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三)日常

第59章 番外(三)日常
(1)
季尧常年一张笑脸,看着没什么脾气,却又不是个没作为的,尤其是他将登基就开科举,择取良才,给死气沉沉的朝堂充入了新血。
久而久之,朝中那些自划为清党的臣子觉得好像看见了希望,竟对季尧抱了几分期待。弯折的腰背挺直,捧着玉笏,朝堂上抨击杨贺的声儿都响亮了。
杨贺党羽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跳出来横眉以对,怒斥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死寂沉沉的早朝都变成了唇枪舌剑的战场。
季尧只笑盈盈地听着,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立场。
新帝如此,反而助长了清党气势,朝堂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党派之争渐盛,底下人有状告到杨贺面前,都是人精,明里暗里的想在杨贺这儿旁敲侧击季尧的态度。
年轻的权阉脸色未变,手指在公文上轻轻点了几下,不咸不淡地说:“不用理会——”顿了顿又道:“由得他们折腾,你们该做什么,怎么做,心里自己拿捏着分寸。”
几个朝臣纷纷应是,不敢多置喙。
不多时,他们要走,杨贺突然开口,说:“林大人。”
礼部侍郎年已逾半百,杨贺这么一叫,他整个人都抖了抖,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句:“督公,不知督公有何吩咐?”
杨贺丢下公文,靠着椅背,轻轻地笑了笑,说:“林大人和今年的探花郎交情匪浅啊。”
林侍郎脸色骤变,膝盖一弯扑通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叫:“督公……”
杨贺看着他,没有说话,看得礼部侍郎冷汗涔涔面色发白,才说:“起来吧。”
林侍郎哆哆嗦嗦地说:“老臣一时……一时鬼迷心窍——”
杨贺打断他:“林大人,今年春闱是陛下登基后做的头一件大事,你我身为人臣,本该尽心为陛下分忧。”
林侍郎惨然道:“督公,老臣知错,老臣知错……”
探花郎姓沈,沈家是南燕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南燕不禁商人子弟入仕,可沈家人走了偏门,竟买通了林侍郎泄了春闱试题。这件事实属隐秘,林侍郎贪财却谨慎,不知哪儿出了漏子,杨贺竟然知道了,想起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阉党势力,一时间骇得胆战心惊。
杨贺说:“既知错,怎么办,林大人无需我说吧。”
林侍郎伏地道:“……老臣明日便告老。”
杨贺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他并不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可这人既投了他,就不该在他眼皮子底下,背着他玩手段。
何况,这是季尧交到他手里的事,他的事,就由不得别人插手。
季尧。
——季尧越发有帝王样了。
他是初秋登基,转眼冬去春来,又是一载,不过短短一年,那少年坐在高高的帝位上,俯瞰群臣时,杨贺看着,竟会有些恍神。
季尧黏他。
在杨贺面前,他好像还是那个惯会卖乖的皇子,毫无帝王体面,孩子气得让杨贺分不清这人说的哪句话是对,那句话是假。
这人能坐在龙床上,赤脚散发,将朝臣呕心沥血写上来的折子撒着玩儿,不想看了,就枕在杨贺腿上,耍赖撒娇,让杨贺给自己念。亲昵得让杨贺几乎忘了上辈子下令砍他脑袋的是眼前这个帝王,让他忘了也是季尧,眼也不眨地毒杀了季寰,算计得谢家七零八落,将他们经年埋下的网都拢到了自己手里。
季尧所说的喜欢就像他装在壶里的糖豆,杨贺尝过,甜的,可不知里头是不是裹了鸩毒,抑或下一颗就会要他的命。
他们之间一直在互相试探。
季尧毕竟是帝王。没有哪个帝王会真正甘心做个傀儡,杨贺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杨贺总觉得,这个平衡哪一天会被打破。
他们在这宫闱里做尽了最亲密的事。那张龙床上,杨贺不知宿过多少回,由起初就算累到极致依旧辗转难眠,到被季尧箍在怀里一宿到天明,有时杨贺一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季尧从不吝于说喜欢,耳鬓厮磨间听得多了,大抵少了几分生死之虞,杨贺咀嚼着喜欢,真心那几个字眼,心中竟罕见地有几分茫然,只觉那可真是刀锋裹糖汁,陌生又古怪,偏偏这古怪处又戳在心尖儿上,理不清,道不明,说不出个所以然。
初夏的时候,朝中渐有了给季尧选秀,充实后宫的声音。
季尧登基已经有一年了,后宫空荡荡的。
朝臣进言时,季尧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看向立在一边的杨贺,杨贺神色冷淡,眉毛都不动一下,好像没听见似的。
季尧说,此事容后再议。
下了朝,把朝臣都轰走了,自个儿坐在龙椅上叹气。
杨贺抬起眼睛看向季尧。
季尧咕哝道:“公公,你听见没,他们要我纳妃。”
杨贺无动于衷地说:“这是好事,陛下这个年纪,是该充实后宫。”
季尧又叹气,“公公,你过来。”
杨贺看了季尧一眼,还是走近了两步,季尧直接摸他的心口,期待地说:“公公,你问问自己的心,心不心痛,难不难受?”
