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解咒 第5章

第五章
许诺打开邮件,里面躺着赵泽林给他发的文档。新的美术改过的版本看上去漂亮了许多,bug已经修改过,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基本上可以内测了。

这东西他们前前后后搞了好几个月,如今终于初见眉目,许诺突然有种要当爹的感觉,他看时间不是很晚,就给赵泽林打了电话。

“怎么啦?”赵泽林问道。

“没什么。”许诺说,“都……做完了?”

“对啊。”赵泽林说,“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做,肯定进度会快很多,你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差不多这两天就能完工。”

“啊,我给忙忘了,抱歉。”

“别说这个了,你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抱上大腿?”

许诺想了想,说:“没有,我觉得他们也很无聊,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做这种外向型工作?”

“也没啥,反正现在钱还够花,就是开始内测到公测的推广比较麻烦,实在不行……”赵泽林哈哈一笑,“老板亲自代言,怎么样?”

“那可真没什么人玩了。”许诺说,“我找找看朋友关系吧,前期看看能不能给推一下。”

许诺的社会关系几乎没有,但是他圈内关系还算多,大不了就多问问从前的队友同事,总不至于连个面子都不卖给他。

“我们这边工作都准备好了,等你回来之后就可以着手开始内测的事情。”赵泽林说,“这个事儿比较重要,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毕竟现在可不是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大家都差不多,卖的就是个噱头。”

“嗯,我知道了。”

他们没多谈,许诺就挂了电话仔细地看赵泽林的邮件。他看得慢,邮件内容也很多,等点完最后一页之后,已经很晚了。算一算在这里的时间,也就剩下两天了,可许诺现在归家心切,顿时觉得这四十八个小时好漫长,手都要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觉,就这一睁眼睁到半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的时候,他意外地收到了Anna的信息,不是用手机发的,而是写在了一个信封里,叫服务生送到门上。许诺拆开了精美的信封,信纸光滑柔软,摸上去就能感觉到它的价格。上面一行刚劲的笔迹,内容是约许诺晚上酒吧见。

许诺对于这样的邀约不是很感冒,要是之前还好,现在知道了Anna的身份,连裴英智都不敢轻易惹的女人,他就更不敢造次了。

晚上,许诺如约来到酒吧,周末的缘故,酒吧里人很多,他费了些工夫才挪到吧台,Anna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Anna眼神示意叫许诺坐下,“喝什么?”

“我随便。”

“你可真难伺候。”Anna笑着叫酒保给许诺倒了一杯,许诺问道:“什么事儿?”

“没事儿不能约你?”

“那倒不是。”许诺说,“你写得那么隆重,我还以为是有重要的事情。”

Anna从来不跟许诺生分,拉着他的手笑道:“我约你,这本身就是很重要的事儿。”她的手掌贴着许诺的掌心,手指曲起来勾了勾许诺的手指,又说,“我还没发现,你长了一双这么漂亮的手。”

许诺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在意,上次说这话的人还是裴英智。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可Anna却握得紧,许诺不好发作,只得叫她这么握着,可这场面又实在是微妙,只听Anna又问:“你和裴总很熟么?”

“还好。”许诺说,“你想问的是哪种熟?”

Anna的目光直直地放在许诺身上,探究,又十分肆无忌惮,许诺也坦然,就叫她这么看着,过了一阵,Anna说:“他不叫我接近你,我想……你们应该是熟的。”

“是么?”许诺说,“真巧,他也不叫我接近你。”

Anna笑出声来:“我和裴总认识有些年头了,年轻时他就爱游戏人间,年纪大了,怎么就如此谨慎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你也真是本事不小。”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许诺说,“他自己想不开,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话到这里,Anna就没有再就着这个事儿说下去了。她和许诺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聊天,许诺喝不过她,渐渐有些醉态,Anna伸手招呼了一下酒保,酒保就不经意地换了许诺的杯子,重新给他调了一杯。

“这是什么?”许诺问道。

“我还没有取名字。”Anna回答,“不过喝过的人都说这酒又烈又香甜,你要不要试试?”

