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解咒 第7章

第七章

第二天,一件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播着这样一个消息,IEN的老板被人拍到与人幽会,对方是个男人。这本来不是什么大新闻,裴英智向来风流,只是近几年来收敛了很多,但是这又不代表他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叫群众好奇的是另外一位主角,第一批放出来的照片很模糊,场景像是某个很老旧的居民楼,那人是个背影,裴英智好像在和他站在窗边拥吻。几张照片中只有一张露出了男主角的侧脸,因为是夜晚,所以很黑,不是很好辨认,大家凭借轮廓猜来猜去,都在猜测是娱乐圈哪个小鲜肉傍上金主了,后来被某一楼一语道破——

哎呀,怎么可能是娱乐圈的人,也不看看这是住的什么地方?金主嫖人会找个这么寒酸简陋的场所?搞不好这就是主角的家,贫民窟里蹦出来的“灰姑娘”。

这一下,群众的八卦之魂又燃烧了。说得可不是么!霸道总裁追人追到这儿来了,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热烈的群众之声暂且不表,当Michelle把这件事情转述给裴英智的时候,裴英智第一个反应就是:许诺知道么?

无论大家猜测的是好是坏,这对于许诺而言都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他的新游戏就要正式上线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影响。裴英智拿着手中的钢笔转动了几下,便让Michelle去联系媒体那边控制一下舆论,想尽一切办法查出幕后是谁在作妖。

他向来不屑公众舆论,只是这次涉及的是许诺,又专门赶在这个时候向他挑衅,裴英智不得不多加怀疑。

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许诺,他昨夜刚与许诺的关系明朗了一些,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不确定许诺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也犹豫是否要让许诺知道。

裴英智给许诺打了电话,没有人接,他心中有些波动,但还是强制保持冷静,这样过了两天,裴英智就叫人去查许诺的行程了,发现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许诺好像就没出过家门,公司那边也没去。Michelle这两天给他的调查回复说对方行迹很隐蔽,事发帖可以要求删掉,但是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裴英智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许诺不能被曝光出来,就算牵扯到他,他的名誉也不能受任何损伤。Michelle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我?

裴英智说,一切事由皆因我起,我要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Michelle微微垂下眼睛,知道要怎么做了。

裴英智将自己的工作都处理完之后,驱车去了许诺家。他敲了敲老旧的防盗门,没有动静,调查的人说许诺没有离开过家,裴英智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打电话叫人过来直接把门都拆了,冲进房间的时候,发现许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这一幕直穿裴英智的心脏,太熟悉了,当初也是许诺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差一点就离开了自己。裴英智扑上前,失声叫道:“许诺!”

他的双手捧着许诺的脸,紧张得要命,许诺的鼻腔中发出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等到看清眼前的人时,才翻了一下,模糊地说:“是你呀……”话音没落就止不住地咳嗽。

“你生病了。”裴英智摸了摸许诺的身体,有些诡异的烫,“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我带你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

“那就不去。”裴英智抱着许诺,轻轻说,“我叫医生来。”

许诺没出别的事儿叫裴英智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自从那次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之后,许诺的身体状况就一直回不到最初的状态,换季的时候容易感冒发烧,当时年轻,他自己也不太在意,现在一年又一年地过,他工作又十分辛苦,问题就又出现了。裴英智心里绞痛,他自己造的孽,全钉在许诺身上了。

大夫给许诺检查了一遍身体,有些肺炎,不是特别严重,挂水吃药就好了。灌进身体里的药物起了些作用,许诺的意识清醒了好多,可还是咳嗽。

“你是不是……咳……把我家的门弄坏了?弄坏东西会被房东骂。”

“抱歉,我以为你在家出了什么事儿。”裴英智坐在床边看着许诺输液,“我给你买个新门,一会儿就修上。”

许诺叹了口气:“你找我做什么?”

