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Day 11 16:43

颂然觉得今天的贺先生有一点不对劲。

微妙的,说不上来具体不对劲在哪儿,却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大约是太温柔,光听声音就让人腿软,很想枕在他胸口撒娇。

傍晚做饭的时候,贺致远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那边快凌晨两点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想找颂然聊会儿天。颂然正心神不宁地捧着手机算时差呢,还以为过了十二点不会有爱心电话掉落了,突然铃声响起,他一个激灵,秒接秒答,忙不迭开启免提模式,把手机端端正正摆在了流理台上。

他系上小围裙,一边切菜一边与贺致远聊天。

聊着聊着,他有些脸红了。

贺致远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句话都笑着说。这男人天生嗓音条件就好,低沉、醇厚、气息稳重,再带一点儿笑起来的感觉,活像一台摆在身旁放情歌的低音炮,时刻带动心脏共振,又像每句话的头尾都悬了一只抹蜜的小钩子,撩得颂然耳根痒、脸颊热、心中小鹿乱撞,睡裤里一团肉鼓鼓胀胀的,难熬得不行。

年轻就是这点不好,一撩硬半天。

颂然喜羞掺半,埋怨自己的丁丁太活泼,捂着脸,一刀背拍烂了剥好的蒜瓣——贺先生,求您快别笑了,隔那么远还来点火,让我去哪儿消火啊?

布布还坐在餐厅里,颂然不敢轻举妄动,拿围裙挡住下身,遮遮掩掩地在流理台边蹭了蹭裆。

这顿晚餐一共做了四十分钟,贺致远也就陪他聊了四十分钟。起锅后,一盘百合蒜蓉莴笋片,一碟五香切片小牛肉,一碗银鱼豆腐羹,都是颂然拿手的家常菜。

贺致远再三表示要尝一尝,颂然只好幼稚地配合他,伸筷子夹起一片莴笋:“张嘴。”

贺致远:“啊。”

“……”

还来真的?

颂然表情僵硬,飞快戳了一下手机按钮。漆黑的屏幕亮起来,通话对象的确显示着“贺致远”。

画风跑偏了。

颂然于是跟着偏:“一片莴笋,好吃么?”

“嗯,挺好吃的。”

“……”

颂然被他无比自然的语气惊住了,总感觉对面那个不是贺致远,而是一个没长大的小朋友。

“那,那再喂你一片炒百合?”

贺致远顿了顿,淡定地评价道:“有点苦。”

颂然:“一块五香牛肉?”

“盐放多了。”贺致远一本正经,向颂然提出建议,“我吃饭口味偏淡,下回可以少放点盐。”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颂然撂下一双筷子,佯装生气,“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有点样子行不行……我又没真喂到你嘴里。”

贺致远低笑:“但我真尝到了。”

“骗子!”颂然怼他,“哪里咸了,信不信我根本没放盐?”

“不信。”贺致远又笑,“布布说你做菜特别好吃,怎么可能五香牛肉不放盐?别生气,我就是没事逗逗你,做得挺好吃的,真心话。”

隔空鉴菜,真心个屁。

颂然在心里不留情面地骂了一句,唇角却忍不住翘起来,脸颊泛红。他解了围裙,团在手里反复揉搓,挂回钩子上,拿起手机放到了耳边。

他听见贺致远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像我们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吗?”

对哦,是有一点共餐氛围。

颂然轻轻“嗯”了声,表情柔和下来:“那你早点回家嘛,我们就可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还有几天,别急,嗯?”

“我又不急。”颂然口是心非,“是……是布布想你了。”

欲盖弥彰都这么明显,贺致远觉得他简直可爱得要命,那一点调戏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就问:“我这人喜好比较特殊,你什么菜都能做吗?”

颂然直接跳坑,认真又天真地回答:“只要有菜谱,能买到食材,我应该都能做的。之前我没做过西餐,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去报个班学。那个……贺先生,你喜欢吃什么?”

贺致远:“厨子。”

“喂……”

颂然说不下去话了,颈子阵阵发热,耳朵迅速从淡红色变成了血红色。他往地上一蹲,抱住胳膊,脑袋深深埋了进去:“你怎么回事啊!”

