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见

沈夕恒听到沈朝昀能转出ICU的消息,高兴的抱着小外公直擦泪,小外公陪着他擦眼睛:“那就好,那就好,活着就好。”

外婆受刺激过大,精神恍惚,小外公放心不下沈夕恒一个人照顾两个,留下来帮着一起照顾。

“小外公,谢谢你。”

“谢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跟你哥一出生我都抱过,一家人,没什么谢不谢的。”

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沈朝昀还算冷静,跟医生说有关他的病情不需要瞒着他,他是当事人,他自己要知道自己的病情,脊柱神经损伤导致双下肢失去直觉,无法站立,双手无力。

医生从病房离开,沈夕恒拉起沈朝昀的手替他活动手指:“哥,医生说要做康复,手指要慢慢活动。”

沈朝昀扭头看向窗外,没理,任由沈夕恒揉搓他的手指。

从医院出来,沈夕恒看到街上拉着的横幅,祝贺本市的高考状元,路过的行人在讨论他们送孩子去大学的不舍和担忧。

是啊,开学了,开学很久了。

沈朝昀的手机摔坏了,卡也找不到,沈夕恒拿着他的身份证去移动营业厅帮忙补卡,说明情况后营业厅工作人员帮他办理好补卡,沈夕恒自作主张给哥哥所在的大学打去电话,将哥哥的情况一一说明,希望学校能帮忙保留学籍。

学校告诉他,需要按流程递交病历等材料,沈夕恒一一照办。

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沈朝昀,沈朝昀一改往日沉静,冲着沈夕恒大发雷霆:“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这样还能再去学校?该去学校报道的是你,你应该收拾东西滚去学校,而不是陪我这个瘫子在这里浪费时间。”

家里的钱全部清算完毕,公司能动用的资金并不多,沈立崇一出事,公司有不善者携款逃跑,现金并不多,小外公请律师帮忙申请破产,能变现的全变现了,房子暂时没动,车直接报废,最后,加上保险金,能用的资金也只有三百万左右。

沈朝昀要做手术,后续还得做康复训练,同病房的一个叔叔建议他们去德国治疗,说他有一个朋友就是德国治好的,他那个朋友更严重,全身只有脖子能动。

沈夕恒瞒着哥哥找叔叔询问细节,叔叔见他可怜,把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叔叔的朋友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把他治疗的医院、医生以及康复师联系方式全给了沈夕恒。

沈夕恒跟小外公商量,小外公也赞成沈朝昀去国外治疗,他还年轻,还有学业,越早康复越好,有了小外公的支持,沈夕恒向沈朝昀的主治医生咨询,主治医生告诉他,确实有那么家医院,治疗高位截瘫世界闻名,只是费用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康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可能是一年,也可能三年,每个人的恢复条件不一样,谁都说不准。

沈夕恒算过一笔帐,按三年算,手术费用,康复费用,生活费,三百万应该能支撑三年,护工不用请,他留下来照顾哥哥。

哪知沈朝昀知道后情绪失控,拒绝出国治疗,甚至有轻生的念头,不吃饭,不喝水,不配合医生的治疗。

沈夕恒任他打骂,一言不发的抱着他,他知道他哥有多痛苦,知道他哥瘫痪的第一时间他是崩溃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医生问要怎么照顾他哥,医生告诉他,突然瘫痪的人一般会有四个心历路程。

一:理想心理,拒绝承认现实,一种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这时的病人处于相信能康复出院的阶段;

二:抑郁悲观失望心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依旧生活不能自理,功能几乎丧失,这时候的病人往往情绪低落,消极沮丧,会发火,甚至不配合治疗。

三:迫切心理,经常反复询问自己的病,迫切知道检查治疗的结果。

四:依赖期心理,这是个较漫长的时期,有相当错综复杂的心理反应。有焦虑痛苦、失眠、抑郁、自我形象紊乱等。

沈夕恒明白,沈朝昀已进入第二阶段的心理状态。

眼下手术还得做,不做后面根本撑不到去德国,沈夕恒带着沈朝昀转到最好的骨科医院,术前医生例行询问,问沈朝昀:“你父母没有一块儿来?手术须知需要家属签字。”

沈夕恒站在一旁,说:“医生,我是他家属。”

“那家属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沈朝昀很冷静,说:“医生,就在这里说,我父母不在了,他是我弟,有什么事在这说吧,我自己的情况,我需要知道。”

原本淡漠的医生只到这话脸上带上一抹怜惜,轻声道:“手术有风险,也许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如果手术中发生突然状况,请不要抢救。”

医生叹着气离开病房,沈夕恒回家拿衣服。

走出医院,街人行人匆匆,沈夕恒抬头看向天空,想哭,没敢让眼泪流下来,他们以后没有父母了,他哥的家属只有他了。

旁边有人拿着医院的片子蹲在路边打电话:“唉,医生说最多只有三个月时间了,不化疗了,好好让他走吧……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趁最后的时间带他到处转转吧。”

沈夕恒想,哪怕父母是生病,给他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也好,而不是像现在,命运将他打的措手不及。

小外公回栖霞镇处理一点私事,正好同村的王大爷牵着牛路过,“老刘哥,你这些天去哪了?程家那小孩一直找你,天天不是在闵大嫂门口就是在你家门口晃悠。”

沈家夫妻离世的事村里人不知道,村里人大半不喜刘蕴秀,嫉妒她过的好,老公好,孩子好,小外公不希望她的离去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对象,对谁都没说。

“去旅游了,回来拿点东西。”

走到大嫂门口,看到程祈留下的字条,一天一张,几乎贴满整个大门,“你在哪?”

