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民宿

这是一幢低矮的小独栋,屋顶红白相间,周遭垒着青色的石墙。院子里种着山茶和美人蕉,但因为长期没人打理,杂草长过脚踝。

魏予怀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迈过花圃,在进门后还特意用湿巾擦擦脚边的泥才踩到地毯上。

而主人楚和,则一脚踏过疯长的乱草,鞋也没换就进到客厅,说:“好久没打扫了。不用那么讲究,穿鞋进来就行。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魏予怀不知道为什么楚和如此有东道主风范,只当他是自来熟,顺从地拎行李进屋。

楚和躺在床上,奔波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点根烟,透过轻烟缭绕,又看到那堆画。有的只勾了寥寥几笔,有的线稿大致完成,有的色块已经铺上,但没有一幅是成稿。它们之间的风格差异也很大。

他是现实派大师谷子翁老先生的最后一位学生,有灵气也肯努力,被寄予厚望,前几年也确实不负期待,小小地崭露头角。

谷先生跟他本是亦师亦友,但他有次去法国参赛时,突然看到街头的一幅画——以大地为画布,如果没有影子,那是一幅普通的油画风景,但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投下来时,高楼的影子便也成了颜料,长矩形作为暗面在“画”上切出一片海滩。更绝的是,随着太阳移动,影子在画上会变成不同的形状,却都跟画作相得益彰、融为一体。

楚和觉得有意思极了,那之后,他也开始尝试诸多新奇的表现方式,水杯、卷尺、手表等日用品都成了可以作画的工具。然而,创意美术虽然已经发展多年,在中国仍停留在儿童益智教育的阶段。谷先生非常不赞同他所谓的“创新”,连同他的同人画一起批了一顿,甚至固执地要让他换研究生导师。

谷子翁年近七十,有着艺术家的清高和小孩似的脾气。楚和又倔的很,还真就换了导师,交完毕设、跟谷先生大吵一架之后就再也没跟人家说过半句话。

甚至,直到一年前闹出挺大的事,楚和也没回头找过人。

往事走马灯一样晃过去。谷子翁,法国街头,奥地利艺术展,最后莫名其妙,过到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

“奇怪了……”楚和自言自语道,“咋把他想起来?”

话虽这样说,手却不听使唤。楚和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时画下了那张脸。

灯下的笔触温柔流畅,笔下的人也温润斯文,架着副显清冷的眼镜。只是画到嘴巴时,楚和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他印象中的魏予怀全是浅浅笑的,礼貌而疏离,但他又觉得这样的他很别扭。说不上哪里奇怪,毕竟所有陌生人提起魏予怀都会说一句“成熟有担当”,但楚和总觉得那不是真的他,而是更像是在人前故意摆出讨喜的样子。

怪可怜的。楚和想,明明醉酒时候的魏予怀那么可爱。

这样想着,楚和留了白,嘴巴处空空如也。他正巧瞥到房间瓶子里插着的一朵干花,灵机一动,将它摆在画纸上方,然后拿来一盏台灯,调整光源方向,让花的影子正好落在画上人的脸下。

于是,魏予怀的脸被光影分成明暗两个部分,一半嘴唇勾起职业化的微笑,眼镜下是镇定而淡然的表情;另一半则留下花瓣的影子,簇成一团,好像嘴唇嘟起来,表情很可爱,微张着像要吃糖的孩子。

楚和盯着这幅画,不由自主笑出来。

“还怪好玩的。”楚和的眉眼弯弯,捧起本子来,照着台灯挪了挪角度。

被强光这么一照,楚和就看到自己下午被晒伤的手,这会果然火辣辣地泛红,曝出一层一层的白皮。

楚和犹豫半晌,突然想起魏予怀在车上的话——“到我房间一趟吧”“补水而已,不疼的”……

楚和几乎没怎么纠结就出去了,抬手敲开魏予怀的房门。

魏予怀穿着宽松的冰丝睡衣,裸露着白皙的脖颈。因为皮肤白,胸口被热气蒸红的那一片非常明显。手藏在身后,眼神十分躲闪。

“晚上好。”楚和说。

“拿润肤露是吧?稍等。”魏予怀一下子就猜出来,没关门,进屋叮叮当当找了一分钟。

楚和在门口站着无聊,往里探头望了望,看到门没关,再加上又是在自己家,没多想就走进去。

虽然在车上他还战战兢兢(也没有)想魏予怀会不会占他便宜,这会胆子又大得很,门一关,就往里走。

楚和看到屋里人背过身去在桌子上飞速收拾着什么,兴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魏予怀动作乱了点,但还是很镇静,三下五除二就换好分装瓶,装进袋子里,“抱歉,久等了。”

楚和摇摇头,“没有没有,谢谢你!”他接过纸袋时,看到魏予怀的腿正结结实实挡在柜子前。

没记错的话,那个柜子原来一直空着。

“我还以为你在收拾桌子,但这挺干净的啊。”楚和随口一提。

魏予怀突然变了脸色,有些躲闪地说:“刚有点乱。”

其实是刚在偷咬吸管,听到敲门声慌忙收起来。

说话间,柜子被魏予怀的后撤步撞得抖了抖,一个明黄色的圆滚滚的杯子就这样滚下来。

“……等等!”魏予怀眼疾手快,立刻把它收到背后——但还是被楚和看清。

小老虎张牙舞爪露出虎牙,鼻子皱皱的,额头上的“王”字又圆又胖。半圆形的基底上有一根吸管,上头被咬得全是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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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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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么说我也喜欢咬东西,奶茶吸管,话梅的核放嘴里能嘬老长一段时间

    实验体0006 2024/03/22 07:42:0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