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边圆月银辉柔和,将半边天照亮。

拔地而起的无数条幽蓝色光丝随风轻轻摇晃,宛若柔软纤细的丝绸飘荡在夜幕下,而后缓缓化为成千上万的幽蓝色荧光粒,悄无声息地消逝在夜空。

无数颗光粒漂浮上升,星星点点如同水纹温柔扩散,将瞳孔照得发亮。

慕白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些光粒,漂浮的光粒如同云雾氤氲散开,眷恋地围绕着他。

他将漂浮的光粒引至阎鹤身旁,像是怕身旁人听得不真切,又弯着眼睛对阎鹤说了一遍好,我们成亲。

阎鹤只望着他,喉咙剧烈地动了几下,没说话。

但慕白衣襟里颈脖处的琥珀命珠倏然发起烫来,映照了主人的真实想法。

慕白摩挲了两下握着他手的阎鹤手背,先前的鼻酸消失殆尽,他眉眼弯弯,摸了摸衣襟中的命珠。

过了一会,仿佛又像是过了良久,阎鹤才嗓音沙哑开口:“大人当真?”

慕白眨眨眼,拉长嗓音道:“那自然是——”

“当真了。”

他亲了一口身旁人,笑眯眯道:“千真万确,世上没有比着更真的事了。”

阎鹤紧紧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幽蓝色的光粒逐渐蔓延天际的夜幕,无限缩小到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湮没,消失在天地之中。

慕白出神地望着无数颗光粒流淌向夜幕。

他听见阎鹤同他低声道:“本来应该把阿姨他们的转世也给找出来的。”

“但是大多数人转世后的踪迹不定,难以寻到,只能寻到安丰县那些百姓后代的踪迹。”

慕白摇了摇头,同他轻松道:“这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是笑着,但是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娘她……”

阎鹤伸手拨了拨小鬼被微寒吹乱的额发:“她是寿终正寝。”

“没受什么苦,在睡梦中走的。”

“她生前为你做了许多善事,自从你去世后,便经常布施百姓,很得百姓爱戴,后面投胎也是个好人家。”

慕白抿出个酒窝:“我知道,我娘很好的……”

他叨叨地同阎鹤说这从小他如何调皮,但他阿娘总是不忍心揍他揍得太厉害,时常带他布施百姓,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阎鹤一边听小鬼说一边牵着小鬼的手,缓缓落到津市半山腰地面。

“我小时候有次发烧得厉害,我娘还给我去庙里捐了一个金身,长久地供奉着那座金身……”

只可惜最后那座金身没能保佑他平安,他死的时候连尸首都没能保全。

阎鹤给小鬼解开围巾:“你同其他小鬼不一样,大概也是因为那座金身。”

小鬼白白净净,旁的鬼面目狰狞,大多是临死前的凄惨死相。

小鬼低头看着围巾被阎鹤妥善折好,有些遗憾:“可惜阿生没有金身。”

阿生大多数都是一副脸色青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阴森。

阎鹤哦了一声,他将围巾放在车后座,头也不抬:“我看他那样就挺好的。”

他面不改色道:“其他的那些鬼,做鬼就要有鬼的样子。”

旁的鬼哪里能同小鬼比?

小鬼长得白净漂亮,那是合情合理。

旁的鬼生得白净漂亮,那肯定不对劲,指不定是奔着祸害引诱人类去的。

岂能姑息。

小鬼想说做鬼就该有鬼的样子,每个鬼的样子都不同,刚准备说出口,就想到了眼前人是小阎王。

指不定见过的恶鬼比他吃过的盐还多。

车内的小鬼默默扣上了安全带,然后开始深沉地感叹自己真了不起。

一个小鬼居然能答应同阎王成亲。

他这个小鬼做得大抵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兔子同狼同在一个窝里睡觉。

正深沉地想到一半,阎鹤就烤了两颗板栗,让他放在手心里暖暖手。

小鬼立马屁颠屁颠接了过来,捂着暖融融的板栗,快乐地想着好像同小阎王成亲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至少还有烤栗子可以吃。

吃着香甜的烤板栗,小鬼心满意足,听阎鹤问他想什么日子成亲,又打开手机找了几个黄道吉日,问他这个黄道吉日行不行。

慕白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差点没被烤栗子噎住,他使劲地拍着胸膛,颤颤巍巍道:“下个月五号?”