裴英智犹豫了一下,说:“最近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欺骗你。”

许诺无力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裴英智,说:“我前两天病得没这么重,知道了……”

“对不起,我……”裴英智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揣测许诺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许诺那么骄傲,这样的事情被翻出来,他心里会好过么?他还生着病,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好像没什么人能帮他,也没什么人能拯救他。

“被曝光出来也无所谓,咳咳。”许诺翻身背对着裴英智,“我确实做过,也由不得别人说。”

“不会的!”裴英智的手搭在许诺的肩膀上,慢慢地从后面抱住了他,表情甚是温柔,可语气却无比凄厉,“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没有人可以污蔑你。”

许诺说:“我早被你伤害了个透,不差这一点了。”

裴英智抱着许诺沉默了好久,因为生病的缘故,许诺的体温有些高,人也柔软了许多,裴英智收紧了手臂,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跟我回北京吧,我给你找大夫看看身体,好好调理一下。”

“我还想爬起来明天去工作。”许诺捂着自己的嘴巴咳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才说,“一号就要上线了。”

“交给我吧。”

“不要。”

“你不怕我把你绑回北京?”裴英智问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工作?身体没了,你拿什么来斗倒我?”

“还不是你害的。”生病的许诺有点任性,说话也恣意,但用他软糯沙哑的声音说出来,在裴英智听来却有些撒娇的味道。

“所以给我个机会吧。别的你可以拒绝,但是身体上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裴英智说,“一号之后我们走,好不好?”

许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动静,裴英智拍了拍他,原来是睡着了。生病的人嗜睡,一阵一阵的,裴英智出去打了个电话找人来修门,又跟Michelle接洽了一下。Michelle给他发了一份文件,里面有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趁着许诺睡觉,裴英智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叫了一份粥,等许诺醒了,好多歹说哄着他喝了一点,这才算完。

这两天裴英智住在这里照顾许诺,年底他很忙碌,可还是抽出一些时间帮许诺盯着上线的事情。这事对许诺来说可能是紧张的头一次,对于裴英智而言,可真是不值一提,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第一次获得成功的感觉了,早就变得麻木。但这是许诺的事情,裴英智很认真也很谨慎,但他没傻到给许诺去买宣传买热度,他知道许诺希望靠着自己的实力获得一切,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相信许诺也都可以接受。

由于之前的内测效果还不错,修复得也很完善,正式版一经上线就获得了不错的反响,裴英智并不是太关心,晚上下了班之后就急匆匆地回了许诺家,许诺的病好了很多,只是还有些咳嗽,大夫说吃药就可以了。

“今天还喝粥么?”许诺坐在饭桌前问道。

“对。”裴英智说,“你之前的饮食习惯很不好,这会儿又生病,你吃几天清淡的,回头我叫大夫给你把脉看看,以后吃药膳调理。”

“我不想去北京,太干,空气也不好。”

“随你,喜欢海边么?”裴英智说,“南方湿冷,要不去热带的小岛?”他给许诺把粥盛上,又说,“北京就是空气不好,但是其他各方面还是好的,你可以多住一段时间,至少城市要比上海友好一些。北边有林子,也不见得差到哪儿去。工作方面的事情,现在游戏基本稳定,距离版本更新还有一段时间,你需要做什么也可以在那边做。你呀,就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自己干了,开公司不是要自己干活儿才叫努力的,你顾全大局就可以了,大清没了你暂时还亡不了。”

“你又替我做决定了?”许诺抬起头看来裴英智。

“我只是给你分析利弊,主意还得是你自己拿。”

许诺又低头喝了一口粥,口中咂摸了一下,什么味道都没有,才说道:“你说得对,我身体垮了,拿什么跟你斗?既然你乐意掏这份钱费这个心,那我也没必要矫情,这段时间我也累了,是该休息几天了。”

裴英智说:“我总觉得你心气儿不高,是因为照片的事么?”这件事早就有了结果,舆论风向也带得差不多了,网络上的东西该删的也删干净了,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闻在发生,谁也不会单单记着他这一件,只是背后的主使,叫他有些头疼。

“也不是。”许诺笑了笑,“我觉得自己挺傻的,忙忙叨叨不知道在努力奋斗什么,到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下水道里的臭虫,始终见不得光。”

