点微微的刺痛，“他拿了我的东西。”
“那你也不能用茶壶砸他！”云浩伟又拍了下桌子，气的呼吸急促，“你是想要了你弟弟的命吗？！”
这次云裴没有说话，好像对方指责的不是他一样，安静的坐在那里。
云浩伟看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来气，伸手指着他，“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你弟弟都被你打进医院了，你就没一点愧疚吗？！”
“他拿了我的东西。”云裴语气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摔坏了。”
“什么东西比你弟弟还金贵？！”云浩伟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坏了就坏了，再买不行吗，云裴，你能不能懂事点，这次就不能让让你弟弟吗！！”
“这次？”云裴总算抬头看向他，面目清冷，语气里没有感情，“从十二岁开始我就在听这句话了，爸爸，什么时候该到下次呢？”
云浩伟被他的话噎了下，几秒钟没说话，顿了顿，语气放缓了点，“小裴，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弟弟，但你平时再怎么跟他作对，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可这次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弟弟他可是艺人，是公众人物，伤了脸还怎么工作，今天去医院被人拍到了怎么办，这会影响他事业的！”
这些话说的倒是很诚恳，但云裴完全不吃这套，一双没有波动的眼睛看着他，“你之前一直不同意他进娱乐圈，如果这次他事业受到影响，正好让他退圈，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云浩伟被他问的又是一顿，云裴也没想等他回答，又道：“你是怕影响他的事业，还是影响你的面子跟利益？你担心的根本不是云悦纤，你是担心他破了相，梁家的少爷或者秦氏的总裁看不上他了而已。”
云裴早就将自己这位父亲了解的透彻了，他是个极度的利己主义，为了家族利益跟母亲联姻，为了新鲜快乐跟霍丽娟出轨。
妈妈去世了，自己腿残了，他以极快的速度结婚，接回自己另一个完整又健康的儿子。
他是因为爱霍丽娟跟云悦纤吗，并不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这两个人只会被遗忘在角落里，永远都见不得光。
他这么偏心，也不过是因为云悦纤身上有能利用的地方。
云浩伟爱的，只有他自己。
被自己的儿子当着面这样说，云浩伟气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他“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这是你对爸爸该有的态度吗！！”
他这个儿子明明小时候也是很活泼可爱的，他有时候应酬喝多了酒，还会给他倒水，说一句爸爸辛苦了。
但自从出了事，就变的阴郁孤僻，每天冷冰冰的看着他，像块没有心的石头，半点不讨人喜欢。
云裴不想再跟他多说了，控制轮椅转身，不理会对方气恼叫他的声音，离开了书房。
云浩伟不会承认自己的问题，他只会觉得错的是别人，跟他沟通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
回到房间里，云裴反锁上房门，按开灯，在自己熟悉的空间里，他总算觉得能稍微喘一口气。
滑动轮椅到桌子前，上面摆着拼凑到一半的陶瓷杯，伸手摸一摸满是裂痕的杯面，收起了浑身的刺，声音软下来，“妈妈，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的东西……”
这个杯子是他妈妈亲手做的，杯底刻了一个“裴”字，还记得她当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每次喝茶的时候，都能把他捧在掌心里。
霍丽娟当时住进来，以杂物太多的借口把妈妈的东西扔了一部分，不好直接扔的那些都锁在一间不见光的小房间里。
因为这个，云裴大闹了一通，云浩伟为了避免麻烦，把那间房的钥匙给他了，让他自己去处理。
后来，他把那些东西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只留了几样摆在自己的房间里，想念妈妈的时候摸一摸，看一看。
这只杯子就是其中之一。
云裴捻起一块碎片，拿过胶水涂上，小心的去拼凑。
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今天没有离开过房间，仔细想想，当时云悦纤确实更早离开。
嫌弃也好，不放在眼里也罢，除了来对他冷嘲热讽，对方没有独自往他房间来过，更别说去拿他的东西。
这次是他大意了。
云裴第一次动手打人，没想到扔的还挺准，力度也很好，让他流血，让他疼，但也不会要他的命。
一滴水珠落在手中的瓷片上，他的指尖颤了一下。
妈妈如果还在的话，会不会让他罚站，会不会告诉他不能打架……
可是，他站不起来了，妈妈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