许诺见Anna的口气很平常,又想Anna这种身份地位也不会拿他怎样,就毫不怀疑地拿起酒杯尝了尝。鲜红的液体一下子就点着了喉咙,热辣辣的,但是一点也不难过,那阵热辣过了之后,就有一阵蜜香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回味无穷。

“怎么样?”

许诺打了个酒嗝,觉得脸上有些热,说道:“还不错,就是有些……”

“有些什么?”

许诺愣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只觉得Anna的声音有些远,像是隔着什么一样,听不太清楚,热量满布全身,之前的醉意突然就迸发了出来,他甚至有些坐不稳,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可还是强撑着淡定,说:“我想……它应该不如我猜的那么简单吧……”

“你放心,只是助兴罢了,对身体没什么大碍。”Anna说着一只手就搂上了许诺的肩膀,“他不叫我靠近你,可我偏不,你到底哪儿好呢?我真的好奇。”她凑在许诺的耳边,有酒精从皮肤中挥发出来,带着迷离的香味儿,“年轻的肉体谁都想要,你不会拒绝吧?”

“你不怕我对女人不行?”许诺低低地笑道。

“我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我会看走眼么?”Anna说,“裴总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但是你看男人和看女人的眼神也不一样,他强迫你?”

“没有。”

“那就是人身自由。”

Anna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许诺的后背,身体也渐渐地依偎在他怀中。许诺的私生活其实很简单,年少时就一门心思玩游戏,打职业的时候心无旁骛,现在更是忙得找不着北。唯一清闲的时光还被裴英智看着,他跟女性的接触仅仅存在于比赛过后粉丝跟他要签名,何时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女人的身体跟男人不同,柔软轻盈,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许诺感觉阵阵燥热袭来,Anna的香水味儿都引人遐想,他往前靠了靠,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往后倒,他猛地回头,发现是裴英智。

“抱歉林小姐,你喝多了,需要我叫人送你回去么?”

“裴总。”Anna显然有些不爽,“何必扰人好事?”

许诺想挣扎说话,可是他被裴英智死死地搂着,加上身体中那股莫名的躁动卸去了他的力气叫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任由裴英智拿捏。

“不扰了林小姐的好事儿,我可是要麻烦了。”裴英智的面色不善,“我说过,谁都不可以。”

“你监视我?”

“我对你可不感兴趣。”裴英智的目光放在了许诺身上,手指轻柔地为他拨好有些乱的头发,“我可以带他走了么?”

“不准!”

裴英智冷笑了一下,根本不理会Anna,扶着许诺就往外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海南远离大陆,他断不可能给Anna搅和得天翻地覆,但他知道,他真跟Anna杠上了,Anna多少也忌惮。

离开拥挤的室内来到外面,海风一吹,许诺就稍微醒了一点,可他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靠着裴英智。那杯酒不知道掺了什么,后劲儿越来越大,许诺有意识,但是根本无法自控自己的行为。酒吧离酒店很近,裴英智没有许诺的房卡进不去他的房间,他也不想去他的房间,就拖着许诺回了自己那里。他们在一栋楼上,房型不一样,楼层也不一样,电梯有许多,只有极小的概率能碰上。

“我说过让你离她远点。”裴英智说,“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

“我……我为什么……听你。”许诺模模糊糊地说,“坏我……好事……”

“就这也叫好事?”裴英智嗤笑,“她许给你什么了?”

“我们是……正常男女关系……她有钱漂亮,我为什么不能……”

裴英智把许诺放在床上,一手撑在他的脸侧,问道:“那我呢?”

