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黎非凡生出这种猜想的时候, 其实是抱了一丝侥幸的。

因为他总觉得这想法有些过于失真，完全没办法在基于现实理论的前提下得到证实。

同时他又有种可怕预感。

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窥见了某种真相。

他带着不一样的经历和记忆来到这里，会莫名其妙地心悸，做一些所谓的预知梦境。一步一步被推着走到了今天, 也推翻了《红炽》这本书的虚构剧情, 看到了这个世界不被控制的本来面貌。

霍七、成予南，秦百夜, 这些人会出现在梦境中, 是因为他们受着《红炽》这本书的影响。

但是黎非凡没有忘记，霍韫启最开始遇险, 是他自己躲过的。

他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脱离了书里的控制。

那为什么到了今天, 黎非凡还会看见他死。

黎非凡骗不了自己。

一次次推翻，论证, 猜想。

最终还是指向了霍韫启原本就会死这个不可逆的结论。

黎非凡心里塌陷下去的那块地方，动静是无声无息的。

因为就算他知晓了这个事实, 依然无从下手。他能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却有种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极度无力感。

黎非凡被这些思维绕住了，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何时醒来又何时睡着，能感觉到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

很多人在说话。

你一句我一句，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听不真切, 却又声声入耳。

最开始好像是门口保镖的声音, 有人嘀咕：“怎么会突然又烧起来？”

另一个人回答：“二爷的死，黎先生过于自责吧？”

“可也不是黎先生的错，黎先生提醒过二爷，霍家所有海上生意都已经停了。但谁能想到那些人是冲着黎先生自己来的呢。”

“真的不理解, 邱大的安保那么严密为什么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这事儿就挺诡异的, 据出事儿前一周值班的兄弟说, 那晚医院就来了人，只不过没得手。二爷为此震怒，好像是直接弄死了以前书家的那个小少爷书奕轻，所以后来事情才会闹得那么大。”

“那个姓杜的对自己也是够狠啊，我听说找到的时候尸体都不全乎。”

“他死了能换二爷平安无事？霍家最年轻有为的家主，竟然……”

“哎，我们也就是听命行事，二爷要护住的人，如今我们就祈祷黎先生能醒吧，不然邱大能把我们剁了。”

黎非凡又堕进了一种虚空状态。

他好像真的来到了霍韫启出事后的空间里。

所有人都在谈论他。

有老人苍老的声音说：“那天海上遮云蔽日，几十年没见过那么大的海浪，那是天罚。”

当场就有人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编玄幻故事呢，满嘴的胡言乱语。”

老人继续悠悠说道：“那就当我胡说吧。”

过了会有另外的人说：“我感觉还真不一定，这种大家族不都神神叨叨的吗，说不定真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说到这个，前不久我还听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说这事儿，好像还和霍家有点远亲关系呢，叫王瑜。她说什么一个本该早死的命，多亏有人起笔救了他，为了个姓黎的非要断了自己的生路，毁了世界关键人物他又如何能活之类的。”

说完立马被吐槽说：“你这个更离谱好不好！搞得像是什么诅咒上身了一样。”

……

太多纷杂的声音了，黎非凡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人硬生生摁进了一颗钉子。

他呜咽一声，蜷缩着大汗淋淋再次睁眼。

睁开眼的那瞬间，所有声音才都渐渐从他耳边褪去。

失焦的眼神一点点凝聚，他有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折射进来点点光亮。

他都不知道天什么时候黑的。

唯独霍韫启留在床边的外套让他确信，自己是因为心悸入了医院，而不是在霍韫启死后的时间里。

门外也没有保镖谈论的声音，更没有什么老人在说话，一切安安静静的。

黎非凡伸手把外套抓过来。

他缓慢把自己埋进去，直到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才让他有了自己存在的真实感。

病房门静悄悄被人打开。

深更半夜发现在自己的病床前出现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

黎非凡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惊讶。

他甚至有种事情果然来了，这样尘埃落定的平静感。

脑子里再次浮现之前听见的声音。

那句，据出事儿前一周值班的兄弟说，那晚医院就来了人，只不过没得手。二爷为此震怒，好像是直接弄死了以前书家的那个小少爷书奕轻，所以后来事情才会闹得那么大。

黎非凡默默看着来人手里泛着冷光的针头，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说：“如果我说你就算把这一针扎下来，你也没办法带着我走出这家医院，你信吗？”

