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裴并不是第一次到C市，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跟妈妈一起，当时年纪小，记忆也已经很久远了，不是很清楚这个城市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脑海里最清晰的，是妈妈笑着对他说，自己最想居住的就是这样的小城，生活很有烟火气。
来的路上他盯着车窗外的景色，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在说这句话时揽着他的臂弯上传来的温度。
在沉郁的思绪中，他闭上眼睛没有再多看。
到现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车停在外面，他依照嘱托给那位助理打了电话，暂时待在车上安静的等。
对方没有让他等很久，大概十分钟左右车窗就被人试探性的敲了敲，他看了眼外面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伸手按下按键，车门向后面滑开，对方眼睛亮了下，还没开口打招呼，视线先落在他的轮椅上，微微一愣。
云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转头叮嘱了一句司机不用跟着，自己操控轮椅从放下的斜板下了车。
青年这时候回过神，觉得自己有点没礼貌，连忙将视线定在人脸上，尽量不再去看人家的腿，“思妤先生你好，我是之前给你打电话的人，你叫我小陈就好。”
“你好。”云裴没有多说话，对他点了点头。
看出来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小陈没有介意，又看了眼他坐着的轮椅，没有贸然去推，由着人家自己操控，往前走了一步带路，“片场还有戏份没拍完，思妤先生可能还要等一等，或者先去吃饭？”
这个时间点比较尴尬，还不到十一点钟，吃午饭有点早，但等下开拍的话，以李导那个较真的性格还不知道要拍到几点。
“不用。”云裴摇摇头，顿了顿，又接了句，“来的时候吃过早餐，还不饿。”
小陈这才放下心，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道：“其实说起来，我算是思妤先生的粉丝，经常看你的视频，这次也是我抱着试试的心态跟导演推荐的你，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云裴闻言抬头看他，见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垂下眼低声说了句谢谢，隐约觉得耳根有点发烫，他不太擅长面对别人的善意。
小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觉得他神色没有变化，心里还赞了一句看着年纪不大，还挺沉稳，嘴上闲聊道：“李导这个人在拍电影的事上很严格，每个细节都得把控，手替也一样，刷下去了好几个画师，我们底下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把你的视频给他看，没想到他看过就点头了，让我们联系你过来试试。”
这话倒不是他故意夸大，李林导演这个人能力高眼光也高，挑剔的很。
导演一句话，底下的人就要跑断腿，小陈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把自己关注的绘画博主推荐过去，没想到还成了。
虽然说的是试试，但他看李导当时那眼神，八成是稳的。
两人一路进了片场，远处传来有些杂乱的声音，听起来都是些年轻女孩子。
“今天剧组刚好安排粉丝探班，那边估计在布置应援物。”见人往那边看了一眼，小陈开口解释了句。
这种事李导不怎么喜欢，但也不管，反正只要别干扰他拍戏，底下人自己去安排。
云裴只是被声音吸引看了看，对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好奇，听他解释也没有多说。
“我带思妤先生去跟李导打个招呼吧。”看他不感兴趣，小陈没再讨论，带着他拐到另一个方向。
云裴没有异议，操控轮椅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今天的戏份是在一所旧学校拍，李林这个人喜欢用实景，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室内都不会选择搭棚。
拍摄时用的绘画教室在二楼，小陈在楼梯前看了眼云裴身下的轮椅。
“轮椅可以上楼，麻烦帮我扶下椅背。”云裴没让他开口，自己向后示意了下。
唯恐乱说话冒犯了对方的小陈松口气，笑着上前握住轮椅把手。
这种老校区的楼梯高度都很平缓，他们上的并不费事。
小陈带着云裴去了拍摄教室，这会儿正好是中途暂停调整机位，导演侧头在跟副导演说什么。
他看起来有五十来岁，鬓角的头发泛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光看侧脸就知道是个比较严肃的人。
小陈叫了声李导，等人转过头，伸手示意了下身边，“思妤先生到了，带来跟您碰个面。”