“你?”许诺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好像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又不是女人……”他的手掌贴在裴英智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喜欢胸大腿长……肤白貌美的……你哪里够格……”

裴英智审视着许诺,知道他是真的意识不太清楚了,才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许诺原来也总爱这样骗自己,那时候他是有目的的,裴英智心里也明白,只是主观地选择蒙蔽自己。现在,许诺肆无忌惮,就没必要那样做了。

事实上,裴英智除了胸不大之外,剩下的要求全都符合。他本来皮肤就偏白,再加上养尊处优,肤质也十分细腻。许诺在第一次见到苏哲的时候觉得他有熟悉感,是因为苏哲的轮廓与裴英智极为相似,只是苏哲是笑模样,整个人偏暖,而裴英智太冷淡了,也成熟严肃很多。他有种说不清的气质,明明冰冷,裹在西装之下的,却不知道是怎样的热潮。

Anna说裴英智若不是这样的身家背景,不知道会招惹到什么麻烦,多少也是认可他这副皮囊的。

“只喜欢女人么?”裴英智在许诺的耳边轻轻问道。

许诺顿了顿,才说:“除了你……”

除了你,谁都可以。

许诺从始至终都不会爱一个人,那种名为“喜爱”的情感在他心里扎不下根。他可能萌发过的一些细小的情绪全被他当作了利用的工具,致使那些情绪再也无法进化发展,以至于他后来会把那些情绪全部归类为他想要获得某样东西的一种手段。他早就说过,“爱”对于他是最可有可无的,他也不能理解裴英智为何会爱他。许诺不爱裴英智,他认为自己对裴英智始终是恨的,几年前就是如此,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观念的转变,他就恨得愈发不起劲儿,恨得越来越复杂。裴英智伤害过他,也帮助过他,可这两个事情无法抵消,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在拉扯许诺。

爱不会天长地久,但伤害是永远都在的。

他不拒绝裴英智爱他,得空时还会与裴英智玩些捉迷藏的游戏,他分不清是在玩弄裴英智还是玩弄自己,抑或他们都是深陷泥潭的悲剧。

成长对他而言是弥天大谎的真相,其实过去很多事情他都不太能记得清了,那时候心心念念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头衔。时间改变了他,也割裂了他。有时候许诺会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过去的坚持不都是一场笑话么?可他也是真的觉得把那个执念放下了,人生总要朝前看的。

“难受么?”裴英智的手背贴在许诺的额头上,他们本来的体温差的就有些多,这会儿许诺发热,好像灼伤裴英智一样。许诺推开了裴英智的手,说:“不难受,想睡觉。”

“这样怎么睡?”他顶了一下许诺,那杯酒里掺和了不明的药剂,把许诺的身体调整到了一副随时准备发情的状态。许诺睁了一下眼睛直视裴英智,眼神迷茫又暧昧,嘴上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裴英智亲了亲许诺的额头,一手为他纾解。两个人谁都没发声,只有许诺偶尔会难以忍耐地发出类似于舒爽的呻吟,裴英智只俯首在他耳边,偶尔轻轻咬着许诺的耳垂。

房间中静得可怕,越是静,就越是暗藏汹涌。

裴英智起身用纸巾擦了擦手,许诺翻过身去背对着裴英智,并不知道裴英智此时此刻是在用哪种眼神打量他。裴英智借着月光看着许诺身体的线条,有些痴迷,如果他想的话,兴许此时此刻正和许诺在床上做得火热。许诺不拒绝他,裴英智也不想分析其原因,也许“**”是对他而言,对许诺则是全凭本能地发泄。

人总有那么一瞬可以忘掉肉体上的欢愉而只是单纯地想彼此拥抱。月光投进来被灰尘的棱面折射成温蕴的光圈,光圈之下是他一直喜欢的人,这像是看了一场旧电影,许诺从还未脱离稚嫩的少年模样变成了成熟的青年,每一帧都鲜明,每一帧都生动。

“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诺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打破了这一秒的平静。

“总不会是我希望的那种关系。”

“你想要在一起,我不是答应过你么?”许诺说,“我也不知道所谓的‘在一起’是不是就像我们之前的那个样子,但是我觉得,你看我的时候好像很难过,你过得不开心,也许我就会开心一点。”

“是我想要得更多。”