他说这样的话,却是裴英智如鲠在喉。裴英智沉默地陪着许诺吃完了晚饭,这次却没有留下,而是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叫Michelle给许诺订了去北京的机票,那天他只把许诺送到了机场,说到了北京有人接许诺,自己这边有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北京陪许诺。许诺并不在意裴英智要做什么,就答应了。

周一,新闻发布会现场。

今天IEN并没有要发布的新项目,只是老板个人的发布会,但是因为其身份地位均是特殊,来的媒体记者坐满了会场。

整点,裴英智走上了发言台。

他今天依旧是光鲜亮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下面的闪光灯太亮,他就特意戴上了眼镜,整个人丰神俊朗却又冷酷无情。

他一上台,下面就立刻安静了,裴英智调了一下话筒,说道:“感谢今天各位到场来听我个人的声明。在此之前,网络上流传了一些照片致使大家对我的私生活颇有兴趣,杜撰的故事版本也丰富多彩。今天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否认那是我。”

台下一片哗然。

“我在竭尽全力地追求我爱的人,他也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不堪,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身份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同样不希望有人借题发挥。”裴英智优雅地恐吓道,“所以今天我必须要在此发一个声明,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警告,如果有人以此为由去调查他侵犯他的隐私,或者是诋毁他的人格,对他有任何不尊重的行为,我都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一片哗然之后,台下又是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裴英智的恐怖行径震慑到了,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惹一只亮出獠牙的狮子。

“你们都记下来了吧,各位媒体的朋友们。”裴英智笑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喜欢瞎写,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通告模板,你们爱怎么杜撰怎么杜撰,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如果有一句废话。”他冷笑了一声,“希望你们的职业道路还可以继续下去,god bless you。”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裴英智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也不管记者提问,就拂袖而去。有个胆子大的小记者追着裴英智到了后台,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还被保镖拦了下来,只能用手机对着裴英智远去的背影,喊道:“裴先生!你只单方面说了自己的情况,那他爱你么?他会接受你所谓的‘保护’么?”

裴英智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那个小记者,又走了回去,问道:“你是在录像么?”

“呃……”小记者说,“我……我可以关掉……”

“不必了。”裴英智说,“这些东西你可以发出去,最好找个好点的时间档,我一直有些话想对他说,但是好像总没有机会。我曾对他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让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的,我不奢望他原谅我,但至少给我个谢罪的机会吧……”他不理会小记者惊恐的表情,对着他的手机摄像头,正色道,“对不起,我有罪,我是罪人。”

他有一句“我爱你”没有说出口,他独自跟许诺说过很多次,许诺不接受,有时还会回踩他。他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爱许诺,这辈子只要许诺一个。但是话到嘴边,他却住口了。想来也是,他的爱太卑微也太卑劣,不值一提,他可以跟许诺讲,但是不想跟别人分享。他怕他说出来之后又会给许诺带来无尽的困扰,那就不要再惹这样的麻烦了。

这个视频第二天就席卷了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裴英智如此严肃又深情的另类表白很难让人忽略,他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舆论风向拉到了自己身上,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大家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反倒不是特别关心了。

能得到裴英智的一心一意想必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只是他把心给了别人,对方拒收。他灰头土脸的,里子面子全不要了,最终能挽回的,也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句“不死不休”。他安慰自己,就这样纠缠吧,就算能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一辈子也已经过了。

“裴总真是情深义重呀。”

晚间,裴英智接到了Anna的电话,她的口气十分风凉,裴英智皱了皱眉,却不急不慢地说:“跟林小姐比起来,我才是小巫见大巫了。”

“呵。”Anna一哼,“被你说得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你不是蛇蝎心肠,你就是蛇蝎。”裴英智说,“我从没想到过你竟然会因为那么一丁点地皮的钱给我背后捅刀子,林小姐,好胆识呀。”

“才不是那么一丁点地皮的钱。”Anna说,“我就是好奇你能有多喜欢一个人,我们认识这么久,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情圣?”

