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连环

屈方宁大骇,上前揽住了年韩儿腰肢:“小韩儿,上次你答允我的东西呢?”

年韩儿醉眼迷蒙,一见是他,满脸春色顿时变为厌恶:“什么东西?谁答允你了?别碰我!”绵软无力的手臂微微挣扎,想把他的手甩开。

屈方宁运劲一拧,年韩儿吃痛不过,倒吸一口冷气。屈方宁趁机将他扶了下来,假意给他拍着背,关切道:“你看你这是何苦呢?酒量又差,又爱跟我怄气。”左手却摸到他胃部,狠狠一戳。

年韩儿正待恶语痛骂,胃里一阵翻腾,张口欲呕。那名武将统领面露嫌恶之色,退开一步。屈方宁歉然道:“我带他去里面吐干净,您先坐一会儿。”连拉带拽,把他带到酒窖下,一把抵到墙角,切齿道:“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年韩儿看了一眼他抓着衣襟的手,欣赏了一下他气急败坏的表情,媚笑道:“是啊,我不要命了。”

屈方宁阴冷道:“你的贱命没人稀罕,别拉老子下水!”

年韩儿格格笑了起来,向他脸上喷了一口酒气:“别这么凶,小屈哥哥。我一个人死了,多么孤单呢?你可怜可怜我,给我当个垫背的吧!”

屈方宁目露凶光,五指牢牢卡住了他喉咙,转念一想,又松了下去:“……你怎么了?脑子烧坏了?”见他脸红得骇人,探了探他的额头。

年韩儿挥开他的手,娇笑道:“不不,不是坏了,是疯了。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最疯的就是马车里那个男人,哈哈哈!”嘴被屈方宁捂住,立刻不依不饶地咬了他一口。

屈方宁见他言行举止大有疯态,晓得讲理不过,一把按住他:“你发疯也挑个时候!外面那是什么人?什么话说不得,自己心里没底吗?”

年韩儿挣扎道:“我偏偏什么都要说!十二座马车,那男人,莫离关,红金旗,二十年后!这八年我受够了!干脆大家一起死了吧!”

屈方宁几乎都压他不住,陡然心思电转,道:“大理世子韩月归是你什么人?”

年韩儿全身一僵,瞳孔一瞬涣散,又挂上冷笑:“世子?我哪儿高攀得上?”

屈方宁再无怀疑,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年韩儿被他打得头都折了过去,冷笑却是不减:“我没有要活。我就是要死!我要死!我要死!要死!!”吼到最后几个字,喉咙已经破音,隐约带着哭腔。

屈方宁冷冷打量他片刻,道:“我不知道你以前有什么心结,但既然同在此地,我们必然是一样的人。你口无遮拦,葬送的便是身后的万里河山!”

年韩儿哈哈一笑:“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你也是出身不正的庶妃之子?你也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栽赃陷害,悄无声息地吊死在房梁上?你也从小遭人欺凌,天天被人骑,被人踩,被人淋一头一脸的热尿吗?”

屈方宁微微一怔,手也松了。年韩儿媚笑道:“怎么,大少爷?吓到你了?”眼神转为轻蔑,嘶声道:“少爷,你告诉我,这样的万里河山,我要来有甚么用啊?”

屈方宁默然片刻,低声道:“你可曾替世子考虑?你那个……是他送的罢?”

年韩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手,嘴角又是一挑:“我有没有替他考虑,要你操甚么心?人家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啦!嗯,我祝他新婚大喜,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情比金坚。甚么月夜私奔,出宫种一辈子茶花,跟他的摆夷新娘说去吧!”

屈方宁见他痴痴颠颠,神色绝望之极,低声道:“这人背弃誓约,无信无义,有甚么地方值得你喜欢?你能不能别这么犯贱?”

年韩儿喘着笑了两声:“犯贱又怎么样?月亮和星星,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呀!”嗤一声撕开自己衣襟,一枚皎洁如月的玉指环随之滚落在地。

屈方宁足尖一挑,卷入手里,百忙中还嘲了一句:“甚么破烂玩意,也就能哄哄你这种小姑娘了。”随手将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一带,抱进怀里。年韩儿嘶喊道:“滚开!滚开!要你装什么好人?”指甲剜了他好几下,终于没了力气,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屈方宁冷冷道:“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条狗。”忽然肩上一阵剧痛,却是年韩儿死死咬了他一口。屈方宁忍痛笑道:“妈的,狗咬吕洞宾。”手却抱得更紧了。

良久,年韩儿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默默松了口,啐出一口血沫:“你比死人还臭。”

屈方宁笑道:“你还啃过死人?”见肩头伤口鲜血直涌,赞道:“好牙口啊。”

年韩儿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给我。”

屈方宁啧了一声,道:“翻脸比我还快!”将玉环递了过来。临到年韩儿手边,倏然收回,笑道:“年小妹,哥哥教你一个乖。别人应允你的东西,未必靠得住。想把甚么牢牢抓在手里,有时还得靠抢!”伸指一弹,玉环向他飞去。

年韩儿目光一动:“那被人抢走的呢?”

屈方宁冷冷道:“再抢回来!”

年韩儿垂头摩挲着玉环,忽然笑了一声:“你真不是个东西。”

屈方宁立即道:“彼此彼此。”瞟了一眼门口,低声道:“现在告诉哥哥,外面是甚么人?马车之事,他从何得知?”

