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后悔

王悦与谢景回了周顗的灵堂, 一进去便瞧见王彬不知所措地站在火盆旁, 地上摆着数具周家仆从的尸体。

周夫人躺在棺木前,素色襦裙血染大半,她微微张着口, 眼睛尚未完全闭合。

王有容在一旁低声道:“失血过多, 晚了, 没救回来。”

王悦望着那年轻妇人, 缓缓走上前去,低下身将她半开的眼睛合上。手心传来冰凉感觉,他闭了一瞬眼。

灵堂前清灰四起, 七十多具周家人的尸体从堂前一直摆到了台阶处, 白布铺了一地。

王悦抬头看向王彬, 低声沙哑道:“有活口吗?”

“没。”王彬张了张口, 摇了下头。他没反应过来,这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周顗死后, 周家人逃的逃散的散,只余下这七十多人,如今一场横祸,尽数灭尽。

王有容在一旁看着满堂僵直的尸体, 心中低低叹了一句,“命数如此。”

王彬像是丢了魂似的,扶着周顗的棺木,许久神志才恢复清明,“对了, 周家三兄弟夜里抱着周琳出去了,没见着他们。”

王悦本来低着头,闻声抬头看向王彬,“什么?”

“他们三兄弟本来今夜是要来守灵的,傍晚传来消息,说是周琳病了,他们要出去寻个大夫,我说府上大夫可以瞧,他们谢绝了。”周顗仍是有些恍惚,过了好半天才把这几句话说完,“这里头没他们。”

王悦怔住了。

周家三兄弟,还有周琳,还活着。

王悦望着悔恨不已的王彬,缓缓抓紧了死去的周夫人的手,一时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却又如鲠在喉。他低头看着那年轻妇人。

周家的血脉没有绝。

你的儿子,你的丈夫都还活着。

你听见了吗?

庭院中响起脚步声。

王有容走下去接过了侍卫递上来的奏报,展开看了眼,脸色微微一变,他回身看向王悦与谢景,“刺客跑了。”

入了东巷,突然没了踪迹,沿途连血都没一滴,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

东巷,那可是——

琅玡王家的地盘。

众人面色各异,唯有谢景立在王悦身后,脸上没什么波澜。

一夜的死寂后,太阳照常升起,街上又恢复了热闹。小贩今日起晚了些,日头大亮才开始挑着糕沿着建康的官道叫卖,街头巷尾的百姓喝着茶吃着酒,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说的全是昨夜那响彻建康城的惊雷动静。

周家几近灭门一事迅速在建康传开了。

大街小巷的流言均是影射琅玡王家对周氏一门赶尽杀绝,百姓是绝不会相信所谓的刺客一说,那必然是王家在掩人耳目。

“听说下令杀人的是琅玡王家那位世子,就是当街打死周晏的那位,昨天夜里打更的更夫在街上瞧见他了,领着一大队人马横冲直撞,不知道是做什么去。更夫见着他的时候,他手上的剑还往下滴着血。”

“你那消息错了!昨夜杀人的是王……”男人压低了声,“我跟你们说,是王敦那便宜儿子杀的人,昨夜有人也在街上瞧见他了!”

另一个男人惊讶地开口:“刚不是有人说王敦吗?怎么又成了他那便宜儿子?!你哪里得来这消息?”

“东南巷子住了好几百户人,昨夜动静闹这么大,谁家不知道啊!我堂弟在沈家当账房先生,他和我说,昨夜杀人的就是那王家小将军!好多人都亲眼瞧见了!你们说的那王家世子我知道!那就一草包,从前住鸡笼山的人谁不知道他啊!肯定不是他杀的人!他没这胆子!”

人群中又冒出个声音,“不不不,我倒觉得是王家那世子杀的人,今日一大早他从周顗的灵堂出来,身上有血!我亲眼瞧见的!”

“真的?他上次不是救了周家人吗?他还和王家那小将军打了一架啊!”

“你还真信他们王家人自己跟自己能打起来?装的!”