许诺坐起来,他逆着光,裴英智看不太清他的脸,只听他说:“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

“也许吧。”裴英智无奈地笑笑。

他们之间有一些距离,互相对视沉默不语,许诺垂下了眼睛,说:“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他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曾经也说过一次,只是这一次,不想变的是什么?不想像裴英智一样谙熟人情世故?不想像裴英智一样冰冷坚硬?还是不想像裴英智一样以“爱”为原罪在这万丈红尘中不得翻身?许诺都没有说出来,他同样自私,只想原地停留,裴英智就是他的镜子,你看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还不是错上加错?你看他口中说着那样深情的话还不是万劫不复?他们都是匆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尘埃,谁能救得了谁呢?裴英智变得不像裴英智,许诺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裴英智,他看裴英智同样是一场默剧,是身陷黑暗的深渊,或是深渊本身。

裴英智低声笑了笑,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说爱我的时候,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

“那是我可能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那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一个晚上只有几个小时,从天色将晚到鱼白,可是发生的事情要远比白天还多,人在晚上会变成夜行动物,白天才会还原为人。就像这个晚上一样,许诺竟没发觉自己和裴英智聊了很多,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有些他一直没说出来的话也一并告诉了裴英智。

“你看上去真的很爱我。”许诺讷讷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不是你的烦恼么?”裴英智问。

“有时吧。”许诺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喜欢争斗,与谁斗不是斗?你爱我,痛苦的是你,这没什么不好。”

“那我要是不爱你了呢?”

“所以我需要一份事业,除了让我安身立命之外,说不定哪天我也可以把你从上面拉下来呢?”许诺说,“人总要有些梦想的,你折断过我的翅膀,我也想试着这样对你,你我纠缠到现在可能早就算不清楚了,不死不休。”

“你这么说,我会把这句话当成表白的。”裴英智笑道,“我等你羽翼丰满的那天。”

许诺几乎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些对于他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秘密,只有裴英智知道,他们都见不得光,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等天一亮,大家穿上衣服,把这些事情都烂在心里。

许诺在行程结束之后就飞回了上海,临行前意外地见到了Anna。Anna送给了他一个信封,说那天晚上吓到许诺了,送点小礼物作为补偿,不值钱,但是也请收好。许诺打开信封,里面的纸上工整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Anna从不与人透露的私人电话。

许诺颔首道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海南。

裴英智倒是走得晚几天,Anna约了他喝下午茶,地方不在咖啡厅也不是其他场所,而是在一片热带雨林里。他驱车很久才赶到,看了看时间,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下午茶。

半山腰只能徒步走上去,这会儿林子里没什么人,有一片是Anna专门圈出来的私人领地。裴英智一路步行上山,有些微微喘气,Anna给他斟茶,裴英智坐下调整呼吸,即便如此,他喝茶时动作也优雅舒缓,看不出刚刚走了那么远的路。

他俩一侧是茂密的林地,另一侧,则是悬崖。

“林小姐好兴致。”裴英智说,“有此等闲心邀我喝茶聊天?”

“他走啦,你就不要跟我这么剑拔弩张了。”Anna说,“我极少离开这座小岛,你是知道的。”

“你人是在这里,可手伸得却长。”

“那可怎么办呢?”Anna发愁地说,“裴总想让我去哪儿呢?”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裴英智说,“林小姐想必也是年纪大了,说话都磨叽。”

Anna笑道:“他在你那儿值多少钱?”

“人可以用钱来衡量么?”裴英智反问。

Anna说:“大部分情况下是可以的,只是我想不到所向披靡的裴先生竟然要无端端地给自己找个弱点,他在你心里有多重呢?你肯为他付出多少?”

“这就是你的戏码?”

Anna不接他这句话,继续说:“他这么好上手,我猜他对你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紧张,你说这些故作淡定的话,其实心里害怕死了吧?”

裴英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却深了很多,好像要吞掉Anna。

“我想要块地方。”Anna忽然说,“在北京。”

“你疯了?”裴英智说,“你知道北京的地有多贵么?”