年韩儿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已低下去:“那人名叫车努哈,是车宝赤军中一位中阶统领。一个月前,他在凉州和市巡查,偶遇一位醉汉向人吹嘘,说曾为黄惟松心腹部下,执行过一项绝密任务。他听者有意,追查之下,发觉此人不过是一位普通南朝老兵,但八年前服役西北路军之时,有几个月去向不明。他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当年驾车的车夫,严刑拷打,终于逼问出莫离关马车聚头之事。至于车中人身份如何,所为何事,查究起来,也只在转瞬之间。”

屈方宁眼中浮起杀意:“他告诉过别人没有?”

年韩儿缓缓道:“三天前已向车宝赤禀报过了。车宝赤大赞一番,给他升了一级军阶,命他彻查到底。”

屈方宁眉心顿时深有忧色:“那就不太好办了。”咬着手指,凝眉思索片刻,道:“我要那车夫关押的地点。”

年韩儿垂目道:“明天给你。”

屈方宁微笑道:“真乖。”反手一掌,砍在他后颈上。

车努哈在门外等得老大不耐烦,见酒窖帘幕一掀,屈方宁拖着晕迷的年韩儿走了过来,愠怒道:“他怎么了?”

屈方宁道:“醉死过去啦。”掌掴几下,年韩儿一动不动。

车努哈亲自操刀,打得年韩儿双颊红肿,见他半点反应也无,暴躁道:“等他醒了,叫他来找我,我有要紧事问他!”

屈方宁乖巧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向车卞使个眼色:“跟上去!”

车努哈急于立功,第二天一大早就闯入年家铺子,盘问马车之事。年韩儿伏在床头,虚弱道:“小人在凉州酿酒之时,也曾对此耳闻一二。那车中人是否八九岁年纪,单姓一个韩字?”车努哈又惊又喜,道:“你还知道什么?”年韩儿摇头道:“只是小人道听途说罢了,当日情况如何,还须大人家那位证人对认。”车努哈立即赶回营地,拷问车夫,却是一无所获。正寻思着回年家铺子打探,一道敕令传到,命他速回红帐。

红帐是车宝赤起居之所,与军营相距甚近。车宝赤日子过得荒唐,统军也是稀里糊涂,但二者之间泾渭分明,轻易不召麾下将士进入家门。车努哈接令十分忐忑,特意刮须修面,换洗一新,来到一座软纱帐前,恭恭敬敬地等了许久,却不见车宝赤人影。

几丈之外,屈林瞧着他迷惘张望的样子,摇着令牌嗤的一笑:“这人怎么得罪你了?这么捉弄他。”

屈方宁低声道:“主人,此人对连云山开凿矿井之事,十分关心。昨天在年家铺子,问了小人许多运送储存的问题。”

屈林目光一寒:“我叫车唯杀一杀他的好奇心。”

屈方宁恭声道:“交给小人便是。”

车努哈浑然不知身处险境,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两名侍卫才打发他出去了。

他一阵莫名其妙,出得门来,还没分清东南西北,一队精赤奴隶急步追来,不由分说就把他绑上了。一名酥胸半露的妖娆女子一步三摇地走出帐门,尖尖的兰花指向他一点,娇叱道:“就是他!”

一旁的奴隶长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敢对丹姬夫人心怀不轨!”举起皮鞭,结结实实抽了他一顿。饶是他从军多年,一身钢筋铁骨,也禁受不住,几乎晕厥过去。

他犹自不知中计,大喊道:“是车将军叫我来的!”

奴隶长一鞭抽下:“放屁!车将军今天一大早就去狼曲山赴宴,至今未归!”

他连声辩驳,无人肯听。恰好车宝赤纵马赶回,见他皮开肉绽,满身鞭痕,诧异道:“努哈,你这是?”

丹姬一见车宝赤,美目含泪,委屈万分,扑在他怀里,指车努哈道:“红哥,你看你这些部下,无法无天了!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咬唇抹泪,道出车努哈如何在无人处垂涎她的美色,如何夸耀自己胯间那杆大枪勇猛不倒,如何讥讽车宝赤愚蠢不堪,自己随口捏造的假情报轻松换了一重军阶,又如何积攒了金银细软,要带她一起远走高飞,共享荣华富贵。

车努哈骇得面无人色,叫道:“绝无此事!我连夫人的面都未见过,何来私奔一说?”

丹姬跺足道:“就在今天日落之前,你还在我帐前窥视!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么?”几名女奴、侍卫亦前来指证,确有此事。

车宝赤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命人押那名车夫过来,亲自审问。不一时噩耗传来:车夫已毙命于牢中。又呈上压得扁扁的金箔一包,称是在车统领床下发现的。

车宝赤一见大怒,吼道:“老子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拔刀砍下他半边头颅,嘱人架起柴火,将他投入火中,活活烧死。

可怜车努哈死到临头,尚不知所为何事,一双牛眼鼓得凸了出来,足见死不瞑目。

年韩儿远远看着火光升腾,目光中似有惊奇,也有服气:“现在我真有些好奇你是什么人了。”

屈方宁眼望黑烟,嘴角微微一挑:“猎人。”

火烟之中,屈方宁走向车卞,拍了拍他的老鼠脑袋:“辛苦你了,二哥。”

车卞咧嘴道:“不辛苦,就是有点心疼。”

屈方宁道:“明天给你补几件好东西。”又撞了撞额尔古的肩膀,嘻嘻笑道:“古哥,昨天晚上滋味不坏罢?我对你好不好?”

额尔古迷迷瞪瞪,心不在焉,闻言头颈都红了:“别、别说了,大白天的……车将军还在呢。”

屈方宁诡笑道:“放心,他老婆那么多,管不到你身上。”又故意靠着他问:“我要去见丹姬夫人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的?”

