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较量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只余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这个问题有些似曾相识,却打的他措手不及,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陵瑜有些为难,他不曾与人这般亲密过,就算是幼时也不曾与贺蔚共浴。

可这莫非是青丘玦示好的方式?

也许他与好友都是一起沐浴的?

若是自己拒绝了会不会让他下不来台,或者觉得失望?

谢陵瑜脑内闪过一连串的问题,可谓是天人交战。

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妥协的低声道:“…… 好。”

这一声里不难听出犹豫。

但其实青丘玦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方才无端觉得有些尴尬,想到什么也就说了,谁知谢陵瑜一反常态,不按常理出牌,愣是让他噎住了。

这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那只能打落的牙齿肚里吞。

青丘玦喉结滚动几下,含糊的应道:“啊,好。”

刘府有一处浴房。

比不上京城精致华贵,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屋内有一深池,约摸到成年男子的大腿处,四壁由光滑的木板围成个浴池,衣物可放置在屏风或不远处的木椅上。

此处一般是供给主人家使用的,如今刘县令无暇享受,但好在每日有人打扫,这才便宜了他们二人,两人自方才起就沉默着,各自拿好换洗的衣物,便进了浴房。

浴房中烟雾缭绕,热气袅袅上浮,家仆贴心的点上熏香,见青丘玦侍候着,便规规矩矩的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谢陵瑜还在踌躇,手指搭在腰带上,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犹豫着转头,恰好看见青丘玦衣衫半褪到肩头,粗布衣裳滑落到地上,露出他精瘦有力的躯体,覆着薄薄一层不显夸张的肌理,双腿笔直修长。

这本是十分养眼的一幕,谢陵瑜下意识想要别开眼,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却在下一刻,目光凝聚在他脖颈肩头处,那里有大片被衣裳磨出的红痕。

谢陵瑜皱眉,目光顺着那红痕一路向下,看见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这些疤痕像是陈年旧伤,呈月牙白色,却意外的没有破坏掉这份美感,反倒是多了几分侵略的野性,令人看了莫名口干舌燥。

青丘玦搭在裤腰上的手一顿,最终留了件底裤,谢陵瑜见他要转身,这才匆匆扯开腰带,三两下便把自己的衣裳胡乱褪下,也有所保留。

也许是浴房中热气蒸人,谢陵瑜整个人泛起粉色,又因为莫名的心慌,故作大方的大步跨入池中。

溅起的水花打在一只脚刚跨入浴池的人脸上,青丘玦微微偏头,眼睛下意识闭上,但还是进了些水,有些涩。

谢陵瑜见他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心虚的凑过去抓住青丘玦的手腕,不让他碰,“怎么样,难受吗?”

青丘玦眯着眼睛眨了眨,入眼一片白皙,晃得他又闭上了眼睛,沉声道:“无妨。”

谢陵瑜不放心的端详片刻,见他除了眼尾有些发红外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尴尬的气氛在这一刻被冲淡了,谢陵瑜退后坐下,水池的水刚好到他锁骨处,对面青丘玦也陷入水中,露出宽阔有力的胸膛。

室内水声淋漓,谢陵瑜忍不住问:“你们平日里喜欢共浴?”

这个问题其实是随口一问。

他知道青丘玦虽是习武之人,但文采丝毫不差,否则也不会在雾鲸落一举夺魁,可他没有文人的酸气,也没有武者的蛮劲。

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度。

很难想象青丘玦与一群壮汉共浴的样子,谢陵瑜只是略微设想,便被惊的一抖。

“偶尔,迫不得已时才会。” 青丘玦淡淡道,声音有些低沉。

谢陵瑜一愣,想问那为何会与我一起,可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含混的应声,“原来如此……”

他垂下眼,心里莫名的有些乱,他伸手拨了拨流水,细流自指缝中溢出,谢陵瑜放任自己没入水中,温热的触感包裹着他。

“至多三日,孙黔便能归来。” 青丘玦仰头,放松的靠在池壁上。

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话。

谢陵瑜看向他,目光不小心露出一丝专注和狐疑,没有理会方才他说的话,而是一字一顿的问,“青寨,是你的真名吗?”