“嘘!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猛地噤声,街道上王悦与王有容牵着马走过,百姓各自闷头不语,喝茶的喝茶,吃酒的吃酒。

王悦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异样,他停下来,从街头那挑着担子的老伯手里买了点吃的,然后他牵过自己的马走了。从始至终他也没朝那些百姓投过去一眼。

倒是王有容状似无意地扫了眼过去,那一片顿时静无人声。王有容看了一会儿,忽然冲着他们笑了下,人群中传来砰一声茶壶摔碎的声响,王有容摇摇头笑着走了。

王悦吃着糕点,问道:“刺客那头查出点什么了吗?”

王有容摇了下头,“还没有。”他抬头看向王悦,“不过今早周家那三兄弟回来了,他们的意思是,不想在建康待下去了。”

“那安排他们走吧。”

“要不要请他们临走前出来澄清几句?”

“无论他们说什么,众人只当是王家人逼迫他们开口,算了,他们家死的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让他们走吧。”王悦低声道:“我就不去送了,他们怕也不是很想见到我这张脸,你去安排就行。”

王有容点点头。

王悦又道:“东巷住的都是些王家人,刺客一事仔细查,别怕惹事。”

“是。”

“别在谢景跟前提刺客的事。”

“嗯……嗯?”王有容忽然疑惑地看向王悦,王悦这话头转太快他一时没回过神。

王悦没有回王有容的话,就在王有容以为他不想说话时,王悦开口了。

“昨天瞧见他在那刺客手里头,我满脑子都是周家横死的那些人,若是他没制住那刺客,我昨晚怕是要害死他。”王悦低声道:“以后王家这些事,全都不要牵扯上谢家。”

王有容似乎想说句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他点了下头,应下了。

周家人离开建康的那一日,王悦在街上撞见了谢家小公子。

谢尚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还敢上街?”

王悦笑道:“我有何不敢?本世子行的正坐得端,爱上哪儿上哪儿!”他四下看了眼,没瞧见别的谢家人,他一把带过了谢尚的肩,“谢小公子,我请你去喝酒如何?秦淮河去过吗?”

谢尚摇摇头,一双眼警惕地看着王悦,“你怎么笑成这样?”

谢尚对近两日的事也有所耳闻,无论如何,他觉得王悦应该笑不出来,更不该笑成这样。

王悦道:“本世子爱笑还有错了?”

“你杀了周晏,害得周氏一门家破人亡,亏你还笑得出来。”谢尚对王悦一向无所顾忌,一句话脱口而出,完了才觉得不妥,猛地顿了下。

王悦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他揽着谢尚,颇为随意道:“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谢尚脸上的尴尬荡然无存,换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果然王家世子狼心狗肺名不虚传。厚颜无耻到这地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仍在笑的王悦,冷笑道:“活该你被人骂!”他转身欲走。

王悦一把将人捞了回来,笑道:“别走啊!我杀人放火,那又如何?你堂兄仍是喜欢我!我昨天刚和他上过床,他亲口说的!”

“恶心!”

王悦揪着谢尚的领子,“成成成,我骗你的!”他忽然拽过了谢尚,“走吧!我说了请你喝酒!你跟我客气什么?”

“你放开!”谢尚挣扎不开,被王悦扯着往外走,他怒道:“王长豫!你放开我!王长豫你听见没?!”

王悦像是拖着良家小姑娘似的将谢尚拖上马车,到了秦淮河,他又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他笑道:“到了!”

谢尚睁大眼看着那红红绿绿的招牌,他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悦竟然带他逛窑子!

“不要!”谢尚立刻用尽全力挣扎,“王长豫你简直不知羞耻!滚!你放开我!王长豫!”谢尚怕是要疯了。

王悦直接拎着他上楼,进了厢房将吓得不轻的谢家小公子往窗户边一放,他伸手啪一下推开了窗,风迎面吹来。

楼外便是秦淮河。

古渡口,穿着孝服的周家三兄弟刚好登上了船,周家长子手里头抱了个雪色襁褓,四人辞别了送行的故人,乘船去往远方。

王悦坐在窗户边静静地望着那艘船,秦淮河上波光粼粼,船慢慢朝向远处行去,迎风展开了一扇昏黄的帆。

那船离建康越来越远。

从此山长水远,诚愿再会无期。

谢尚没认出来那船上是周家人,他推了把略有失神地王悦,寒着脸道:“你干什么呢?”