额尔古微露愠色,道:“古哥是给你出气,你不是说那家伙欺负你吗?”向车努哈的尸身一指,结巴道:“可不是贪图跟……夫人……”脸红得几乎淌血,声音也听不见了。

屈方宁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猫腰潜入软纱帐内,献上明珠一双:“多谢夫人相助。”

丹姬美目带笑,让侍女接过明珠,置入玉臼细细研磨。又向屈方宁娇笑道:“你这个哥哥功夫不差,尺寸也不错,就是鲁莽了点儿,我膝盖现在还疼呢!”

屈方宁恭顺道:“小人回去好好盯着他用功,下次争取让夫人满意。”

丹姬格格直笑,戳了戳他额头:“你这孩子真会说俏皮话!”美目流转,打量了一下他单衣下的挺拔身姿,腻声道:“下次你来陪我如何?”雪白的胸贴近了他,一阵浓艳的香气也随之袭来。

屈方宁吓了一跳,全身僵硬,道:“小人……这个、经验尚浅,恐怕……”

丹姬柳眉一蹙,板起了脸:“你是嫌我不美么?”

屈方宁立即道:“夫人之美,足以倾倒整座草原。小人自惭身份,实不敢有非分之想……”

丹姬笑得花枝乱颤,拧了他脸颊一把:“小雏儿,看给你吓得!我要是再年轻个五六岁,没准就好你这一口了。现在嘛……”娇笑一声,抚摸着自己雪白的脖颈:“比起脸蛋英俊,更看重能不能干。我现在想要的男人嘛……”吐气如兰,贴在他耳垂边,低笑道:“——只有御剑天荒。”

屈方宁陡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

丹姬满面春情,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他可是女人共同的梦啊。他下面那杆大枪,跟他百战百胜的名声一样,让人又憧憬,又崇拜。听说跟他上过床的女人,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深入灵魂的极乐,从此任凭甚么男人都索然无味。上次他来我们家赴宴,我隔着一张毯子,看着他结实的大腿,健硕的腰,看着他薄薄的亵裤下那一团沉甸甸的物事,恨不得变成一条母狗,匍匐在他脚下,舔遍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红哥叫我给他倒酒,我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他身上的气息,比麝香还要浓烈,我连骨头缝都酥了,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他伸手接过酒杯,手上的茧子碰到了我的手指,我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样,顿时满脸通红。我贪婪地注视他手上的骨节和伤痕,想象着被这双手解开衣服,抚摸双腿,打开,深入……当场就湿了个通透。”

她双眼春意盈盈,言语更带了七分艳色。屈方宁听在耳中,只觉羞耻万分。心中说了一句:“其实他的手也什么稀罕的。”此念一生,更是羞得抬不起头,耳根都要冒烟了。

丹姬咬着嘴唇一角,吃吃笑道:“你是男孩子,不懂这个吧?就跟你们打仗杀人一样呀!床是女人的战场,他就是我们最大的战役,血流成河,战火纷飞……有生之年只要赢上一次,就算第二天被人杀成一万片,我也心甘情愿。”脸色一变,恨恨道:“当年辛然那个贱人嫁给他,把我们嫉妒得呀!一看见那座星光马车,怒火就充满了我的胸口,恨不得冲过去烧了它,踩碎它,再把那个贱人从车里拉出来,杀成薄薄的一万片……”

屈方宁头皮一麻,退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好奇:“奈王妃……是怎么死的?”

丹姬扑哧一笑:“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辛然跟我们不一样,妻子在家里的地位是很高的。那贱人又要知心解意,又要从一而终,人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有闲心理会她那些缠缠绵绵的心思?她最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那也怪不得别人!”

屈方宁心道:“原来如此。”即叩首告辞。

丹姬懒懒地挥了挥手,又道:“听说上次大王送的美人,他留下侍寝了?他喜欢丰腴的还是细腰的?喜好哪一种长相妆容?你常在城中走动的,多替我留意留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屈方宁满口答应,暗笑一声:“他喜欢的模样就在你眼前,只怕你没本事学得。”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转身出帐。

如此半月有余,风平浪静。昭云儿满心期许,要为情郎生一个大胖小子。因而一反常态,敛气养身,连心爱的鞭子也少有拾起。不料一日一日,胃口愈佳,精神愈旺,唤人一探脉象,竟是不曾有孕。这一下大失所望,砸了无数物事。屈林也大出意料,哄了半天,心中起疑:“我算得清清楚楚,怎会失手?这婆娘八成是故意的。”召来巫医药师数名,会诊一堂。人人均道郡主身子壮健,绝无不孕之虞,请小王爷放心云云。独有绰尔济眼中微露疑色,指她胸口一个葵纹锦囊问道:“请问郡主,此物从何而来?”昭云儿不解道:“天叔送我的,叫我一直带在身边。”绰尔济疑色更重,还待开口,屈方宁牵了牵他的衣衫,低声唤道:“爷爷,跟我出来一下。”

绰尔济一见他,笑得牙都快掉了:“哎呀,孙婿……咳咳,小达慕!桑舌天天惦记你呢!”

屈方宁笑道:“我明天就去看她。”二人出帐,扯了几句家常,屈方宁问道:“爷爷,郡主戴的那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绰尔济两条花白的眉毛蹙起:“我正奇怪呢!那锦囊内藏有异种冰麝,女子贴身而放,永远都怀不上小孩。”

屈方宁心中雪亮,道:“想是将军心疼郡主,不愿她小小年纪就身为人母。爷爷,你万万不能说出去,免得他们伤了和气。”见绰尔济应允去了,想到御剑手段之狠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距此事不过三五日,雅尔都城一纸书信传来,信中云:昭云儿外祖父病重不治,危在旦夕。昭云儿父母闻讯,立即收拾行李,携爱女回城。昭云儿初尝爱恋,极不情愿与情郎分开。其父忽道:“爱婿何不一同前往,正好见见老祖宗?”昭云儿一听,正中下怀,立即催人给屈林备车。屈林只得答应,临行之际,却见屈方宁捧着那柄“易水寒”,珍重异常地给他系在腰间,低声道:“主人,早日回来。”屈林满腹狐疑,打量他几眼,登车而去。

屈沙尔吾心思深沉,见这一病病得蹊跷,暗中指派探子,飞马赶去雅尔都城。探子尚未赶回,屈方宁却从鬼城截获一条绝密文书,通篇皆由密文写成。屈沙尔吾破译之后,脸色煞白,从座椅中猛然弹起,嘶声叫道:“速速发兵,相救屈林!”