“那看来你也不爱他。”Anna说,“贵固然是贵,别人是割肾,但对于裴总,不过是一根毫毛,你连这都不肯,又装什么情圣呢?”

“你也只是以此来跟我谈条件罢了。”

一阵风吹过,林中的水汽被吹了起来,本来应该是十分沁人心脾的环境,这两个人却剑拔弩张。裴英智将茶水细细地含入口中,入口微苦却回味无穷,他沉默地放下茶杯,说:“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彼此的脾气品性也心知肚明,你又跟我装什么?我从来都不介意把任何一个人物化,除了他。他无价可换,你要的我也一分不会给。你大可以像一个无知庸俗的女人一样去纠缠,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

在追求许诺的这条路上有很多的坎坷,书里写的电视剧里演过的,裴英智一个没落下都见识了一遍,他还怕什么?他只怕许诺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对许诺一个人示弱过,而其他的阻碍,在裴英智眼中根本毫无分量。

“我约你来喝茶,你看你又把气氛搞得这么糟糕。”Anna换了话题,轻松地说道,“裴总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也不解风情。”

那一瞬间,Anna在裴英智脸上看到了仿佛厉鬼的神情,她自作聪明地以为裴英智是个被爱情折磨的愚蠢男人,却忘了裴英智的本性。他很理智,理智到能够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剖离开只拿它面对许诺,剩下的还是他自己。

“若是找我喝茶,随时都可以。”裴英智说。

“我怕我死于非命。”

“林小姐说笑了。”

南方的冬天很冷,许诺一下飞机就冻得缩脖子,直到自己回到公司也没暖和过来。

“你直接从机场来的?”赵泽林惊讶地看着许诺,他身上还有海洋的味道,风尘仆仆,“不累么?”

“还好。”许诺说,“怎么样?不是说等我回来筹备内测么?”

“对,没错。”办公室里多了几个人,感觉似乎有那么点热火朝天干事业的意思,赵泽林看了看时间,“不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明天再说吧。你刚回来,不要一言不合就加班呀。”

“那好吧。”许诺说,“那我们明天九点半谈?”

“好。”

许诺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家,虽然刚刚结束奔波,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还饶有兴致地开了直播,大家好久没看到夜神出现,直播间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

他没着急打游戏,而是无聊地挨个查房,这时候全年的比赛都已经结束了,进入了休赛期,所有的选手都在疯狂补直播时长,反倒挺热闹的。

列表第一个房间人数爆满,房主是章凡颜,老LC在五排,这对粉丝来说是年底最大的惊喜。张思卿是最经常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因为他现在的职业是解说,其次是彭炀,他留队当了分析师,章凡颜和苏哲远在北京,离上海有些远,不经常露面,消失得最彻底的是高程,他离开了这个圈子。

消失的时光,一去不返的少年,再次相逢,怎么不叫人欣喜万分?

直播间里乱糟糟的,从头到尾都是章凡颜一个人在逼逼,偶尔有张思卿接茬,其他人沉默习惯了,只有打团的时候才会吭声儿。五个英雄一水儿的冠军皮肤,许诺看着嫉妒又羡慕。章凡颜这个人很神,他年纪比许诺大一点,但是操作什么的还在,当然仅限于本命英雄,其他的就直线坠落荣耀黑铁。

“哎呀你这个人问题很大。”章凡颜一通疯狂操作之后屏幕变成了黑白,然后狂点野区,“你这个老瞎子是不是真的瞎?年纪大了就不要做这种操作,真的伤。”

苏哲和他在一个房间里,于是只能在频道里打字,“啪啪”打出一行问号。

“骚可以了吧。”章凡颜说,“骚得抠**。”

“你还是闭嘴吧。”苏哲打字。

“哈哈。”张思卿说,“烦爹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如此风骚。”

章凡颜打了一串问号:“什么?谁年纪大?你个老逼。”