阎鹤给他拧开饮料,让他慢点吃,然后道:“久了点?”

“我也觉得久了点,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是那天,再近的没有了。”

慕白:“距离下个月五号只有半个月了。”

他喃喃道:“我娘催我堂兄抱孙子都没催得那么急……”

阎鹤若无其事道:“不急,我不急。”

慕白灌了两口饮料,松了口气。

但过了一会,阎鹤又转头问他:“所以下个月五号真的不行?”

慕白:“……”

阎鹤:“我觉得那天挺好。”

慕白直摇头,一脸严肃:“不行不行,太早了。”

阎鹤虽有点遗憾,但也并不强求,甚至心情十分愉快。

开车回到家,看到水鬼还在捣鼓装了净水器的大缸,看上去很满意。

下车后,阎鹤心情很好地同水鬼说改天给他弄一个日照灯,水缸底下就会生出藻,睡缸底舒服。

水鬼表面上不屑一顾,跟着自家少爷一块进了客厅,实际背地里没忍住,搓了搓手。

自从提了成亲这件事,阎鹤便开始准备,甚至连成亲那日什么吉时去地府的三生池都定下了。

有好几次,小鬼都看见阎鹤坐在书桌前,面色沉思,似乎在想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那时候小鬼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断阎鹤思索。

直到他蹑手蹑脚地接了杯水,听到阎鹤叫他:“大人——”

小鬼以为是自己脚步声打断了他思索,刚想说自己这就出去,结果听到阎鹤给他忽然来一句:“我们成亲还是得请汤平。”

小鬼:“?”

汤平就是隔壁别墅大狗的主人。

小鬼茫然道:“他不是活人吗?”

倘若他们成亲那日要去地府的三生池,汤平如何能去地府。

阎鹤:“到时候叫黑白无常领他来。”

“第二日他醒来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鬼小心翼翼道:“你会带他去参观十八层地狱吗?”

阎鹤:“……”

那倒不必,他只是想让某些不长眼的人断绝了心思而已。

还没到要带人参观十八层地狱的地步。

相较阎鹤的事无巨细,慕白就轻松得多。

阎鹤连张贴的喜字样式都要细细挑选,他则是关心着到时候宴请宾客的喜宴上有没有肘子。

卫哲知道要办喜事,连夜打电话喜气洋洋地祝贺他,还问小鬼到时候在哪里办喜事,到时候他一定包个大红包。

那会的小鬼正搬着小板凳,坐在河岸钓鱼,闻言淡定地对着电话道:“在哪办喜事?”

“阎鹤老家吧。”

“他家那边的人有点多,估计得办好几天。”

卫哲不大了解阎鹤,只当真的在阎鹤老家办,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到时候放心吧!”

“我一定到场……”

随后顾庭也打开电话,小鬼依旧是这个解释,顾庭听到这番解释,狐疑道:“他老家?”

“他哪里有什么老家?况且他家人不是在国外吗?”

“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小鬼甩了甩鱼竿,继续淡定道:“有的,只不过你不知道。”

“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顾庭只能悻悻然说行吧。

小鬼夹着电话说自己上鱼了,等会再聊,说罢便挂断电话,奋力拉起鱼竿,心满意足地钓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

他将大鱼放进水桶,再次甩下鱼竿。

水底下,水鬼面瘫着脸,手上抓着一条鱼,等了一会,就将手上的鱼挂在诱饵上。

岸上的小鬼再次钓上一条肥美的大鱼,水桶里都快放不下。

他旁边的一个老头带着太阳帽,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衣,也坐在凳子上钓鱼,水桶却空空如也。