屈林这一次可称争气,不等他老子前来接应,当天夜里便带着昭云儿轻骑而归。自称刚一上路,变故陡生,随行护卫一步也不许他外出,直如软禁。他心知不妙,命一名身材与他相近的家奴扮成自己模样,称病装睡;又对昭云儿谎称坐车气闷,欲另觅捷径,以便二人你侬我侬。昭云儿不知是计,欢天喜地,替情郎打了无数遮掩,瞒过随行耳目,这才快马加鞭,赶回千叶。

父子相见,不及唏嘘,立即共商密文大计。屈林愈看愈惊,破口大骂。你道那密文中所载何物?竟是安代王明年即将颁发的一条新律。其中规定:本国除军土之外,任何人不得终身拥有土地,理应编算年份,由司宰规排之后,一一分配;奴隶私有财物合法,可与平民通婚,契约满期之后,还可自由赎身!密文下方,明晃晃印着一道朱玺,又有御剑天荒、郭兀良、那其居、的尔敦一众文武重臣印章,显是商议已定。

屈林齿根直响,道:“父亲,此律一旦颁下,我万奴之国,土崩瓦解,再无立足之地!”

屈沙尔吾一双鹰隼之眼亦露出啮人光芒:“御剑天荒欲以你为质,足见行迹已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了!”

永宁四年夏,屈沙尔吾直指安代王夺嫡不正、继位可疑,高举讨逆大旗,联合阿日善、图尔乌斯等高级将领,悍然起兵。

闻此变故,朝野震惊!千叶鼓角响彻长夜,以什方、的尔敦、亭西三军为主力,奉命平叛。叛军连夜纠集连云山下,安代王闻讯赶来,卸去甲胄,越众而出,痛心疾首道:“王弟,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从小亲厚,远逾亲生兄弟。寡人赐你牛羊、土地,不计其数,何曾有一日负你?”

屈沙尔吾冷笑道:“你是没负我,却负了安明太子!当年他赐你兵权土地,许你蓄奴置兵,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他的头颅滚落王座之时,犹自死不瞑目!为一己私欲,连兄长都可背弃!你这样残暴的君王,何德何能统领全族?”

安代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如此荒诞不经的谎话,居然也编得出口!”

屈沙尔吾再不开言,开弓放箭,向安代王激射而去。安代王立在盾墙之后,目光凛然:“王弟,你执意如此,休怪寡人无情——杀!”

屈沙尔吾临时起兵,军资不继,部署未定,暗中储备的数万兵力,远不足与训练有素的三路精兵抗衡。一战之下,败走热罕城。热罕城是妺水北部要塞,原为屈沙尔吾领土。城东三十里处,叛军与追兵相遇,因城中驻兵接应,大获全胜,歼灭什方军八千有余。数名叛将喜不自胜,率众叩首,山呼万岁。屈沙尔吾执弓大笑,意气风发。可惜不到三日,西军弩箭部队赶至,一轮强攻,破城而入。屈沙尔吾只得率部逃往西北,所过之处,掠夺青壮,充实军队。一时人心惶惶,妺水旁皆是逃亡的牧民。但这草草构建的队伍,战力一塌糊涂,何能与正规军比肩?自热罕城一役之后,直至扎伊边境安吉斯城,叛军竟无一胜。

战事一起,昭云儿即被严加看管,随军转移。她初时尚不知夫家叛乱,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闻讯之后,惊诧异常,却殊无惧怕之情,反而向屈林道:“你可真够糊涂的!论打仗,谁也不是我天叔的对手!你赶紧乖乖儿投降认输,本郡主还可大开金口,替你求一个人情。”

屈林连日败仗,早就一肚子无名火,听她一通言语,显然是笃定自己败北,怒向胆边生,伸手便去拔腰上匕首。

却听昭云儿语气渐低,仰脸道:“屈林,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要受什么惩罚,我都会爱着你,永永远远等着你。”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脸色微红,道:“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是天叔,可我只愿意给你一个人生孩子!”

屈林听着她娇痴的话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在剑柄上缓缓松开,转头走了。

屈方宁戴着一副镣铐,手腕、足踝均牢牢嵌入枷板,枷板足足四尺见方,铁链拖得老长,锈蚀沉重。走起路来,叮叮啷啷,半里之外都能听到。这却是开战之初,屈沙尔吾命他带上的。他心知肚明:“他怕我做了可温儿。”因而坦然相受。此刻听到昭云儿之言,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恶念:“她若是知晓那香料之事,不知会作何反应?”