“小烦,过来下路,这里有一大波兵。”时隔多年,彭炀依旧很照顾章凡颜,其实两个人一个南边一个北边,一年见不着一次,但是默契依旧。他正赶路的时候,上路出现了一个击杀,章凡颜笑道:“可以啊。”

高程说:“毕竟冠军上单。”

打团的时候换成了苏哲说话,其他四个人不怎么理他,自己说自己的。团战打得乱,语音频道里更乱,打着打着还会互相喷对方菜逼中年人,但气氛说不出地好。

许诺坐在电脑前默默地看着,顿感壮志未酬。

但是这个感觉中,没有拿到世界赛的冠军所带来的遗憾几乎为零,令他觉得惋惜的是,职业生涯断断续续,除了乐扬之外,再也没有交到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了。

一方面是他不擅长交际,另一方面是他不在意交际。那时候他一门心思钻进了冠军奖杯里,对别的不管不顾,队友不喜欢他但是也怕他,兜兜转转,一直到BFG的时候才有所好转,因为那时候他早就没了脾气。

他和林绪还有许笑涵关系好一些,但也是点到为止,他无力与人有什么深入的情感,对于朋友也是。林绪很喜欢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长,可许诺觉得跟林绪之间也差了点什么。

说到底大约还是少了那种初出茅庐同甘共苦最终携手走上巅峰的感觉吧。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退出了直播间打开了自己的游戏,无聊地排队rank,打了两把就睡觉去了。这个晚上让他稍微回忆了一下青春故事,但是愈发不痛不痒,许诺心里清楚,因为他离这些越来越远了。

他又想,他不再是选手了,但是他可以去投入这个行业,游戏做得好也可以办比赛,他还是能回来的,只是以另外一种姿态。总会有更好的游戏出现,总会有更年轻更优秀的选手出现,许诺不甘心只是一个历史进程上的符号,他想永远屹立在这里。

那点惆怅的情绪突然就散了,一想到明天的内测会议,许诺就有点小兴奋,这一兴奋,就一宿没睡着。

不意外地,许诺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差点给赵泽林吓了一跳。

这就是社会生活,枯燥无聊又随时充满着希望。

“宝贝儿,你下午有时间么?”

章凡颜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苏哲半躺在沙发上,一猫一狗安静地趴在地上,看见章凡颜出来,提莫立刻就坐起来,张开嘴伸着舌头看着他。章凡颜摸了摸狗头,问:“什么事儿?”

“表哥刚从海南回来,说给大家带了礼物,这次他没叫别人跑,说自己送过来。”苏哲说,“家里没什么东西了,你要不要跟我去逛个超市?”

“他晚上在这儿吃饭么?”章凡颜对裴英智没什么好感,“感觉画风不对啊。”

“谁知道呢,自从上次之后感觉丫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苏哲说,“不知道是不是被魂穿了,这会儿也开始对家庭亲情感兴趣了。别说他了,你跟我出去么?要是懒得动我就一个人去。”

“算了我跟你出去吧,一个人怪无聊的。”

“还是宝贝儿心疼我。”苏哲笑道。

“心疼你个鸡脖!”章凡颜说,“我就纳闷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不要脸。”

“可你就不是喜欢我这样么?”

章凡颜扶额:“你还是闭嘴吧。”他把电视打开了,然后走到苏哲身边坐下,靠着他问,“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留级生?”

苏哲打完职业之后才回去继续上的大学,他学的是建筑,中间空当太多就重新读了,读完本科读研究生。他对学业也不是特别上心,拖拖拉拉的,研究生还延毕。苏哲聪明,学习又好,延毕发生在他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章凡颜经常拿这个事儿取笑他。

“要不是你那天发烧烧得妈都不认识了,我会忘记去答辩?”

“呵呵。”章凡颜立马从他身边跳开,拿着衣服往门口走,“还去不去超市了?”

“去去。”苏哲从衣架上拿了条围巾给章凡颜围上,“外面下雪呢,多穿点。”

“只有你这个中年人才怕冷吧?”章凡颜说,“我才十八!”

