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该怎么告诉她, 时代不同了，过去的不可能也能变成可能呢？

凡澄郁和李容各自静默无声，母女俩找了个椅子坐下，昏暗的路灯闪烁了几下, 光和树影交叠, 照耀在李容女士的脸上。

即使她已经步入中年, 开始发福, 皱纹爬上了脸颊, 但五官的模样还是让人很容易想象出她年轻时美丽的模样。

凡澄郁内心不自觉一阵叹息, 都快忘了，原来妈妈也是年轻过的。

她试探道：“妈, 能不能跟我说说, 是哪个女孩？”

李容女士鼻腔里溢出一声叹息, “没什么好说的。”

话是这么说, 李容女士的目光却失去了焦点。她想起年轻的时候也对一个女孩痴迷过。只不过那个时代的人纯朴, 也不知道这就是爱情, 都往友情那方向靠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联系, 就是大家都不捅破。

“是你萧阿姨, 我们现在各自过得很好。”

萧阿姨, 凡澄郁小时候见过很多次, 李容最好的闺蜜。长大之后萧阿姨不在A市了，见面的次数也就自然变少了，听说这些年儿子出国, 她也跟着去了。

“妈，既然你懂，那除了你能支持我, 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帮我。江老师的妈妈，今天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扇了她一巴掌，还说不认她了。出来之前我想着，既然她都挨了这一巴掌了，那这一巴掌不能白挨，我想着就算你打我十次二十次，我也不会和她分开。”

“澄澄，你怎么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呢？”李容女士的眉头紧蹙，满心焦急，她有她的立场，凡澄郁作为她的女儿，她当然不想让她去遭受那些苦。她试图劝说：“那时候我没你这么倔强，听了父母的话，和你爸结了婚，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凡澄郁反驳：“那你爱我爸吗？”

李容沉默了。

“你明明可以爱你爱的人，不是吗？干嘛委屈自己。”

李容喃喃道：“也不是委屈，你爸挺好的，对我很好。”

凡澄郁别过头，心里酸酸的，除了酸，还觉得她爸挺惨，心想她妈这是在给她爸发好人卡吗……

注意到凡澄郁的微表情，李容立马解释：“我不是不喜欢你爸爸，我和你爸这么多年了我当然是喜欢他才能和他过下去的。”

看着李容尴尬的表情，凡澄郁也不忍心拆穿了。

“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容闭口不言，一双眼睛盯着凡澄郁良久，她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从小时候澄澄就是一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女孩子，李容不止一次想过，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恩泽，让她在失去一样东西之后得到了另一种回报。

她想要凡澄郁找到幸福，就像找到凡爸爸一样的男人，应该会过得很好。

当凡澄郁从Y国回来，看着她不谈恋爱对相亲对象不感兴趣，心里说不出来的慌。其实很多个瞬间，李容都在想女儿是不是要走自己的老路了，所以才频频给她介绍对象。

她害怕，害怕女儿像过去的自己一样，面对异样的目光。她也害怕，害怕凡澄郁太年轻，遭受更大更多的困苦。

年纪大了，想要装糊涂骗自己。

当好几次看到凡澄郁看江绪渺的眼神，李容不是没怀疑过。在凡澄郁搬去教师公寓的时候，也或者是五一假期两人去旅游的时候，那种想法更加强烈，但她不能确定，也没有理由。

万一是闺蜜呢？万一是投趣的朋友呢？

李容不愿意把凡澄郁往那边靠。

若不是下午卓菲的突然拜访，李容是永远不会捅破这层关系的，她依旧会给凡澄郁介绍对象，她也知道她依旧会推辞，但这样的方式，心里总会好受一些。

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理，一方面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另一方面内心又隐约期盼凡澄郁获得幸福，因为曾经的她与幸福擦肩而过，这种遗憾其实是不想留给女儿的。

李容长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女孩子的模样。

过了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印象中那个女孩的笑容还是那么纯澈动人，与她牵手时的那种悸动感仿佛还心头。

很久之后，李容才侧目对凡澄郁说：“澄澄，我其实比你更想要你幸福。”

“那你就支持我和江绪渺在一起。”

“可是我也更害怕让你受到伤害，人生漫长，一切未知。如果你一定要选择这条路，会有很多困难等着你，不仅仅是两个家庭的，还有事业的，人际关系的”

“妈，这些我都不怕。”

“你现在刚和她恋爱不久，当然什么都不怕，恨不得一辈子都是她。往后呢？难道一切都是新鲜的吗？你能确定这个人就能陪伴你一辈子吗？以后万一你一个人怎么办？”

凡澄郁的唇抿成线，眉头蹙紧了，李容说的每句话她都听进去了，有些问题没法回答，只有时间能给答案。她相信江绪渺，也相信这段感情。

“你说的这些，难道我和别人谈恋爱没有这样的风险吗？江老师你也见过了，她的人品你清楚，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最后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后悔，我只想要现在，要当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自由去爱的权力。”凡澄郁的语气中带了哀求，一字一句扎在李容心里。

李容却也不动摇，保持先前的原则，“我不支持你。”

“但也别反对我。”