贺致远反问:“我怎么了?”

“你前两天的画风明明还不是这样的,明明……人模人样,特别讲规矩。我们一交往,你就基因突变,变成了一个,一个……”颂然欲言又止,三个字在喉咙里梗了许久,最后开足火力,一字一字迸出来,“老!流!氓!”

铿锵有力,义正辞严。

贺致远放声大笑,分毫不掩饰流氓本色。笑过之后,他端正了一下态度,问颂然:“你不喜欢?”

喜欢你个头啊。

颂然把一张猴子屁股脸埋得更深了。

贺致远就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当然也可以一直在你面前做个规矩的绅士。不过,那样生活会很无趣的——西装革履扮人杰,一丝不挂做流氓,这才比较有意思。和你在一起以后,我骨头里的老流氓总是待不住,没事儿就想出来亮个相。”

每个男人面对喜欢的人,本质上都是一个流氓。衬衣领口下的皮肤有多凉,泵出心脏的血液就有多烫。

关于这一点,颂然自己也明白得很——因为夜晚入梦后,在贺先生怀中,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

自己都忍不住,怎么有脸要求贺先生。

小流氓与老流氓在这方面心照不宣,很快默契地达成了一致——谈恋爱就得有点谈恋爱的样子,今后谁也别假正经,该撩火撩火,该浮浪浮浪,谁先撑不住算谁输。

颂然激情应战,一秒钟就后悔了。

贺致远段数这么高,他隔着电话都接不住几招,将来要是见面了,还不得输得底裤不剩,菊花不保?

老流氓,太奸诈了!

他敢怒不敢言,羞耻地与贺致远道了晚安,关掉油烟机,刷锅、洗手,将三道菜端上餐桌。正准备盛饭,就看见布布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瞧着他,笑吟吟的,表情神秘莫测,仿佛刚刚在背地里搞了什么小动作。

“你和你爸今天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古怪。”颂然瞥他一眼,端起小碗给他盛饭,“老实交代,在想什么鬼点子?”

布布左摇右晃:“不告诉你!”

哟,还真有。

颂然把饭碗往他面前一推,假装不悦:“人小鬼大,才几天就学会欺负哥哥了,罚你多吃一勺饭。”

“嘿嘿嘿!”

布布咧嘴一笑,抓起小勺子,揣着秘密吃了满满一碗饭。

四月十四,彩色脚印又前进一格。颂然带着布布去8012B搞了一场大扫除,打算窗明几净地迎接贺先生回家。

早晨八点钟,十二层的两扇大门面对面敞开,阳光透过花台小窗,洒入了中央的公共过道。颂然先到8012B,开窗通风,喷了一点空气清新剂,布布抱着一兜抹布和洗涤液紧随而至,戴上塑胶手套,勤奋地擦一擦椅子,又勤奋地擦一擦桌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布兜兜这时候有些怕了。

它蹲在门口,谨慎地探了探脑袋,想跟过来又不敢。观察片刻后,它似乎觉得对门不像危机四伏的样子,于是鼓起勇气,悄悄穿过向日葵与卡萨布兰卡的花香和落荫,沿着8012B的墙根溜进屋内,跃上客厅矮柜,团起前爪,安静地趴在一只玉貔貅身旁。

颂然和布布都没发现它,但小Q发现了。

小Q对视野范围内的动态物体可以无一疏漏地捕捉,它锁定矮柜,闪着红光直追过来,摄像头对准布兜兜“嘀”地一扫,红光转成了柔和的蓝光。

这是它第一次识别出宠物。

在功能上,小Q当然是能识别宠物的,“家庭成员”的名额也不仅限开放给人类,但此前8012B没养过宠物,小Q的这项功能一直沉睡着。今天它终于发现了一只猫咪,兴奋得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打亮蓝光滴溜溜示好。

布兜兜从没见过这古怪玩意儿,吓得毛发倒竖,躬身贴墙,“啪叽”赏了它一爪子。

喵。

小Q的音箱里传出了一声绵软的猫叫。

布兜兜被唬住了,瞳孔放大,狐疑地盯着这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同类”,弄不清楚它究竟是敌是友。