大半个下午,一条鱼都没钓到,聚拢的鱼群从不往那处靠,仿佛被吓跑了一样。

眼看着水桶已经装满了扑腾的鱼,小鬼挑了一条最肥美的大鱼,打算带回去让阎鹤清蒸,其他的鱼则是放生到河里。

临走前,瞧着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岸边的老头,慕白好意让那老头坐到自己的位置。

他指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认真道:“那处地方有好多鱼,几分钟就能钓上一条。”

老头瞥了一眼水面,意味深长地没说话,只是收起工具,走在小鬼面前。

慕白只当是眼前人要回去,没怎么在意,提着水桶给阎鹤兴致勃勃发消息说自己钓了好多鱼。

正说着,就看到老头兜里叮叮当当掉了一堆玩意,撒了一路。

小鬼愣住,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发现是水色极好的扳指,一看便价值不菲。

但当他直起腰抬头时,老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路熠熠生辉的金银珠宝。

活脱脱就跟游戏里爆装备的大BOSS。

走一路掉一路。

小鬼谨慎地将小心翼翼地扳指放了回去,提着水桶目不斜视地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但凡慕白跑到河边钓鱼,临走前必定能遇见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头。

老头提着水桶,走在他前面,咣咣当当地从兜里面掉出奇珍异宝。

小鬼又几次想追上去,但抬腿跑几步后就发现老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的奇珍异宝。

他觉得实在古怪,终于告诉了阎鹤。

阎鹤一听,先是神色微妙地顿了一下,然后告诉他没事,那些东西就是给他的。

小鬼并不相信,还问道:“你怎么知道?”

阎鹤:“他是我爹。”

小鬼:“!!!”

“真、真阎王?”

阎鹤点了点头,替他整理好鱼竿,贴上小鬼专属的小标签,淡定道:“真阎王。”

小鬼颤颤巍巍道:“他来做什么?”

阎鹤:“不做什么,来看看你。”

“就是脾气倔得厉害的一个小老头。”

“不用怕。”

小鬼回想着这几天钓鱼差点将鱼竿甩到阎王脑袋上,就悲戚得厉害。

他喃喃道:“他怎么天天来?”

阎鹤:“大概是你一样东西都没拿,他觉得是你看不上,所以每天都带点新玩意过来。”

小鬼哭丧:“他怎么不同我说?”

阎鹤:“同你说的话,大概话都没说完你就被吓跑了。”

小鬼心想好像也是。

倘若老头第一天告诉他,他是阎王,想同他说说话,恐怕他早就身体比脑子快狂奔跑掉了。

小鬼从此以后就把自己的鱼竿塞进床底,没再出门钓过一天鱼。

水鬼有些遗憾,毕竟他现在几秒钟就能抓住一条鱼挂在他家少爷鱼竿的鱼饵上。

只可惜他家少爷不钓鱼了。

这项新开发的本事再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阎鹤去了一趟地府。

老头子的宫殿还是一如既往阴森。

见他来,老阎王睨视也一眼,问他下来做什么。

阎鹤叹息:“都说让你不要拿那些破烂玩意给他。”

老阎王:“……”

阎鹤继续叹息:“看吧,到如今他理都懒得理你。”

老阎王冷哼一声:“胡说八道。”

他略带得意道:“我同他关系好着呢。”

那小鬼时不时就拿大鱼孝敬他,甚至还把自己宝贵的钓鱼位让出来。

阎鹤:“他回来跟我说他没见过比你还要惨的臭鱼篓子。”

“一把年纪了,鱼鱼钓不到,脑子还糊涂,经常丢东西。”

老阎王:“……”

他怎么知道他静心挑选的奇珍异宝那小鬼一件都看不上。

是。

他们地府是没有像天上那么有钱。

但是也不至于破烂成丢在路边看都不看一眼吧。

阎鹤:“以后别上去吓他。”

老阎王冷哼一声,翻着文志:“我去看我手下的阴差也不行?”