他眼见叛军一路溃退,心中对御剑天荒的战略筹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环环相扣、臻于完美的计划中,唯一的纰漏只有屈林携昭云儿折返一事而已。他这么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算到这一步呢?多半是昭云儿被爱恋冲昏了头脑,明知前途坎坷,仍愿跟从情郎,无怨无悔。至于他自己,对昭云儿坏事的情意,定然大为不悦。屈林若是落到他的手里,一定当场捅杀成灰,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眼前浮现屈林尸横就地、昭云儿哭成泪人的情景,不禁有些好笑,又隐隐觉得有个极大的不安。这不安究竟是什么,一时却想不明白。

屈沙尔吾坐镇安吉斯城,运筹全局,与平叛大军苦苦周旋。然而无论如何布局谋划,兵行险着,敌人无不先行一步,截断退路,宛如算准了一般。屈沙尔吾勃然大怒,认定己方出了内奸,彻查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未几,阿日善败退,驻扎城下。当夜风声寂然,夜色之中,一只巨鹰斗然振翅,从城下营地扑棱棱飞起。这番动静着实不小,城头守卫立即被惊动,飞箭击落。上前一检视,相顾骇然,紧急呈报屈沙尔吾。屈沙尔吾攥着鹰爪下一纸密报,怒不可遏,勒令阿日善连夜审讯军中可疑之人。阿日善也是个火爆脾性的,见审问无果,一连腰斩了七八名队长,一时人人自危。屈沙尔吾极为不满,翡翠戒指在座椅上重重一敲,怒道:“此鹰振翅之声明显异常,那奸细三番五次传递消息,怎会无人觉察?”阿日善咂摸了一下皮里阳秋,怒极而笑:“王爷,属下从决定追随你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随时掉脑袋的准备。只是——宁可被敌人一刀斩落,也不愿丧生于您的多疑!”袍袖一摔,竟是径自去了。

城内一座废弃矿井中,回伯缓缓打个手势:“你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小鬼啊。”

屈方宁嘴角上挑,手腕一缩,赫然已经脱出枷锁。一只红嘴铁鹰从他手臂上无声无息飞出,隐入茫茫夜色。

军情落入敌手,屈沙尔吾处处掣肘。时近六月,安吉斯城成为叛军最后堡垒;六月中旬,西军六万大军围城。因扎伊、千叶两国积怨多年,不敢过分逼近。时值盛夏,雨水滂沱。西军一名细心统领叫阵之时,偶然发觉排水沟颇有蹊跷,顺着沟渠一挖,发现地下一条旧煤井通道,极深而狭长,勉强可容一人通过。两名先锋营卫兵自告奋勇,下井探查,回来时满脸涨红,奏报道:“尽头通往一斗室,昭云郡主……似在其间。”亭西将军见二人吞吞吐吐,亲自前往察看。尽头果然是一间潮湿霉臭的地下室,昭云儿手足绑得结结实实,披头散发,浑身赤裸,一见救星来到,放声大哭。原来安吉斯城建在一座巨大煤矿之上,地下矿井众多,通道密如蛛网。屈沙尔吾见取胜无望,当机立断,从地下通道转移物资,全军撤往扎伊境内。屈林本拟带上昭云儿,屈沙尔吾却冷冷道:“这女人带不得。等御剑天荒率军前来,绑到门外火堆之上,给咱们争取两天时间。”只得应了。昭云儿见意中人薄情如斯,心如刀割,哭得手足瘫软,一分力气也无。亭西将军微微叹息,解下披风裹住了她。

昭云儿双目浮肿,痛哭道:“我天叔来了没有?”亭西将军安抚道:“御剑将军已平定西凉之乱,正在前来的路上。”料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唤人前来搀扶。

甫一张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斗室中泥土沙砾落了两人满头满脸,通道口竟已被炸垮。亭西将军护着昭云儿,却被一块炸飞的圆石击中背部,痛得跪了下来,以忍冬之戟勉强支撑。烟尘散处,地上一块木板翻起,屈沙尔吾从密道中缓缓走出,鹰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亭西将军:“你来得不巧啊,妹夫。”

亭西将军竭力忍住疼痛,道:“老屈,你身份尊贵,富可敌国,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屈沙尔吾把玩手中金刀,闻言嘴角扯起:“逆也逆了,还能如何?你是来平叛的,还是来当说客的?”

亭西将军眼中流露不忍之色:“我妻子父母双亡,只有你一个哥哥……我何忍夺去她唯一亲人?”咳了几声,抬眼望向屈沙尔吾,恳切道:“认罪罢,老屈。我以名声担保,回去之后,大王决不会与你为难。”

屈沙尔吾似也有所动容,目光微动,低声道:“我也只有小雅一个妹妹,罢了罢了……”

陡然间,昭云儿尖声大叫。只见屈沙尔吾金刀的一截,已穿透了亭西将军的身体。刀尖一滴鲜血,啪嗒一声落在尘土里。

屈沙尔吾目视亭西将军怒目圆睁的神情,叹息一声:“只是今天,对她不住了。”

亭西将军嘶声道:“你……怎能……”

屈沙尔吾抽回金刀,端详着他临死前的抽搐,嘴角露出一丝悲悯:“妹夫,你一生下来就是要执掌虎符的,不懂得我们这种人对兵权的渴望。就像一个人渴极了要喝水,别人却只顾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昭云儿全身发抖,尖声道:“你……你怎么可以杀亭西伯父,他是……是你妹妹的丈夫啊!”

屈沙尔吾嘲道:“御剑天荒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我杀个外人算甚么?”军靴一蹬,将她踢到一旁,俯身去捡绳子。

昭云儿摔在地下,回头叫道:“你说谎!我阿初哥哥是南人使奸计害死的!”