听到他的话，李林第一个反应是去看云裴搭在轮椅上的手，目光非常仔细的在他手腕到指尖的位置上扫了几圈。
似乎是觉得满意，他微皱的眉头松了点，之后视线才上抬挪到他脸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定了几秒，才不咸不淡的扔出两个字，“你好。”
云裴跟着问了句好，没有介意他这种近乎冒犯的打量。
“这边结束以后还有一场戏，小陈先带人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副导演的性格显然比李导更热情，对人笑了笑，招呼助理把人安排下。拍摄场地杂乱，机器前的演员是一对中年男女，云裴不认识，他对拍戏过程也不感兴趣，很顺从的跟着小陈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副导演的视线挪回导演身上，笑道：“你刚刚怎么盯着人家看那么久，怪渗人的。”
李林搓了搓搭在腿上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可惜不是个演员，他这样的状态很适合白优。”
副导演很诧异的挑了下眉，“他的气质太内敛冷淡了吧，白优虽然病弱，但他的气质更干净更阳光，云悦纤挺好的，试镜的时候你不是一下就拍板了吗？”
听到他这话，李林没再多说，当时确实觉得云悦纤是为这个角色而生，但刚刚那一刻他却有点犹豫。
在真正的“病人”面前，演出来的东西总归显的虚假，那种破碎感好像就差了点意思。
云悦纤的演技不错，但他还年轻，有些理解不算到位，更侧重于塑造这个角色的美好单纯，其它方面有些忽略，最近几场戏的磨合都算不上顺利。
之前他总不确定这种缺失在哪儿，直到刚刚看见这位手替他才明白，少的，是似乎下一秒就要不存于世的单薄感。
——
云裴被小陈带着出了拍摄场地，往另一侧尽头的教室走，那里是特意腾出来布置给演员临时化妆休息用的。
也不分什么咖位不咖位，当天有戏份的大多都待在这儿，李林向来不讲究这些，来拍他电影的演员都清楚。
他们还没走近，一间教室里先有人走了出来，一前一后两个人，后面那个看起来像是助理，手上拿了不少东西。
看清前面那个人的脸，云裴的轮椅停了下来。
“思妤先生？”旁边的小陈不明所以，跟着站住脚侧头看他。
云悦纤这会儿的心情不是很轻松，这两天拍戏李导总要挑他的刺，有时候一场戏能磨大半天，进展很不顺利。
来之前他就清楚对方严格，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等到真的被当众否定还是不好受，所以现在每到拍戏的时候他都有点紧张。
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他尽量调整好情绪，今天打算早点到现场，希望导演看到他勤奋的份儿上，能对他宽松一点。
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迎面过来的人，他认识导演的助理小陈，起初没在意，直到视线不经意往旁边一撇，忽地站住脚。
“云老师，你准备去……”
“你怎么在这里？！”云悦纤看到那个讨厌的人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带着点惊讶开口质问。
云裴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小陈很疑惑的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眼，“两位老师，认识？”
他再次开口说话，云悦纤才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在，他抿了下唇，收起脸上的表情，露出点淡淡的笑，“算是吧，你们这是……”
他们俩能认识，小陈还是有点意外的，但见人家没有多说的意思，识趣的没有追问，“思妤先生是给云老师安排的手替，正想带他跟你见下面。”
听到他的话，云悦纤将视线落在云裴身上，直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中嗤了一声。
他知道对方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一个残废能干的也就那点事，他从来不关心，倒是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本事被李林挑中。
“呃，云老师？”看他盯着人不说话，小陈试探着叫了一声。
“抱歉，我走神了。”云悦纤对他笑了笑，上前一步伸出手，“那这次就麻烦思妤老师了，李导那个人比较严格，可能会很辛苦。”
云裴看了眼他停在自己面前的手，很给面子的握了上去，轻轻沾了沾指尖，没别的，就是给他添堵心情好。
云悦纤收回手的瞬间放进外套口袋里，厌恶的将被碰过的手指在内侧磨了磨，面上笑容没变，单纯无害，“那我就先去片场了。”
跟两个人点了点头走开，擦身而过的时候唇角的弧度收了回去，神情有点阴沉。
随着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云裴的眼底难得出现了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