“我也早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无聊。”裴英智说,“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下次你来北京,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真是怕了你。”Anna笑道,“我给你的宝贝儿留了电话,大不了下次打给他咯。”

裴英智冷笑了两声,挂了电话,转手就订了回北京的机票。他在上海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有很多媒体想采访他也都被他拒绝了,走的时候谁也没通知,甚至没告诉Michelle他什么时候回来,搞得Michelle怨声载道。

北京的冬日少有晴朗的天气,恰巧今天就是。

许诺住在北郊的疗养别墅,正如裴英智所讲,这一带是城市中少有的绿色植被极为丰富的地带,即便现在是冬天,环境和外面也相差许多。这段时间裴英智没在北京,但是给他找了一位老中医把脉检查身体。老中医闭目诊了一会儿,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不注意保养自己,仗着年轻可劲儿糟践,等年纪大点,就什么病痛都找上门了。

听着对方善意地絮絮叨叨,许诺就犯瞌睡。

他终日里就看一下上海办公室那边发过来的消息,谈事情暂时不需要他,剩下的就是按时吃药吃饭。虽然裴英智不在,但是他仍旧被照顾得很好。

裴英智是晚上才到的北京,到这里时晚饭都错过了,许诺正捧着一个玻璃盆吃水果看电视。

“吃什么好吃的呢?”裴英智风尘仆仆,衬衣上都带着外面尘埃的味道。

“大夫说每天晚上要吃够这些。”许诺指了指,“但是我觉得还是直接吃维生素比较快。”

“是药三分毒,你就听着吧。”裴英智顺手从玻璃盆中捡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许诺说,“如果不是大夫给看,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毛病,不过,原先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活得还可以,让他们一说,简直就可以现在去死了。”

裴英智坐在许诺身边,看着许诺说话,自己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认真地注视他,等许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裴英智这才笑道:“你能跟我说这些琐事,跟我发牢骚,真好。”

“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裴英智想了一阵,说:“我跟你讲过我的家庭么?”

许诺摇头,说:“我也并不太感兴趣。”

“我高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裴英智自言自语地说,“在此之前,他们大概有十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有任何交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结婚。他们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什么都可以谈,房子、车子、金融股票、工作……甚至彼此的玩伴。他们之间更像是同事或者普通朋友。你知道么,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父母甚至没有因为某事争执过,他们俩永远和平,有着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却又时刻保持礼貌的距离。有一天,他们觉得这样无聊,就分开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不光他们,甚至我们三个人彼此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我的家庭结构很诡异,我也一直都认为,这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回来啦’。”

他拉着许诺的手,然后转了个身向后躺,躺在了许诺的大腿上。许诺低着头看他,裴英智说:“我可能过得太刻板了,我自己是这样的人,也开始约束你成为这样的人。你为什么可以和我不一样?有段时间你不在家,我试图躺在沙发上看你解说的比赛,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明白,或者再早一点,结局是不是都会不同?我太想让你看到我了,可也许该被仰望的人是你,就像现在这样。”

许诺沉默地看着裴英智,听他把话讲完。他不知道裴英智今天回来,也不知道裴英智会突然讲这些话,只能默默地说:“你为什么要讲这些?”

“为什么?”裴英智笑了笑,“因为我发觉我也是个普通人,有些事情我就是想讲给你听,一些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的事情。”

“你总是讲多余的话。”许诺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掏出了手机,他按了几下,一个视频就开始播放,里面的人一直在说“对不起,我有罪”。许诺把手机屏幕转向了裴英智,说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约定,为什么你还要绑架我?你在新闻里的样子多深情多好看呀,可你以为我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么?”

“因为你恨我恨得并不纯粹。”裴英智说,“你说你爱我的时候,真的没有一丁点犹豫么?”

许诺仰起头,身体靠向沙发靠背,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时说:“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得很好了,你偏偏又要说这些,我骗过你,你为什么还要骗自己?”