阎鹤微微一顿。

老阎王一抬手,一张泛黄的文纸自动升起,飘浮到阎鹤面前。

阎鹤拿起文纸,发现一张是委任小鬼成为阴差的文书。

他刚想开口,老阎王就打断他:“跟你没关系。”

“人家几百年前可比你受百姓欢迎多了。”

小鬼积攒下如此多的功德,只要愿意,自然是能被委任阴差。

阎鹤将文书折好,坦然自若:“我自然知道他要比我好得多。”

“过几日我会将他带下来。”

老阎王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打扰他做事。

等到阎鹤身影消失,一位阴差奉上茶水,笑着问道:“看来时间差不多成熟了。”

“还以为要再等上好几百年小阎王才能继位。”

老阎王吹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几百年都算快了。”

“他从前那个性子,冷淡得很,难以对苍生万物生出怜悯之心。”

“处理政务再厉害又有何用。”

身为小阎王,可以对苍生万物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但是作为阎王,是万万不合格的。

老阎王还以为要等上漫长的千年,才能在阎鹤身上看到对众生怜悯的影子。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小鬼的影响,如今的阎鹤已然与从前不同,已经对众生生出怜悯。

老阎王啜了一口热茶,自言自语道:“我就同那小鬼关系本来好得很……”

那小鬼天天给他送鱼。

怎么不算得上关系好?

也只有阎鹤小心眼,看不惯罢了。

—————

近日,地府热闹得不行。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阎王不仅回了地府,甚至不日后就要成亲

成亲的消息一出,整个地府都传得沸沸扬扬。

再几日后,又有传闻传出,小阎王成亲的对象是一只压床的小鬼。

消息如疾风吹掠生了火的野草,霎时间燃烧得轰轰烈烈,不过几日,地府就出了十几个版本的传言。

每个传言都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仿佛同小阎王也一同去了人间一般。

奈何桥底。

“传说那压床的小鬼啊,上辈子是狐狸精转世,在人间落了难,三番五次出现在小阎王的面前,不是被恶鬼抓破衣裳,就是被恶鬼吓得眼眶通红,楚楚可怜。”

“小阎王怜香惜玉,将那压床的小鬼救了下来,那压床的小鬼跟着小阎王,说是要对小阎王以身相许……”

“不对不对,你那版本不对,简直是老掉牙,听我说听我说!”

“那压床的小鬼四处吸食人的阳气,干了许多坏事,小阎王决定亲自出手,谁知竟然被压床的小鬼缠上……”

一群鬼在排队投胎间隙讨论得热火朝天,眉飞热舞。

小鬼蹲在其中,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自己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对于八卦里的劲爆情节发出惊叹。

在传闻中,他的身份是不仅是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还是会给人下蛊的精怪,更有小鬼高深莫测地说其实他是床变的。

要不然小阎王怎么那么喜欢,甚至都为了那小鬼特地去了黄月泉的泉水。

听说但凡是共同喝下黄月泉的人,生生世世都会产生无法解开的羁绊。

小鬼蹲地上,吐出瓜子皮,心想原来前几天阎鹤给他喝的黄不拉几的水原来叫是黄月泉的泉水。

他听得着实是津津有味,半天过去地也不带挪动一下,一群小鬼意犹未尽地聊完劲爆的传闻,开始互相问彼此是什么鬼。

等问到小鬼,小鬼磕着瓜子,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是翻白眼歪脖子,吐出一截舌头:“我是吊死鬼。”

众小鬼瞧着他白白净净的模样有些狐疑,小鬼继续歪着脖子翻着白眼诚恳道:“抹了粉。”

“见谅。”

众鬼纷纷恍然大悟。

“我就说,哪家的吊死鬼生得那么白净!”