站在病床旁边的人非常明显地怔了一下。

黎非凡把衣服抱在怀里，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

他靠着床头，呼出一口气。

看着眼前穿白大褂的男人，“我猜你掐准了二爷没在的时间，但是要不了十分钟，你换掉的监控就会恢复正常，门口的保镖会很快发现你不是值班的医生，如果你运气好一点，说不定你自己能有命活着出去。你知道自己没办法成功吧，为什么还来呢？”

“你知道我是谁？”带着口罩的男人终于出声，开口问他。

黎非凡抬眼，“我猜的不一定准，但我猜你应该认识书奕轻？”

来人再次怔住。

黎非凡失笑，叹气，“果然如此啊。”

“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来？”男人声音沙哑。

黎非凡干脆掀开被子走下床，拿过旁边自己的衣服换上。

他因为刚出了满身汗，黏腻腻的感觉让他皱了皱眉。

但他并没有打算去洗个手什么的。

“我不是在感叹知道你要来。”他只是一边套好衣服一边说：“我只是在感慨，发现一切的根源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事实，这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黎非凡知道对方并不了解自己在说什么。

一如他此刻这种糟糕透顶的心情。

“你不怕死吗？”男人看见他的动作后，竟然真的放弃给他打麻药的计划，站着问他。

黎非凡扫了他一眼，“怕啊，但我知道你其实没想杀我，都是为了书奕轻。对吧，杜风？”

黎非凡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两人中间有一个很明确的沉默时刻。

他们相对在病房里站着。

最后杜风说：“没错，在这里杀了你我们会麻烦不断。”

“但你还是不够了解二爷。”黎非凡说。

杜风没在这里成功杀了他，甚至都没有把他带出去。

但是霍韫启选择了斩草除根。

他直接弄死了书奕轻。

黎非凡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有种意外平和感觉的男人，他被自己揭穿也并没有任何慌乱和激烈行为。黎非凡觉得他和自己想象中那个设计扳倒了杜家，又一手护住了书奕轻的杜风很不一样。

但是黎非凡没时间研究他。

黎非凡：“如果我让你现在走，我也不会说出你来过这件事，你愿意吗？”

“不可能。”杜风淡淡道：“带不出去你，书奕轻就打算死给我看。目前来说，我更倾向于把你带到他面前，至少他会愿意活。”

黎非凡：“你难道不觉得他只是在威胁你？”

“那又如何？至少管用。”

黎非凡无话可说。

他发现这个杜风根本不太在乎他自己的命。

杜风在他和书奕轻的命之间，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霍韫启同样面临这样的选择。

他的选择里，最后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的命。

只要自己活在霍韫启身边，书奕轻就会和他不死不休。这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好像命定的轨迹总会循环往复地上演。

书奕轻作为世界主角，光环强大自此，即便他死都有一个杜风为他拼尽全力。黎非凡其实有更多的选择，比如叫人进来，告诉霍韫启不要对书奕轻下手，但是到了现在他突然不敢去赌。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在重蹈覆辙。

就凭书奕轻拼命拉拽住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的同时，其实也拉拽住了霍韫启的命这一点。

黎非凡承认，他赢了。

今晚的杜风也赢了。

黎非凡抬眼：“我不会叫人，我自己跟你走。”

“但有条件。”

“只要我活着，别让他找到我。”

黎非凡从医院失踪的那天，医院翻天覆地。

据门口的保镖描述，医生半夜来查房结束之后，黎先生还自己醒了走出来和他们打过招呼，他说要去开水房接杯热水，然后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另外一点就是后来查房记录显示，当晚的值班的医生根本不是进病房那一位。

另外有人看见说黎先生下了楼，他出了医院，自己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他并没有任何被劫持或者胁迫的痕迹。

最后一点是，他换了衣服。

穿走了二爷留在病房的那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