“我今天去了高中,没找到你。”

“今天去了后山,野柿子掉落一地,没人吃。”

“八月炸熟了,你说的籽最多的那种野果,我没摘,你不在没人吃。”

小外公摇头叹息,两个傻孩子,纠结几秒,他将纸条拍下发给沈夕恒:“程家小孩还在找你。”

沈夕恒收到信息恍惚一瞬,程祈,程祈居然还在找他,他怎么这么傻。

这些天所有事压在沈夕恒身上,全家出事,只有他一个人活生生能蹦能跳的站在这里,爸妈走了,哥哥瘫痪了,全家最没用的他活着,他快被这种愧疚感压到窒息,根本不敢去想程祈。

“小外公,如果他不信我出国,那就告诉他我死了吧。”

小外公在医院给沈夕恒讲过他自己的故事。

小外公名刘佑昌,是栖霞镇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那个年代大学生少之又少,他便是其中之一。

大学时,他跟一个男同学的关系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就跟沈夕恒和程祈差不多,刘佑昌依赖他,信任他,把把他作知己。

“后来呢?”沈夕恒问。

“后来啊,他结婚了,我当伴郎。”

“那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他的祝福是真的,我希望他过的好,我们现在还联系,他的孩子很优秀,他的妻子也很优秀,他很爱他的家人。”

沈夕恒鼻子一酸,难怪小外公一直单身,村里人都传他有怪癖,很早以前媒人踏破他的门槛,都被他赶走,原来他不肯相亲不肯结婚的原因是不想耽误别人。

“我懂的,我只希望程祈接下来顺风顺水。”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有时候遇到一个人,不去牵绊也是一种大爱。”

程祈去了新的大学,舍友知道他的情况都很照顾他,大学生活很美好,程祈没空去感受这些美好,他要做兼职,还要找沈夕恒,时间安排的很满,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心脏扯着痛。

三个月时间他找遍同城每一所大学,每周末去同城大学门口站着,如果沈夕恒在,他一定会知道有人在找他,他爱热闹,周末会出门玩,只在他在, 一定会看到门口的程祈。

最终沈朝昀同意出国治疗,沈夕恒跟他说,“哥,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跟妈吵,你不会出事,如果你好不了,我会陪你一起死。”

沈夕恒没办法,这时候只能卑劣的用亲情去道德绑架,只有这样他才肯继续治疗。

一切准备妥当,沈夕恒带着沈朝昀坐上飞往异国的飞机,沈朝昀情况特殊,机务人员为他专门准备了担架,沈夕恒知道沈朝昀不开心,他向来不喜欢被当作焦点,不喜欢受人照顾。

治疗痛苦又枯燥,沈夕恒每天看着沈朝昀痛苦,每一夜每一夜都是噩梦。

在德国的第二个月,沈夕恒推着能坐起身的沈朝昀在花园散步,一个中国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沈夕恒上前打招呼:“小妹妹,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同在异乡,见到老乡总是亲切的。

小姑娘摇头,“不是。”

“那你认识我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小姑娘将手机对着他:“不认识,我是看到有人在找你,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那是一段视频,视频上的沈夕恒笑得没心没肺,漫天萤火虫映着他的笑脸,仿若隔世。

沈夕恒手有些抖,“不是我。”

“就是你啊,跟你长的一模一样,你没有装这个APP吗?国人都在玩,一个叫‘ 果粒程’的博主一直在找你,每天都发,最近被大V转发了,很多人都在帮忙找你。”

沈朝昀说:“程祈在找你,沈夕恒,你该回国了,回去读书吧。”

沈夕恒借过小姑娘手机,翻着“果粒程”帐号所发的视频,一百多个视频,每一条都是“寻找视频中的男生”……

小姑娘蹲在沈夕恒身边,“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没带纸巾。”

小姑娘叫饶郦娜,是过来做腿部手术的,听完沈夕恒的故事哭得比沈夕恒还大声。

“所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饶郦娜用力擦鼻涕,“我是真不想帮……”

“求你。”

“别求我,只恨我没能力,不然我一定要帮你,帮果粒程。”

“现在就是在帮我,也在帮他,他能上大学不容易,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找我这件事上,他应该好好学习,过他平该平静的生活。”

饶郦娜同意了,“好,我下周手术,这几天还有空。”

沈夕恒趁哥哥睡着,跟饶郦娜一块儿出门,他们找到德国的一所学校,沈夕恒站在学校大门口,饶郦娜帮他拍照拍视频,回去后周饶郦娜把照片的视频私信给“果粒程”,告诉他:博主你好,你找的这个人在德国,我在德国的这所学校见过他。

程祈收到信息时正在食堂打饭,一份青菜,一份米饭,看到信息的他差点没端稳托盘,忙回信息:“您好,如果再见到他,能拜托您帮忙要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想确定是不是他,拜托了。”

饶郦娜一脸为难地看向沈夕恒:“他好像不是很相信我说的诶。”

沈夕恒跑到离医院很远的华人超市,跟超市老板说明情况借用超市的公用电话打给程祈,那边只是短暂响铃一声便接通,沈夕恒听着程祈重重的呼吸声,演练了一下午的话语冰冷平静:“程祈,别再找我了,我们一家移民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电话那边呼吸声停了一瞬,程祈没挂电话,沈夕恒也没挂。

两厢沉默,沈夕恒不知道说什么,程祈是不会说话。

最后,久到沈夕恒握着电话的手酸软,他说:“就不说再见了,应该没有再见的机会了,程祈,祝你平安。”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很低,很蓝,有和平鸽在飞,沈夕恒坐在路边,他不知道他哭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士停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包纸巾,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德语说的,沈夕恒没听太懂,只懂其中几个单词:“上帝保佑你,安好。”

一包纸巾被他用完,沈夕恒抬头看天,跟年少的自己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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