杨贺还没开口,季尧提醒他,“公公好好想想再说。”
杨贺想了想,摇头:“不难受。”
“……”季尧说:“公公可想清楚,我要是纳了妃,晚上就不陪你睡觉了。”
杨贺说:“……本就应当后妃侍寝。”
季尧说:“要是我真看上了别的秀女?”
杨贺波澜不惊地看着季尧,答案不言而喻,季尧看着他,问,“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不舒服?”
不过须臾,又道:“算了,你不要说,”季尧坐在龙椅上,长长地叹气,“督公这颗心可真是,顽石也不过如此了。”
“哪天我就剖出来看看!”
(2)
剖心是不舍得的。
虽然有时候季尧也会阴暗地想,剖开那层堆雪似的嫩皮肉,拿刀尖仔细地挑开,看看杨贺那颗心到底长得什么样。
季尧甚至觉得,杨贺的心应该比旁人生得好看。那是这肮脏淤泥地里开出来的花,矜贵难折,娇养的,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瞧都不往外瞧一眼,也不肯让别人碰。
尽管季尧并不在意杨贺喜不喜欢他。无论杨贺喜欢与否,这一生都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可要说全不在意,也是假的。
人心贪婪,从来不满足。
选秀纳妃的折子一封一封地往上送,杨贺翻了几本,不再看,只管让人接着送到季尧面前,满满地堆上了御案,生生将季尧气笑了。
季尧问杨贺心里有没有一点不舒服,杨贺思索着,他迟钝地想,他不舒服什么?
季尧迟早要立后纳妃的。
和宦官厮混不过一时兴起,年少不知事,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可这并非长久之道。
初夏的天,入了夜,无风,已经有了几分闷热。
季尧不耐热,折子堆得高了,索性让杨贺给他念。宦官声线细而阴柔,杨贺不喜欢,说话咬字便分外轻缓,反倒多了几分不疾不徐的温和。
可惜,十封奏折里,七封都是和纳妃立后有关。
季尧说:“这些人领俸禄光想着我立不立后,纳不纳妃,吃饱了撑的?”
杨贺波澜不惊地说:“皇帝立后本就是国之大事。”
季尧眼睛眯了眯,突然抓着杨贺的肩膀反身压在身下,笑盈盈地说:“要不,我立你为后吧。”
杨贺怔了下,皱着眉毛:“荒谬。”
“陛下不要胡闹。”
季尧懒洋洋地说:“谁胡闹了,公公,君无戏言,朕说真的。”
他看着杨贺,杨贺抬手将折子挡在二人面前,几根手指细瘦,骨节分明,“自古以来莫不是女子为后,哪有立宦官的道理。”
季尧笑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朕何干。”
杨贺:“……”
他冷了脸,说:“胡闹。”
杨贺想推开季尧,反而被他拿膝盖顶住腿,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少年人衣裳薄,身躯结实修长,推搡间挨得越发近,季尧掌心滚烫,用上几分力按在他心口,说:“公公真没良心,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公公,公公可半点都不念我。”
“还让我立后,纳妃,嗯?”
杨贺脸色微变,当即改了口,说:“陛下不愿意立后就不立了——”没说完,季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带了几分恶意的笑,手指刀尖儿一般在他心口比划了一下,说:“剖开我瞧瞧,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杨贺心头颤了颤,指尖贴着皮肉,力道不轻不重,却像真切开了胸腔,垂下眼睛,说:“……不,不是。”
季尧哼笑一声,指头勾了勾他的衣襟,轻声说:“不信,衣裳解开,朕要亲自验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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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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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杨贺be like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池薇 2023/11/30 14:12:52 回复
  2. 瓷器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bxg 2024/01/11 00:09:1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