屈沙尔吾仰天打个哈哈:“甚么南人?南人生性软弱,岂有这等胆魄!你以为他真心疼爱你?不止你一个人,甚么兰素儿、完尔初,都无非是他建功立业的过桥石!你戴的那包香料是什么?你为什么怀不上小孩?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此时密道中铁链沉沉,屈方宁冒出头来。见亭西将军血溅五步,微微一怔,道:“主君大人,主人请您过去一趟。”

屈沙尔吾眼中锐色一闪而过:“正好。你把她绑了推下去,亭西的尸体……割下头颅,挂到门外示众。”金刀入鞘,走向密道入口。

屈方宁乖顺道:“谨遵主君大人吩咐。”背对屈沙尔吾,手腕悄然脱离枷锁,拔起竖在地上的忍冬之戟。

昭云儿面容凄厉,紧紧抓紧了披风,惊恐地目视他的一举一动。屈方宁目光与她相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开口道:“主君大人。”

屈沙尔吾下意识回头,只觉胸口一阵钻心般疼痛。低头一看,所痛不虚,心脏当真已被活活刺穿。

屈方宁保持着刺出忍冬之戟的姿势,目光漠然,直到屈沙尔吾咚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他这才急忙抱起亭西将军上半身,检视他胸口刀伤。那一刀穿破肺叶,血流满襟,眼见是不活的了。他心中难过,低呼几声,又在他头顶百会穴重重拍了两下,道:“请忍一下,我带您出去。”

亭西将军双眼张开一线,瞳孔无法聚焦,许久才落在他脸上:“你……你是……”

屈方宁忙道:“我是屈方宁。小……小将军的朋友。”

亭西将军似想起了甚么:“对了,郁、郁儿……我有一句话……”拉风箱般剧烈喘息起来,脸孔也转为一片死色。

屈方宁低声道:“我带您回狼曲山,您亲自……吩咐他,好么?”

亭西将军猛咳一阵,嘴边全是鲜血,急道:“不……我是不行的了。此事……最为要紧,你一定要……”鼻孔、耳孔中全是黑血,嘴唇颤抖,发不出一个字。

屈方宁按住他胸口,默运天罗掌力,送入他急速衰亡的身体。

亭西将军神智稍复,喘息道:“身后之事,我早有安排……我为郁儿留下驻地百顷,八万精兵,本盼他……军资人事,有特木尔、乌恩其协助他管理;战略派兵,有乌尼日、拉克申教导辅佐,机关师艾彦,冶炼营营长齐日迈……还有哈丹、图勒两个老家伙,曾击掌为誓,终生替我辅助郁儿。”

屈方宁默记名字,应道:“是,小人记住了。”

亭西将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不必了。我要你告诉郁儿,这一切他都……不用理会。我要他……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

许是回光返照,他喘息渐渐平定,话语也连贯起来:“我这十几年都在逼他继承大业,逼他干他不乐意的事,从来只会问他做得好不好,一句也没问过他快不快活……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从今以后……”一阵呕吐般的狂咳,话语也就此中断。

屈方宁鼻腔酸楚,泪水几乎涌出:“不,您……是一位优秀的父亲。小将军一直很崇拜您,想……成为您。”

亭西将军嘴角极轻地一动:“跟我一样……没什么好,连儿子都……让他替我照顾他母亲……”手指向胸口微微抬起,似乎还要说甚么,却就此垂下。

屈方宁默然片刻,从他怀中取出虎符、谍文、信旗、功劳簿等,将他尸身恭恭敬敬放平。又来到屈沙尔吾尸体旁,弯腰轻轻拔出他那柄金刀。

昭云儿见他杀人杀得如此利落,想到自己曾经得罪过他,早就心中惶惶;又见他神情中看不出喜恶,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骇得直往墙角退去。

屈方宁脚上铁链发出钝响,手中刀尖犹自殷红,见她面无人色,蹲下身来,微微一笑:“别害怕。”还替她紧了紧披风。

昭云儿心中稍安,又恢复了平常的郡主口吻,道:“你带我出去,我让天叔赏你……重重地赏你,封你当……总管,不,当统领。”

屈方宁道:“嗯,那真是多谢你啦。”手中金刀一动,正戳在她心窝之中。

霎时,昭云儿一双杏眼儿睁得几乎凸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胸膛上盛开的血花。

屈方宁单膝跪在她身前,将刀柄一寸寸推入:“疼么,郡主大人?”

“你猜猜,跟你当年砍断双腿,纵马倒拖十里,呻吟流血而死的小女孩相比,谁疼些?”

“对,就是纪伯昭的孙女,穿漂漂亮亮的缎子鞋那个。”

昭云儿呼吸急促,脸上肌肉扭曲:“你……你是谁……”

屈方宁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你永远都猜不到了。”

昭云儿手指蜷缩,似溺水者要抓住某物。屈方宁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郡主,别怕。我只想让你知道,世上有叔叔疼爱的,不止你一人。”

昭云儿痉挛数下,终于双眼圆睁,不甘地化为一缕冤魂。脸上神情青紫可怖,显然临死时痛苦异常。

屈方宁抿了抿嘴,随手将金刀抛在屈沙尔吾尸身旁,复又将自己双手锁住。

头顶上忽然一阵喧闹,似是兵戈交鸣之声。屈林焦急的声音从密道中响起:“父亲,你怎地还没……”一眼望见地上的尸体,如遭雷击,痛呼一声:“父亲——!”

屈方宁垂下眼,沉痛道:“小人来迟一步,亭西将军动手太快……”

屈林跪扑在父亲身边,颤抖着握住他胸前那柄忍冬之戟,声音干嘎,呼道:“父亲,父亲。”

屈沙尔吾自然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屈林喉头呕呕几声,忽然一把扯出忍冬之戟,向亭西将军尸身上疯狂捅去,将一副尸首捅得支离破碎。

屈方宁缓缓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主人,请节哀。”

屈林满腔悲痛,头顶金冠松褪,双目中尽是血丝。见他鬼魂般飘到身后,心中一阵警惕,易水寒瞬间出鞘。

屈方宁目视剑身寒气,眼神深不见底,铁链一阵急响,指尖已搭上剑身。

屈林大骇,不及思索,剑芒吐出,斜斜一削,以平日惯使的剑法应对。银光甫破,手腕下一阵酸麻,短剑已被劈手夺去。

他这才记起自己这手功夫师出何人,一股寒意急速爬上脊背,眼皮下肌肉微微跳动,死死盯住屈方宁。

屈方宁倒执短剑,往铁枷上轻轻一划,铁板无声无息裂成两片。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左手倏然伸出,屈林只觉一阵剧痛,半只耳朵赫然已被他撕下!