王悦随意地笑了下,“瞧我老相好呢!”

谢尚的脸顿时一黑,连不知羞耻都懒得骂了,“那你拉我来做什么?”

王悦道:“让你陪我喝酒啊!要不要我再给你招两个唱小曲的进来?”

“滚!”

王悦忽然大声地笑起来,他招手喊人,“上酒!”

话音刚落,一坛坛的酒果真被送进了屋子里头,谢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涨红了脸骂“无耻!”

王悦欣然接受,扬手倒酒。

多年之后,镇西大将军加都督四州军事谢尚被人盛誉为东南第一儒将,“谢镇西”三个字名震天下。

谢镇西坐镇豫州十二年,治军严苛,为人洒脱,平时爱逛窑子,爱喝酒,爱听曲,牛渚月下横吹笛,北窗之下弹琵琶,潇洒风流的样子不知倾倒了豫州多少男女。他也常在豫州街头撞见形形□□的膏粱子弟,一瞧见那些穿着鲜红朱衣的世家子便会下意识顿住脚步,盯着那些少年的背影微微失神,每当这时,他便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清风习习的清晨,有个年轻世家子招手大喊一声,“上酒!”

而那时琅玡王家世子的名字早已经隐没在厚重尘埃中多年,再无人提起也再无人记得了。

当谢尚自己也终于开始笑着喝酒时,他方才明白,男人要笑着喝完一整场酒,是多么不容易

傍晚,王悦送喝懵了的谢尚回谢家,回来的路上,他撞见了自己许久不见的二弟。

王恬分明也认出了王悦,隔着大半条街,他看了王悦两眼,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走了。

王悦没有出口喊住他,王恬瞧不上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没必要去找不自在。王恬与他不是一母所生,王悦与他并不亲近,王恬的母亲是王导唯一的妾侍,姓雷,府里人喊她雷夫人,王导纳妾这事一直是曹淑的痛处,王悦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的缘由,只知道雷夫人似乎于曹淑有恩。

昏昏沉沉的王悦看着自家二弟的背影,若有所思,这都快晚上了,王敬豫这是要上哪儿去?

逛窑子去?不太可能。

王悦忽然便想起件事,这些日子王恬似乎总和一些奇怪的人来往,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忽然便想起那无端消失的刺客。

回到王家,他把王有容喊了过来,“去查查,二公子最近在干什么。”

王有容偶尔不靠谱,但查东西确实是一绝,当天夜里便把东西给王悦送来了。

王悦摊开仔细看了看,忽然就懂了。和那刺客倒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他这二弟干的确实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事。

“世子,二公子看样子不日便要动手了。”

王悦将那东西轻轻扔在了案上,“他办事不过脑子。”

“那我们是?”

王悦忽然笑了下,“不过难得这事深得我意啊。”他思索了片刻,望向王有容,“派人跟着他,帮他扫个尾,别留下把柄。”

王有容相当痛快地应了下来,他看了会儿王悦,忽然又道:“若是二公子下不去狠手,用不用……”

“你说呢?”王悦没再说话,一双眼静静望着王有容。

王有容懂了。

三日后,昔日辉煌而今破败的周家大门口挂了只带血的□□袋,围观的百姓拥了一层又一层,午时,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将那麻袋解下来,从里头倒出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家小将军王应。

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消息传开,大快人心。

王悦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整理记录各地收成的名单,一阵诧异过后,他对自家这位堂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并且下令一定要严惩下黑手之人,查,必须查!决不姑息!