“不过我听说那压床的小鬼似乎生得很是白净……”

“指不定是白毛的小狐狸精,所以做了鬼才会那么白净。”

小鬼把脖子歪回来,继续磕着瓜子兴致勃勃地听着自己的八卦。

最后吐瓜子皮的时候被拎了起来。

小鬼扭头一看,发现是阎鹤。

周围的小鬼纷纷慌乱逃窜到投胎的队伍中,试图将自己的身形隐匿。

阎鹤没空理一哄而散的众鬼,他将跑出来的小鬼拎了回去。

小鬼一边被他拎着领子一边感叹:“原来我是狐狸精啊。”

阎鹤:“……”

小鬼兴致勃勃:“还是白毛的狐狸。”

阎鹤:“再胡说八道晚上就塞条尾巴给你。”

小鬼立马乖巧地安静如鸡,嘴巴闭得紧紧的。

尾巴塞进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

阎鹤将试婚服跑路的小鬼拎回去。

小鬼看着繁复的红色婚服,脸都皱成了苦瓜,怏怏道:“都试了五六次了……”

阎鹤:“东珠的位置改了,上次腰间稍稍宽一些,这次也改了。”

小鬼只好拎着大婚的繁复婚服重新换上。

长袍束得极其紧,腰封掐得腰身很细,整个人显得极为挺拔,还没佩上其他的繁复配饰,光是穿上就花了十多分钟。

好在这次阎鹤看了一圈,稍稍颔首,并没有挑出什么差错。

小鬼脱下婚服,安详地躺在床上,心想别说是压床的小鬼了,就是九条命的狐狸精同阎鹤成一次婚,都得丢掉一条命。

结果第二天,小鬼就听到了散播八卦的那几个小鬼老老实实地抄了一叠纸的故事。

故事里他这个压床的小鬼是个了不起的探花郎,丰功伟绩一大箩筐。

小鬼停驻听了一会,结果听得直害臊,抓耳挠腮地去求阎鹤让那些小鬼别再说了。

但哪里赶得上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小阎王的心上人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探花郎这件事就传遍了地府。

一时之间,张灯结彩布满红绸的地府也开始对小阎王成亲的事津津乐道起来。

小鬼也对此无可奈何。

他成婚这事,若是说阎鹤盯得第一紧,那么盯得第二紧的便是水鬼。

他连路过的鬼都不放过,格外热衷给那些鬼胸口系上大红花,又来来回回地满地府跑,直到犄角旮旯都装上喜庆的红绸才满意。

二月廿三,值神天德,宜婚嫁。

地府燃了三天三夜的红灯笼,红绸绵延不绝,自鸡鸣起,双方就得起床更衣换上婚服。

繁琐的婚服极为精细,一道一道上身,雪白圆领袍一丝不苟,外袍是大红色的过肩蟒妆花织金纱肩通袖,穿上大红婚服后,挺拔的身形越发显得风清月朗。

就连负责打扮的几个女鬼都掩唇,瞧着镜中容貌极好的慕白,知晓出身必定不凡。

哪怕穿着繁复婚服,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子少年的意气风发。

外头的光一落下来,大红婚服布料折射到他脸庞,如同霞光,光彩夺目。

慕白推开门,见到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站在面前,牵着一匹马朝他笑。

他也笑了,抓起缰绳,翻身上马,身后是一众鬼差喜气洋洋的吹吹打打,场面宏大,一路热热闹闹迎亲。

另一队的迎亲队伍脚程很快,早早就停在指定的路口等待。

慕白那对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远远传来时,同慕白穿着同样婚服的阎鹤站在马匹旁,听到远处模糊的声音,他抬眼,眼神柔和下来。

迎亲队伍渐渐走近,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少年近乎是光彩夺目,面若桃李,自上而下地望着他,忽而一笑,竟似春光灿烂,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朝他抛下红绸做成的牵红。

阎鹤伸手握住牵红的另一端,柔软的红绸将他掌心缠绕一圈又一圈。

阎鹤笑了起来,身后的鬼差提示他上马,他却直接松开自己的缰绳,握着牵红,走在慕白的马前,一路慢慢走着。

吹吹打打的一众鬼差对视一眼,随即又开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迎亲的一路吹吹打打走到了地府三生石所在的桃花林入口。