屈林手捂断处,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狰狞道:“你……”

屈方宁捻了捻手中那团耳肉,那枚“螳螂捕蝉”的耳环犹自在血肉之间轻轻晃荡。

他抬眼看着脸色煞白的屈林,缓缓倒过短剑剑柄:“刺我一剑。”

屈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甚……甚么?”

屈方宁一字字重复道:“刺我一剑。然后……”听着头顶上纷沓的马蹄声,低声道:“……快走!”

屈林接过短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屈方宁平静道:“我功夫高你太多,若是轻易放走了你,别人难免心生怀疑。”指了指自己小腹,道:“来,往这儿下手。刺深点,别手下留情!”

屈林嘴唇抖个不停,还待开口,屈方宁一把攫住他的手,向自己肚腹猛然刺去!

易水寒削铁如泥,刺穿血肉之躯,瞬间直没至柄。

屈方宁跌落在地,眉心深蹙,嘴边却挑起一个小小笑容,艰涩道:“主人,御剑天荒对我百般疼爱,视我……如同己出,想必不会降罪于我。小人留在他身边,方便……做主人内应。愿主人东山再起,咳咳……成就大业。”寒气入体,将他血液几乎冻结成冰,嘴唇也已冻成乌紫。

屈林心头剧震,嘶声道:“你为何、要为我……”

屈方宁牙关冻得格格直响,眼底却是一片赤诚:“我永远是你的奴隶……你永远是我的主人。”

屈林不禁动容,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脸颊。

头顶铁蹄纷乱,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赫然响起:“叛军首脑就在此间!我再说一遍,务必生擒活捉!谁敢贸然动手,杀无赦!”

二人同时顿住。屈方宁颤抖道:“快走。炸毁密道口!”

屈林深深看了他一眼,抱起父亲尸身,跃下密道,匆匆逃去。翻板合起之时,一声爆炸闷响,整个地底都摇撼了几下。

屈方宁举起手上镣铐,遮挡着劈头盖脑的泥沙,直到密道顶轰然倒塌,一道红光出现在眼前,才安心地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腹内好似暴风雪来袭,寒冰攒刺,冷风凛冽,鼻腔、喉咙却似火烧一般。一身忽冷忽热,汗湿了无数次。身下从软轿变成了床,又变成了颠簸的马车。深沉梦中,依稀感到有人替他换药擦身,有人扒开他眼皮喃喃自语,又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唤,他嘴唇翕动几次,却无法答应。

待到醒转,喉咙渴得几乎皲裂,见周围一片昏暗,自己身在一座垂帷重重、金光碧影的大帐中,肚腹上缠着厚厚一层药纱,脚边坐着一名小侍卫,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当即嘶哑道:“劳驾,给我……水。”

小侍卫一个激灵,立即惊醒,愣愣瞧了他半晌,突然跳了起来,向外狂奔。顷刻,御剑沉重的靴声急促响起,停在他床边。

屈方宁目光与他相接,见他眼中血丝吓人,显然许久未睡,嘴唇一动,无声地叫了声“将军”。

御剑伸手抚摸他脸颊,动作极轻。抚过他干裂嘴唇,停住了:“喝点水?”

屈方宁点了点头。御剑扶他坐起,端水喂他。

屈方宁饮了一口,喉咙痛楚难言。竭力咽下,看向御剑,嘶哑道:“对不起,将军。我没能救出……昭云郡主。”

御剑脸上浮现一抹沉痛之色:“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你没事就好。”

屈方宁睫毛一闪,又喝了一口水:“小王爷……抓到了没有?我伯伯他们呢?”

御剑眉心蹙起:“屈林逃到了扎伊境内。”替他擦掉嘴角水痕:“其他人都好好的。你安心养伤,别想太多。”

屈方宁乖乖点头,喉咙火烧火燎,着实无法下咽。御剑道:“我叫人给你煎药。你先睡一会。”扶他躺好,给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见屈方宁定定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屈方宁轻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御剑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本领。”俯身下来,鼻梁碰了碰他面颊:“想我没有?”

屈方宁睫毛动了动,吞咽了一声,不敢回答。

御剑似乎想吻他,又强自忍住,声音很低:“眼睛闭上。睡觉。”

屈方宁听话地闭上眼,片刻脑中一片迷糊,又坠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地持续了几天,每天清醒的时候都被迫喝一大碗浓浓汤药,苦得异乎寻常,倒也颇有奇效。不过五六天,伤疤奇痒,渐渐愈合。回伯、额尔古几人也前来探视,见彼此安然无恙,唏嘘一番。不几日,侍卫送上药来,屈方宁苦着脸不愿喝,刚磨蹭了几句,见御剑大步进来了,立刻改口:“你放下就好,我凉一凉再喝。”御剑不动声色,在他床边坐下,接过药碗,作势要喂他。屈方宁见侍卫目光炯炯地在一旁看着,实在张不开这个口,塌着脸说:“我……自己来。”不情不愿地把勺子塞进了嘴巴。御剑目光中挑起一点笑意,将一包物事放下,却是易水寒、虎符、谍文等物,连那枚耳环也在其中。屈方宁向他转述亭西将军临终之托,御剑听了几句,止道:“此事我不便知晓。”命人请小亭郁过来。