一到晚上,北京的交通就拥堵得不行,苏哲家在宇宙中心五道口,裴英智眼瞅着都看见他们家小区了,可车堵在路上愣是堵了半个小时才挪动地。等他到苏哲家的时候,苏哲饭都做好了。

“哟,你自个儿跟家做饭呢啊?”裴英智换了鞋,客厅里摆了一桌叫他有点不太适应。

“对啊,自己做习惯了。”苏哲拍了拍章凡颜说,“宝贝儿去把饭盛上。”

“哦。”

“也不嫌麻烦。”裴英智叫人伺候习惯了,即便是在表弟家吃饭,也绝对不多费一点力气。苏哲也知道裴英智的排场,便坐在他身边儿,问:“喝点么?”

“开车来的。”

“你在海南玩得怎么样?”苏哲没话找话。

“你没去过呀?”裴英智反问,“再说,我这哪儿是去玩?”

“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椰子要么?”

苏哲一听这,立马说:“那你走吧,还不如我这顿饭值钱呢。”

这会儿正巧章凡颜从里面出来,裴英智说:“先吃饭吧,等吃完饭再说,我这段时间来回跑,正经饭没吃上几顿,这会儿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裴英智吃饭不怎么爱说话,他也只是跟许诺在一起的时候会强行找话说,否则许诺只会低着头看手机。现在的场合却不同,裴英智安静吃东西,章凡颜却叽叽喳喳的,苏哲还应和他,搞得自己仿佛是空气一样。

他就在这种酸腐的腻歪中吃完了晚饭。苏哲的手艺很好,尽得姨妈的真传,说来也是,他有家庭有时间,最主要的是,家里还有张嘴,自然懂得好好生活。不像裴英智只有钱,剩下的一穷二白。

这么想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晚饭过后,苏哲只让章凡颜把碗筷放厨房了,裴英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哲就看了看章凡颜。章凡颜会意了过来,就拿着狗绳出门遛狗,离开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哲打开了冰箱看了看,“喝东西么?雪碧还是……”

“白水就行了。”裴英智说,“怎么,不欢迎我来?”

“哪儿能啊,这不还指着表哥过年给压岁钱呢么。”苏哲拿了两瓶水出来,一瓶给了裴英智,“你凑合凑合吧,我家没别的。哎不对,我的礼物呢?”

裴英智无奈,从大衣的口袋中摸出一个盒子,坐回到沙发上,说:“你们俩的,一人一块,盒子太大我就撂一起了。”

苏哲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对玉石,他这种不懂行的人看了都觉得美得不行,又是裴英智的手笔,想必价格不菲。

“看来是件大事儿。”苏哲笑了笑,把盒子放回茶几,“让我想想,我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似乎好像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帮助,莫非是情场失意?”他一句话就说出了重点,直直地刺了裴英智一下。

裴英智头一歪,表情甚是嘲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这点眼界?”

“因为我只能想到这么多呀。”苏哲说,“你没什么地方能够特意找我谈的,我唯一比你好点的地方就是……呃,家庭幸福,不谈这个难道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上我家来做客的?”

“外面太堵,我这会儿出去了也是在路上待着。”

“成吧成吧。”苏哲无可奈何地说,“又是谁惹您老人家不痛快了?”

裴英智本是双手交叉的,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佩戴的戒指转了一圈,好像是在思考,然后抬了眼睛看了看电视上的柜子,里面有一对戒指,他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

苏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说:“那个啊,是我们当年的冠军戒指,本来没有,是赛后官方补发的。”

“每个人都有?”

“对啊。”

裴英智走过去,隔着橱窗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对戒指,突然问道:“拿了世界冠军是怎样一种感觉?”