桃花林开得极为茂盛灿烂,大片的云蒸霞蔚蔓延仿佛无穷无尽,庞大的枝桠缝隙中都掩藏着花瓣,天际仿佛被晕染氤氲成极艳丽的粉。

阎鹤握着牵红,慕白翻身下马,同他一齐走进桃花林。

迎亲的队伍在桃花林等待。

盛开到浓烈的桃花树几乎每一株都高耸入天,桃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的婚服衣襟和肩上。

不知走了多久,三生石才伫立于面前。

三生石是天地洪荒混沌蒙昧时的产物,聚天地灵气形成,受天地法则管辖。

阎鹤同身旁人在三生石前起誓。

生死契阔,与子说成。

若有违反,必须得承担天地法则的反噬。

小鬼一介鬼魂,天地法则的反噬不过是下辈子投胎多苦多难。

但阎鹤作为小阎王,天地法则的反噬几乎能去掉半条命。

纵使是这样,阎鹤还是选择成亲时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在他看来,对身旁人说再多的誓言都不如在三生石面前起誓。

起誓后,慕白翻身上马,手握牵红,同阎鹤走出桃花林。

外头迎亲的队伍重新开始敲敲打打,喜气洋洋地走向宴席的大殿。

准备到大殿时,阎鹤听到马鞍上的慕白小声叫他,同他说饿。

鸡鸣时便起床,起床后又不能进食,小鬼如今早已饿得厉害。

阎鹤一手握着牵红,另一只手在长袖里烤了两个烤板栗剥好,不动声色地传给小鬼。

好在他们在迎亲队伍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们。

小鬼心满意足地在成婚的路上偷吃烤板栗。

阎鹤也惯得很,一边烤一边让他吃慢点。

到了大殿,两人又在吉时拜了堂,随着一声高昂的“礼成——”

热闹的大殿里起哄声如山海涌起。

台下宴请的主桌,穿着大红衣裳的水鬼面瘫着脸使劲鼓掌。

甚至还觉得身旁的黑白无常鼓掌停得太早,扭头让他们再鼓一会掌。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迟疑地又多鼓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掌。

新人送进洞房后,水鬼坐在主桌,认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衣裳,同身旁的黑白无常矜持道:“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那个鸟是你们的谁?”

黑白无常有点茫然,显然听不太懂那个鸟是指谁。

水鬼换了种说法:“你们是什么身份?”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谨慎道:“黑白无常。”

水鬼:“……”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问他另一边的人,还是那几句:“我家少爷今天成亲……”

“我坐主桌。”

说完,他面瘫着脸矜持地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他想听到周围人羡慕地同他说他家少爷对他真好。

谁曾想,坐在他旁边的阎狄稍稍挑了挑眉,笑吟吟拖着下颚:“我是阎王的四儿子。”

说罢,阎狄还好心递给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老头:“喏,那个老头就是阎王。”

“你享福喽。”

“同黑白无常还有阎王坐一桌吃席。”

水鬼稍稍僵硬:“……”

他觉得这处大抵是风水不太好,便默默地换到了对面,找了个看起来很正常的人。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同身旁那个看起来正常得多的人道:“今天我家少爷结婚……”

果然,那人要比其他人正常,一听这句话便连忙笑眯眯到:“恭喜恭喜啊……”

水鬼稍稍燃起了一点希冀道:“你是干什么的?”

卫哲一抹嘴巴,乐呵呵道:“我啊,我干天师的!”

他左顾右盼道:“你等会要楼席吗?”

“你不楼席的话,你塑料袋能不能给我?”

“我想多装点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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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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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阿生坐主桌想炫耀一下少爷竟然处处碰壁
    阿生其实你换个角度想,你是食物链最低层,但你能坐主桌哪。

    暖暖 2023/11/04 17:10:59 回复
  2. 就是啊阿生,你多大的福气啊

    无辜路人丙 2023/11/10 20:25:4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