青丘玦背脊紧绷了一瞬,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状似若无其事的道:“为何这么问?”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难得有些不安,心中似有刺挠一般。

谢陵瑜看出他似乎不想提起这个,心中有些懊恼,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很快笑了笑,“无事,只是随意问问……”

有些鸿沟难以跨越,他们本就……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两人神色一凛,之前粘稠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他们拿起白布随意擦拭几下,顾不得别的,迅速套上衣裳,一路疾走出门。

浴房的门 “碰” 的一下被推开,室内的热气争先恐后的浮出,冲散了蒸腾的水汽,他们二人墨发蘸水,随意的落在身后,不一会儿便湿了一大块衣襟,但如今已然无暇顾及。

谢陵瑜见家仆们神色慌张的乱窜,随意抓住一个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家仆眼睛一亮,反手抓住他的衣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尊卑有别了,他哭丧着脸,“公子快去瞧瞧吧,林将军的属下方才去阁楼巡视,不知怎么的与人生了争执,这会乱成一锅粥了,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谢陵瑜心下一沉,怒火中烧,他松开家仆的手,大步朝阁楼赶去,他一路上面沉如水,却被一股力道按住了肩膀,谢陵瑜一愣。

他们脚步未停,那股力道似乎是为了提醒他,转眼便收了回去,青丘玦看着他,脸上没有笑意,“谢陵瑜,静心。”

这是青丘玦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谢陵瑜犹如当头棒喝,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这才继续往前走。

阁楼位于镇中,有点动静街坊邻居几乎都会被惊动,此刻他们远远的站在自家门前,冷冷的看着林城极其下属,郎中们与那群武将对峙,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首当其冲的是那位匪气郎中,正在叫骂着,愣是不带一个脏字把人骂的狗血淋头,那下属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脸红脖子粗的要骂回去,刚张口就被林城狠狠抽了一巴掌。

“够了!” 林城余光瞥见谢陵瑜匆匆赶来,面色更加阴沉。

那下属被这一下子打蒙了,不可置信的捂住脸看他,嗫嚅道:“…… 将军。”

谢陵瑜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神色微冷,径自站到一众郎中前方,是十足的保护姿态,后头的郎中叫骂声小了些,只剩下愤愤不平的嘟囔。

他们的埋怨传到谢陵瑜耳里,让他勉勉强强拼凑出一个大差不差的原委。

大约便是这林家军平日里在京城嚣张惯了,巡视时一副高傲嘴脸,本就叫人瞧着不爽,他们此次只是押送粮草的官员,按理说不应该插手瘟疫之事,可他们越过谢陵瑜这个主官,堂而皇之的去阁楼指指点点。

一进门便嫌弃的挥手,一会儿说这地方脏乱,一会儿有说他们窝在一起能讨论出个什么玩意,原本他们还能忍忍,十分想念当初谢陵瑜的彬彬有礼,谦逊有度的样子。

谁知这属下记恨谢陵瑜的下马威,阴阳怪气的讽刺谢陵瑜办事不利,就连这些小事都安排不好,那匪气郎中本就是个暴脾气,他向来爱憎分明,这些日子谢陵瑜几人的真诚他们看在眼里,这帮人算什么东西,于是他当场拍案而起,将那下属骂的狗血淋头。

这次郎中们没拦他,大家合起伙来将他们撵了出去,这下属显然也没想到这次居然碰上了硬茬,当即就有些心虚,其他同僚拿不准注意,这才去叫了林城过来,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谢陵瑜换了一袭青衫,显得格外出尘,他沉下脸来,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林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林城脸色难看,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他如今是骑虎难下,照这情况的确是他理亏在先。

但有一说一,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辈赔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一脚踹向那位惹事的下属,那人被他踹的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结实,好歹也是耀武扬威惯了的,这般掉了面子让他难堪至极,但碍于林城的威严,只能憋屈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但林城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森冷的声音令他背脊发凉,“怎么,等着本将军给你赔礼吗?”

那属下脸色一白,堂堂七尺男儿犹如被罚的孩童,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瞧不出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将,将军……”

林城眼神更冷,几乎带上了久经沙场的煞气,那属下不敢多言,对着谢陵瑜屈膝跪下,艰涩道:“公子恕罪,诸位大夫恕罪……”

谢陵瑜却压根没看他,心中冷笑一声,原先想着找机会搓搓林城的锐气,没想到天助他也,将这机会送到了他跟前。

这岂有放过之理?

谢陵瑜嗤笑一声,没有理会那属下的话,而是淡淡道:“将军是爽快人,那谢某便直言了。”

“于公,在下乃陛下钦定之人,若林将军有心救繁镇百姓于水火,何故晚宴之上将这大好的机会让给小辈,于私,无意得罪将军,谢某不过心中有片天地,怀着报国之心,还望将军海涵,不要因为私人恩怨为难晚辈,如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这一段话令大家恍然大悟,看向林城的眼神也变得不屑鄙夷,这两者的行径做派大家看的分明,早前便觉得京中不太平,这么看来确实不是空穴来风啊。

林城握紧了拳头,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谢陵瑜,谢陵瑜分毫不让,目光温润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警告,两人目光相对,已是一种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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