苏哲想了想,说:“我不是对冠军还有成绩特别在意的人,但是知道自己胜利的那一刻,连我都觉得好像拯救了世界一样。”

“那他呢?”裴英智指的是章凡颜。

“小烦?”提到爱人的名字,苏哲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略带宠溺地说,“他只会哭,输了哭,赢了也哭,他的职业生涯就这么一个念想,看着他实现目标,比我自己拿MVP还要开心。”

裴英智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抵在了玻璃柜门上,良久,他才转过头来,问:“如果有一个人,在你即将成功的道路上忽然拦下了你,让你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甚至痛不欲生,那你会怎么做?”

苏哲不太理解裴英智的话,说:“没有人会这么对我,这个构想不成立。”

裴英智顿了顿,说:“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吧。如果你不是章凡颜的助力而是他的阻碍,阻碍他的职业道路,阻碍他追逐梦想,一意孤行地让他按照你的方式活着,伤害他囚禁他,但是你爱他,他会怎么对你?”

“他会疯掉,然后再杀了我。”苏哲说,“我即使倾尽全力去帮他实现梦想也仅仅能够让他觉得我与别人不同,如果再妨碍他,那我还要不要好了?”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你有这么对过别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苏哲没听他这句话,稍微低着头回忆了一阵,猛地抬头说:“许诺?”

这个名字如同咒语一样,把裴英智钉在了原地。苏哲从裴英智放大的瞳孔中就猜到了结果,吃惊地问:“你到底……做过什么?”

他和裴英智从小长到大,后来上学才分开,他了解表哥的脾气和手段,甚至有些不齿。裴英智刚刚那番描述轻描淡写,若是他真的做过,只怕比这可怕千百倍。苏哲记忆中,符合的对象只有许诺,裴英智方才仔细看他的冠军戒指的样子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裴英智呼了口气,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喝了口水,这才缓缓地说道:“差不多就是我刚才说的,可能忽略了一些细节描述,我曾经差点……害死了他。”

“你真的囚禁过他?”苏哲惊道,“那是犯法的!就算你手眼通天也不带这么干的啊!你是不是疯了?”

“那又怎样?”裴英智一脸漠然地说,“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后悔有什么用?”

“你喜欢他?”苏哲又问。

裴英智不耐烦地说:“你只要说一个结果就好了,你们经历得差不多,年纪也相仿,不如说说看?”

苏哲扶额:“我以为正确的谈恋爱撑死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你竟然从民事案件上升到刑事案件。你问我,我能有什么答案?但凡是个脑子没进屎的都不会原谅你好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多么令人恶心的事儿。”

“我只是把它做出来而已。”裴英智冷笑,“我不信你没这么想过。”

“这是两码事。”苏哲难得正经地说,“你想让他原谅你?”

“不。”裴英智说,“我想更进一步。”

“我教你一法儿。”苏哲象征性地招了招手,裴英智洗耳恭听,苏哲往前一凑,说,“你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觉得这事儿就差不多了。”

裴英智一“啧”,说:“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你这个事儿根本无解啊。”苏哲摊手,“除非他失忆或者被魂穿了,要不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要说对方是个小绵羊好欺负的也就算了,你搞什么不好,搞个这样的。”

裴英智听着苏哲的话里话外有点嫌弃许诺的意思,不悦道:“他怎么了?怎么就‘搞个这样的’了?”

“他很好啊。”苏哲说,“炼狱模式只有你这种高玩驾驭得了,可以的兄弟。”

他们没聊几句,就听见楼道里一阵狗叫,章凡颜回来了,打开家门就灌进来一阵冷风,他看裴英智还没走,说道:“外面下雪了,太冷了,我就先回来了。”

苏哲看章凡颜冻得通红的脸颊有些心疼,对裴英智说:“哥,你的事儿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外面天儿不好,雪下大了路不好走,我就不留你了。”

“兔崽子。”裴英智暗骂了一句,只能穿衣服走人。

外面下着小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像雨一样。一阵冷风骤然袭来,裴英智一激灵,把围巾又裹了裹。他还记得出门前苏哲说那番话的样子,还有章凡颜的表情,心中就有点酸。真心相爱好像是这世间最甜美的果实,裴英智想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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