裴英智从许诺身上起来,与他面对面,眼神是看着许诺的,但是好像又穿透了许诺不知道看向何方,缓缓开口说:“看来我又把事情搞糟了。”他本来衣服就没有换,又去拿了大衣披在许诺身上,突然拉着许诺往外面走,许诺叫道:“你做什么?!”裴英智说:“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从园区驶出,拐上了高速公路,一直往北开。他们本就在北京的北部,这样一直下去,不知道要去哪儿。

“你还记得白夜么?”裴英智说,“我带你去见见它,它养在野外,长大了,是一匹成年的狼了,又漂亮又威风,只是这两年被惯坏了脾气。它喜欢寒冷,我想要不要带它去东北,可我又总是想着,你应该会很喜欢它,北京你都不愿意来,东北那么遥远那么冷,你也许就更不愿意去了。”

“你说你把动物都放了,可为什么还留着它?”许诺说,“你只是给了它一片足够宽广的原野,但是不会放了它,是么?”

“不,我会放了它。”裴英智解释,“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教会它所有在野外生存的技能。它自小就被人养着,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丛林法则,我给它一片地方,让它学会自己捕猎,自己生存,等到它能够成为冰原上的狼王,我就放了它……”

许诺歪着头看着裴英智,良久,才说道:“它不会感激你的,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它会反过来咬死你的。”

“我知道。”裴英智说,“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能干涉,对不对?”

他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进入了北部的山区。冬天到了,山里光秃秃的,几经转折之后,他们来到了放养白夜的地方,四下无人,只有偶尔的狼嚎。

许诺穿着裴英智的大衣,可仍旧有点冷,下车的时候搓了搓手,裴英智带着他去了旁边的一排房子中,这里有值班的工作人员,见八百年不出现一次的老板来了,连忙招呼。

白夜身上有定位器,只要在这片区域内就都能找到它的位置,它现在进入到了监控范围,在屏幕上依稀能看到它的身影,是与环境完全不同的白色。

“下雪的时候就看不到它了。”裴英智说,“林子里有别的狼跟它一起放养,它的毛色太鲜亮了,最开始总是被欺负。它小时候很乖,但骨子里终究是争强好胜,跟那些狼打过架,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咬死,可它熬过去了,现在仿佛是这片地方的山大王。”

许诺不自觉地用手触碰了一下屏幕。他上次见到白夜的时候,白夜还能被抱在怀中,乖得像个小狼狗一样,很听裴英智的话,这会儿已经大得快要认不出了。这是当初谢琪用来换他的礼物,许诺总觉得自己和它是同病相怜的,他们都不自由,也都不开心。

他不知道裴英智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放了白夜,亦不知道裴英智要和自己纠缠到什么时候。

“它一切都很好,已经十分适应野外的生存,只是它从不和别的母狼交配,好像没有发情期。”裴英智说,“这里没有白狼了,别的狼它都看不上,它孤零零的,我担心它在野外会寂寞。”

“那你不会再找一只来?”许诺脱口说道。

裴英智神色忽明忽暗,意有所指地说道:“它不愿意的。”

他们两个人彼此沉默不语地站着,许诺背对着裴英智,目光放在屏幕上的光点,他揉了揉眉心,然后转头对裴英智说:“它真的应该早点咬死你的,这样也省了我的事儿。”

“可它没有。”

许诺呼了一口气,说:“狼也看完了,我可以回去了么?你今天晚上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了,大夫让我每天早上八点之前必须起床,我很困了。”

“好,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裴英智兴冲冲地带许诺来看白夜,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甚至是无理取闹。裴英智在爱情的迷局中跌跌撞撞,但他今晚忽觉许诺挣扎得很明显。许诺脸上有一丝丝纠结的神情,他总爱在自己要说重要的话的时候打断然后重申立场,他是裴英智揣在心里的一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他本来是有温度的,炽热得烫手,但是被裴英智一点一点地磨灭了,最终又由裴英智揣了回去,温度不及当初的万分之一,他们彼此不知道谁是谁的负担,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迷乱。

也许说不清要比说清楚好,至少他们都能给自己保留一点余地,一个爱得紧追不舍,一个恨得刻骨铭心,少了哪一个,都是不完整的。

这个夜晚比以往更加安静,他们从远郊逐渐回到红尘,冬日的夜晚冷且模糊,月亮遮遮掩掩,月光也朦胧。它在那里挂了不知道几亿年,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故事,阴晴圆缺是它的,凡人只有悲欢离合。

无论哪一种情感,都不会单独存在,百般纠结混合在一起,才是完完整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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