小亭郁片刻即至,一身素白孝服,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也似,进门叫了句“方宁”,一阵哽咽,就此无法开口。西军高阶将领毕至,个个面有悲容。屈方宁亦是眼圈一红,撑起身来,道:“亭西将军临……临终之前,有几句话要我告诉你。”小亭郁强忍悲痛,微微点头。西军将领亦单膝拄刀,跪地聆听主帅遗言。

屈方宁道:“老将军说,他为你留下驻地百顷,八万精兵,军资人事,要倚靠特木尔、乌恩其;战略派兵,由乌尼日、拉克申教导。机关师艾彦,冶炼营营长齐日迈,还有哈丹、图勒两位老成持重的将领,会终身辅佐你。最要紧的……”

他抬起头,目视小亭郁苍白秀丽的脸,缓缓道:

“是让你继承他未竟之志,永掌西军大权。”

西军众将齐向小亭郁拜倒,口称“主帅”。小亭郁从小被父亲赋予重望,自然毫不怀疑。接过虎符,想到父亲永逝,重任在肩,实不知如何面对,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屈方宁目送他被人簇拥远去,嘴角微微一抿。见御剑从门外走来,连忙把药碗端起,装模作样喝了一口,又请求道:“将军,小将军不善与人打交道,你……能帮帮他么?”

御剑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侄儿,岂有不帮之理?金钱物资,只要他开口,我无不相允。”看他喝了几口药,伸手接过了药碗。

屈方宁忙道:“我自己能喝。”

御剑径自接过,往床边一放,将面具推上额头,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屈方宁全身倏然不听使唤,连脚尖都僵硬了。只感觉到唇上传来热烈的男性气息,别的滋味一律都不知道了。

御剑挺直的鼻梁贴住了他的眉角,似乎在闻着他的气味,声音也低沉下来:“那天是答应我了吧?我会错意没有?”

屈方宁无法直承其事,脸不禁有些红了。

御剑揉了揉他头发,把他整个一团抱紧:“还以为你后悔了。”

屈方宁本来要说:“没有后悔。”实在不好意思,只嘴唇动了一下。

御剑把他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与他目光交缠,哑声道:“后悔也晚了。”又亲了上来。这一次气息更加坚定炽热,烈火一般席卷他的舌头,吻得他几乎烧了起来。

唇舌交缠片刻,二人呼吸都重了。御剑在他面颊上亲了几口,抱了他一会儿。屈方宁心跳如鼓,脑子晕陶陶的,眼角偷偷瞥着他坚毅的唇,见上面留着一线水光,心中又是一阵乱跳。

御剑下巴在他头顶摩挲,记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卷,向他眼前一挥。屈方宁一看,正是自己以战俘之身入奴籍的死契。当下双眼一亮,道:“这个给我吗?”御剑笑道:“千辛万苦才找到,怎能给你?”屈方宁眼巴巴看着他又放入怀里,道:“你要做我的主人?”御剑笑道:“嗯。你叫声主人听听。”

屈方宁晓得他没当真,沙沙地叫了一声:“主人。”话音一出,御剑目光立刻暗了下去,手臂一翻,揽着他吻住了。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强硬,却饱含浓浓的情欲,舌头跟他交缠厮磨,撩拨着他发出呻吟。屈方宁给他亲得全身发软,胯间也不禁有了反应。听御剑呼吸也是越来越重,迷乱中偷偷瞄了他下体一眼。可惜军服颜色太深,甚么也看不出来。

御剑沙哑的声音传来:“看什么?”随即拿起他的手,往自己胯间一按。

屈方宁只觉铜扣之下,一个异常粗大、又硬得烫手的物事抵住了他的手掌,吓得赶紧缩手。成年男人的强壮躯体气息浑厚,等御剑宽大粗糙的手顺着他大腿往上摩挲,他失神的脑子飞快地走过一句话:“被这双手解开衣服,抚摸双腿,打开,深入……”下体顿时又热了几分,忙往里面缩了缩。

御剑抱着他吻了片刻,渐渐把他平放在床上,隔着衣服抚摸他身体,上半身压了上来。屈方宁手按在他肩上,一身热津津的汗。陡然之间,腹上穿筋透骨地一抽,痛得弹了起来。御剑立刻察觉,喘息道:“伤口痛?”躯体微微抬起,给他检视腹部。屈方宁忙松了抱他脖子的手,低低“嗯”了一声。御剑解开纱布,见创口裂了一条缝,内里血肉翻出,疤痕附近的皮肤全是毛毛汗。即皱了皱眉,复又笑道:“你还伤着……大哥太急了。”取了伤药来,给他重新上药,一圈圈裹紧纱布。待伤口处理完毕,将他推到里床,道:“乖乖睡觉,我在这儿守着。”屈方宁偷偷地动一下眼睛,御剑往他脑门一弹:“怎么?怕我忍不住?”屈方宁顿时不好意思了,背过身去。御剑躺在他身边,低声道:“你也忍忍,等伤好了再说。”屈方宁忽然觉得被看轻了,小声抗辩道:“我不跟你再说。”御剑抱他入怀,道:“晚了,没跑了。”屈方宁本欲反驳,转念一想,横竖也跑不了,只得作罢。当夜御剑便在他身畔入睡,将睡之际,似感觉到御剑在他鼻尖、面颊上点水般吻着,吻了许久。他实在困得厉害,醒也醒不过来,任他亲着自己,就此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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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转折点!太精彩啦!

    2024/02/12 00:48:3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