喵,喵,喵。

小Q更换了一批“友好的猫咪语气”,抑扬顿挫连叫几声,意图增加宠物好感度。谁料布兜兜毫不领情,又狠狠拍了它一爪子。

客厅里,小Q与布兜兜正在不太顺利地建立跨物种友谊,卧室门口,颂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属于贺致远的那扇门。

一间典型的单身男性卧室,与颂然的预想如出一辙。

米色地毯,浅灰色大床,小茶几,单人沙发,墙漆与实木纹理延续了一脉相承的简洁线条。除去床头柜上的灯与钟,还有茶几上的四五册书,整个房间基本没有一点装饰性的绿植、摆件与相框。

也太空旷了。

放在茶几上的书很厚,每一册都是英文原版,标题里要么是意义不明的缩略语,要么是不常见的长单词。颂然初中学历,认得的单词数量有限,好不容易看到最下面一本的标题只有三个词,其中两个都认识,一个“自然”,一个“语言”,立刻翻开读了读——标题还能读懂三分之二,目录直接跳入另一个次元,再往后一翻内容,每页都堪比天书,大片艰涩的英文段落夹杂着复杂的表格与代码示例,除了冠词,他几乎全不认识。

颂然赶紧合拢这本书,放回了茶几上。

理工科什么的……太吓人了,成天读外星文。

以后还是别再尝试了解贺先生的专业领域了,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画几张水彩兔子卡片,送给贺先生当书签。再艰涩的专业书籍,有一只呆萌的垂耳兔蹲在书沿上啃萝卜,也会可爱起来。

术业有专攻,职业无贵贱。

贺先生会造机器人,他会画兔子,总体来说还是非常般配的。

颂然一本正经地安慰自己。

从前的他远远没有这么乐观,一定会陷在两个人的差距里出不来,可贺先生说了,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学历和收入,他要是再纠结,那就真的对不起贺先生的心意了。

颂然愉快地拾掇了一下茶几,把一本本书册摞得规整清爽,然后走到大床边,期待地望着它。

再过几天,这张床就要属于他了。

指尖抚过平整的被褥,十几天没人使用,布料透着一丝凉意。他慢慢倾身下去,伏在床上,抓起唯一的那只枕头,嗅闻贺先生留下的味道。

这应该是一个讲究的男人。

没有烟草味,甚至没有一点酒精味。纯粹的男性体息带了一抹淡淡的香水尾调,沉幽、浓郁、性感,浸润了他的呼吸,也摇颤了他的神经。

颂然喜欢极了。

他觉得,他的想象大概出了差错。拥有这样味道的贺先生,一定比脑海中那个平凡无奇的IT大叔要好看一些,再好看一些,或许……算得上帅气。

颂然猛地撑床站起来,扔下枕头,开始满屋子寻找贺先生的照片——即使他心里明白,按贺先生的性格绝不会摆照片在卧室里。他仔细搜罗了一圈,除了抽屉与衣柜,所有边边角角都找了,还是没发现相框之类的东西。

唉,果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颂然失落地坐在小沙发上,心里越来越痒,像是被羽毛挠了咯吱窝。

他太想见贺先生了,要是现在忍不住去讨照片,会不会被笑话?早知道今天难熬成这样,之前那次视频的机会就该牢牢抓住,哪怕抱着布布一起也好啊。

颂然后悔莫及,窝在小沙发里,盯着对面那堵墙发呆。

然后,他被墙上一幅装饰画吸引了视线。

这是一幅内容很少的装饰画,正方形的白纸上画了两对小脚印,一对稍大些,钴蓝色,另一对稍小些,翠绿色。

这幅画玲珑可爱,与卧室的风格不太搭。

颂然感到奇怪,于是走到那幅画跟前认认真真打量它,接着就发觉了一点异样——这两对小脚印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印上去的。

有人抱着两个小婴儿,将他们的小脚丫分别蘸上颜料,印出了两对稚嫩的痕迹。

在蓝色小脚印下方,写着一行淡淡的铅笔字:

布布,6个月11天。

而在绿色小脚印下方,也写着一行铅笔字:

Ashley,Happy birthday.

(艾什莉,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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