那报信的人走后,王悦看着院墙那头鬼鬼祟祟探听消息的下人,抬手缓缓喝了口茶,再抬头,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影。

王悦看了眼王有容,后者低下头去。

王悦看着他,问道:“说来听听,把人挂在周家大门口这主意谁想出来的?”他顿了下,“有才。”王应前两日刚杀了周顗,这时候把人拖到周家大门口,这是摆明了要王应的命。

王有容低着头笑了笑,“我远远听着二公子说了一句,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悦顿了顿,“有才。”

王悦确实有些没想到,王恬真敢这么绝,王应据说是废了只手,怎么废的?被人拿石头一节节砸碎了骨头,这和当初戴渊的死法很是接近,王恬就差把报应两个字贴王应脑门上了。

王悦记得他那二弟打小就爱路见不平吼两声,平日里喜欢结交武人,动不动便要和人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他整王应可以说是性格使然,说得再简单点就是一句话:看不下去了。

王应之前打着琅玡王家的名号在建康城横行无忌,王恬便已经瞧这人相当不顺眼,王应虐杀周顗与戴渊的那一刻,他那二弟估计便下定了决心要替天行道。这事无关他是不是琅玡王家人,道即是道,王悦至今还记得当年太学的夫子给王恬的评语是:好武傲诞。

他替枉死的周顗与戴渊打抱不平,王悦一点都不觉得诧异,至于自己顺手帮一把,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应此人,废他只手,真算轻的了。

说实话这真的得算一件好事,王悦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竟可以败露得如此之快。

上午奄奄一息的王应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中午王应的亲爹便带着人马冲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见王恬。得知消息的王悦相当诧异地看了眼王有容,王有容也有些愣住了。

两人刚还挺得意,忽然便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处理好了?”

“绝对处理干净了。”

“那王含怎么知道是王恬干的?”王悦有些懵,这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惨不忍睹的一桩阴谋,不到三个时辰便给人破了,“怎么回事?”

王有容也懵。

王悦当机立断,决定还是去救救那位失手的二弟。

刚一入大堂便听见一道怒吼。

“我儿子出点什么事儿,王敬豫我要你偿命!”

王含也是气疯了,一大清早看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王含被人从麻袋里倒出来,他一个做父亲的,当场杀人的心都有,他抬手指着王恬,“把他先给我绑起来!”

王恬看着朝他拥上来的人,下意识往后退。

“慢着!”王悦开口喝住了手底下的人,走上前去打圆场,“这是出什么事了,大伯父?”

王含回头看见是王悦,神色更冷,他将手中的书信朝王悦砸过去,“他把王应打得只剩了一口气!王应若是出事,我要他的命,王长豫,今日便是你父亲在此,他也没话可说!”王含平日里绝不会跟王悦撕破脸皮,今日实在是气疯了。王应是他的亲儿子,虽然过继给了王敦,但依旧是他的亲儿子!由得你们欺负?

王悦拆开那书信看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这个二弟莫不是个傻子吧?!这事真不怪王有容,王恬自己把前因后果在与友人的信中写了一遍,寄出去的时候,信给人截了。

“王长豫你有何话好说?”王含冷冷问道,“人我要带走,我儿子出点什么事,他得偿。”

王悦看了两眼一旁脸色有些不大对的王恬,他缓缓折着那信,回头望向王含,他开口道,“假的!这绝对是假的!”

王含猛地暴怒喝道:“这还有假?”

“这是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王悦将那信往案上一按,“这信绝对是假的!”

“假个屁!”王含猛地拍案喝道,“字迹落款全是他王敬豫!”

王悦摇摇头,随手从案上捞起笔,看了眼王有容,王有容愣了下,王悦喝道:“磨墨!愣着干什么?王家养你干什么吃的?!”

王有容连忙刷一下去磨墨。

王悦回过头对着王含笑了下,“伯父,你别见怪,我这人脾气不大好。”说着话,他拿笔尖蘸了道墨,在纸上缓缓写了行字。他放下笔,将那张纸递了过去,“不就是字迹吗?你瞧瞧,我随手写的,这不是和这上头的字一样吗?伯父难不成还以为是我打了堂弟?”