看着凡澄郁说话时的倔强，分明要哭了却又没有哭的样子。

李容心头蓦地一软。没错了，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她自己没错了。

她不愿再和凡澄郁说了，一来现在不合适，两人现在情浓的时候，分不开的。二来她也不愿意看到凡澄郁这副摸样，怪心疼的。

于是嘴里只好说：“那后果你要自行承担，妈妈要脸面，如果街坊邻居问到这事，我拒不承认。”

凡澄郁抬头，眼里噙着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不反对就是支持，她只能这么想了。做梦都没想到李容竟然还能退让一步，简直完完全全的意料之外。

“只要你不反对就好，我和江老师会保密的。”

李容语气强硬了些：“你别理解错了，我并没有支持你。”她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担心，又补了一句：“我和江老师的妈妈，是同一条战线的。”

凡澄郁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知道李容在嘴硬，说：“你不扇我巴掌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李容没说话，眼神却敛了些，心想卓菲这也真的是个狠人，这么乖巧的女儿也能下手。

“她的脸还好吗？”

“已经给她冷敷了。”凡澄郁往李容身上贴了一下，黏黏腻腻说：“妈啊，你真的是口是心非，说不接受人家，还穿着人家给你买的裙子，喜欢得很吧”

李容推开凡澄郁，禁止她和自己靠近，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匆匆忙忙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凡澄郁无情拆穿：“你这是不想脱吧我哥说这衣服你洗了晾干了马上又收起来穿了，早知道你这么喜欢给你买两件。”

李容当即扯起凡澄郁的头发，“你闭嘴行不行，能不能不要每天什么都听你哥说，我是你老子还是他是你老子。”

凡澄郁被扯得生疼，“嘶，错了错了，妈我错了”

虽然谈的事情很正经，李容女士也摆正了自己的态度说不会支持的，但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呢？李容的态度凡澄郁也看出来了，以后至少不会像江绪渺妈妈那边那么麻烦。

两人谈了一会儿，凡澄郁胳膊开始痒痒，这夏天快来了蚊子就是多。

“妈，你要不要去我公寓坐坐？”

李容起身，摆摆手，“我去你那里坐什么坐，我看着碍眼。”

“那我送你回家。”

“不要你送，我要去公园里跳广场舞了。”

李容女士来得快走得也快，凡澄郁把她送到马路对面，看着她脚下步伐匆匆，风风火火的走了。

凡澄郁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了解她妈，真的。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总是把李容放在“妈妈”这个角色，所以从来都是从“女儿”的角度去考量她，觉得她又强势又凶。

以前和李容吵架的时候，爸爸总说妈妈是嘴硬心软，凡澄郁不信。

特别是回国后她老是强迫自己相亲，不过现在想想，李容女士应该也有自己的立场。

且今晚，凡澄郁第一次感受到了李容的宽容。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凡澄郁是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

*

和凡澄郁分别后，李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天差不多已经黑了，左拐右拐挤进人群中，公园中心有一片空地，是大妈们跳舞的地方，音响里播放着动次打次动次打次的节奏舞曲。

快走到跳舞的地方时，李容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改换了一条人稍微少点的路，她穿梭过林荫道，来到一座没人的亭子里坐下。

静悄悄地坐着，看着周围的树，大片大片的树枝与叶仿佛将她包裹起来。她情绪上涌，眼角感到一阵溽热。

拿出兜里的纸，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深不可触的海。而明显今晚的凡澄郁，触碰到了李容最深处的秘密。

李容不想哭，眼角的泪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

她心里也没底，她不知道，这样的态度到底是给了凡澄郁自由，还是说放纵了她。她是一个母亲，她害怕害了孩子，害怕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曾经的她，也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人，这份爱没有实现，多少有点遗憾。

那些年没有人宽容她，也没有人理解她。过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把他人对她的苛刻转化为宽容，再把这份宽容放在凡澄郁身上？

虽然很难，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李容觉得，如果她不支持凡澄郁，那估计凡澄郁就是孤立无援了。

*

听到钥匙声，江绪渺屏住呼吸，直到凡澄郁进来。

她观察她的表情，是焦灼还是难过还是悲伤，在凡澄郁出去的这一个小时，江绪渺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也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好了要安慰她。

结果凡澄郁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江绪渺只能问她：“怎么样了？”

凡澄郁顺手关了门，“比想象中好。”声音有点哑。

她将和李容女士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江绪渺。

江绪渺震惊到说不出话。可能这就是生活吧，永远不按套路出牌。她甚至以为刚才的凡澄郁出去是准备挨耳光去了，结果…

“她说她不会支持我，不过也不会像你妈妈那样反对我。这一点上，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江绪渺松了口气，“嗯，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了。”

凡澄郁靠在沙发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觉得我妈还是挺感性的一个人，我发现以前我还真的没好好了解过她，以为她就是个暴躁的傻大姐”

凡澄郁说完这话，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

打开手机一看，是两条微信消息，都是李容女士发的。

没点开对话框时，凡澄郁从列表只看到第二条：“暂时别和你爸说。”

凡澄郁点开她的对话框，看到上一条消息时，鼻尖一酸，眼里的泪突然就包不住了。

上面一条是：

【算了，你勇敢去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