王含接过那纸看了两眼,脸色猛地青了青,他忽然刷一下把那纸给撕了,“王长豫!你这是要护着你弟弟?”

“伯父,我是同你讲道理,我们别错冤了好人,你也瞧见了,信谁都能写,你如何肯定这信不是假的?”王悦说着话看了眼王恬,又对着王含道:“再说了,王家谁都知道敬豫是个什么样的人,德才兼备,品学皆优,他肯定干不出这种事,伯父你不能凭一封谁都能写的信便污他清白。”

王恬听见“德才兼备品学皆优”八个字时明显顿了下,他盯着王悦看了很久,眼神很诡异。

王含铁青着脸,“我污他清白?信是从他院子里传出来的!他亲手写的!他差点杀了我儿子!”

“伯父,你怕是忘记了,王应他认了别人做父亲,祖宗跟前拜过了,他不是你儿子了。”王悦转开话题又道:“伯父,你心疼你侄子我明白,我也难受了一上午,不过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伯父你心疼侄子便让我二弟受了委屈不是?今日我就把话放这里了,你要带他走,成,拿出点可信的证据来。”

王含如今哪里有心思找什么证据,王应危在旦夕,他恨不得将面前的两只畜生活活掐死,他冷声道:“若是我今日就是认定了你二弟伤了我儿子,我非得带走他呢?”

王悦顿了会儿,缓缓开口道:“伯父,那你这话未免伤感情。”他看了眼外头的王家侍卫,又望向王含。

王含盯着王悦,额头的青筋直跳。

王悦开口道““伯父,今日这事即便是闹到了家中诸位长辈面前,我还是这番话,公道自在人心,不过话说回来,前些日子因为周顗之死,家中闹成什么样子伯父相必也知道,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此时小堂弟的事若是再次摆到明面上来谈,怕又是一场风波,伯父自然可以不信我,那无非是我们把这事在诸位叔伯面前摊开讲,道理还是这个道理。”王悦轻轻扫了眼王含的脸色,低声道:“我相信到时候自有公论,你说是吧?”

王含的脸微微扭曲,王应杀周顗这事确实过头了,族中许多人虽然碍于王敦的面子不提此事,但心底都有些觉得此事激化了士族矛盾,有些不悦。此事好不容易平息了些,王含自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再推上风口浪尖,他死死盯着王悦,良久才道:“王长豫,你……”

王悦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好意思伯父,我今日还有事,这事你既然明白了,咱们便说到这儿,长豫不送了。”

王含气结,袖中的手用力地攥紧了。

王悦看着王含阴沉着脸走出了大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视线,王悦至此终于轻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王恬,却发现王恬的神色相当怪异,他思索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当日若不是你杀了周晏,本不会生出这么些事,你和父亲在祠堂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周家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皆是因为你。”

王悦看着王恬良久,开口道:“周晏之死另有隐情,我兴许没有杀他。”

“所有人亲眼目睹,还有何隐情?”王恬盯着王悦,“你从小就是如此,无论你犯什么错了,家中从没人会怪你,父亲不会,诸位叔伯更不会,你错了,他们都瞧不见,你便以为自己没错。”

王悦顿了会儿,开口道:“你好像挺讨厌我的。”

王恬望着王悦,眼神极为直白,而后他开口道:“今日之事我没错。”

“我没说你有错。”王悦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色,淡然道:“你只是蠢。”

王恬的脸色顿时相当难看,隐忍片刻后才道:“我没错,我不会谢你,若不是你杀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若是良心未泯,便该弃恶扬善,今后好好收敛你嚣张跋扈的性子,你也不是无药可救。”

王悦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王恬站着没动,不知为何,他竟是没法移开自己的步子,他盯着王悦,不知多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今日为何要帮我?”

“好了,别说了,我正后悔呢!”王悦扭头看了眼王有容,一惊,“王有容你怎么还在磨墨?!别磨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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