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被夸得耳朵红的宋醉僵住准备挂电话的手,家对他来说似乎格外遥远,很久没听过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即便那只是个租来的小房子,只有七十五平米,在老旧的小区单元楼里,可也被冠上了家这个字眼。

因为不想对方失望他握着手机几乎是脱口而出:“明天早上坐高铁回来。”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当宋醉结束通话边上的吴缜一脸惊讶:“你不会明天就回沪市吧?好歹在燕城玩个白天。”

“不了。”

宋醉摇了摇头,阿亭还在沪市等他回家,回家这个词无声在舌尖缠绕,令他的心脏止不住地跳。

他回酒店房间订了最早的高铁票,下午两点便能到沪市,他学习完倒头关机睡在了床上。

酒店的床一如既往的柔软,他整个人陷在洁白的被子里,像是坠落在云端,如潮的回忆涌上梦境。

“没有家人吗?”

他的眼睛在流血,看不见面前人的脸,只能感受自己被轻飘飘抱了起来,那人似乎还嫌弃自己身上的血迹。

他以为自己会被放开,可对方始终没有放下他,伴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音,他被抱到一张床上。

那是张格外柔软的床,只可惜身上的血肯定把床单弄脏了,经过检查后耳边传来医生的声音。

“这个男孩儿受伤很严重。”医生语气犹豫,“全身上下都是伤,眼球被尖刃划伤了,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这双眼,夫人叮嘱过您静心养好自己的病。”

言下之意就是别管他了,他没有摇尾乞怜的打算,他唯一能倚赖的只有手里锋利的小刀。

他正准备强撑着离开,然而有只手落在他的脸上,轻轻替他抚去唇边的血迹。

“我捡回来的就是我的了。”

宋醉不止一次想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蹭一蹭那只手,但那时的他敏感易怒,狠狠咬上了那人的手,嘴里混着两人的血。

鲜血仿佛同命运般交缠到了一起。

*

宋醉醒来后天蒙蒙亮,他坐在床上呆了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想起以前的事,过了好长的一阵他才走下床。

他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脸,眼上的伤痕浅得快看不出了,眉眼的戾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拾好东西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间,办理了退房坐地铁去车站。

地铁上挤满了衣服各异的人,倘若从上方看只能望见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这是宋醉第一次来燕城,唯一去过的地方只有燕大,但他并不觉得多可惜,每个地方的人都在为生活努力。

下了地铁他独自坐上回沪市的高铁,高铁上的食物不便宜,他中午仅仅吃了点面包。

他坐得浑身僵痛,当列车抵达沪市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拿下行李箱走到门口,车门开启后第一个下了车。

车站的人不比燕城少多少,只不过从爽朗大方的燕城口音变为轻轻柔柔的吴侬软语。

他低头走出车站,望着公交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犹豫着坐公交还是下去搭地铁。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怎么才到?”

宋醉脊背一僵回过身,望见蓝灰色眼珠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仿佛等得累了般,敛下眼将手里拎着的袋子递向他。

他接过袋子,袋子里有牛奶、巧克力还有蛋糕,都是可以迅速补充体力的东西,在高铁上只吃了面包的他突然就感觉饿了。

“刚出站就碰上你了。”他拆开一个烤得蓬松的纸杯蛋糕,“好巧。”

“不巧。”

宋醉停下动作抬起头,车站里来来往这么多人,正好能碰上难道不是一件特别巧合的事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秒听见男人泛着倦懒的回答:“因为我从上午一直在等你。”

宋醉没想到对方会从早上等到下午,他的心脏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压着声音问:“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手机关机了。”

他疑惑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昨晚关机后忘了开,因为他手机打不通所以在车站门口等了大半个白天。

他的身体仿佛有温暖的血液在流经,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撒娇在问:“那你为什么要等我?”

然而对方下一句话令他的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服买了吗?”

少年把别的想法都摁了回去,自己在阿亭眼里大概就是个移动小金库,还是经常余额不足的那种。

*

回沪市之后宋醉照常上课学习,他是在周五收到的特等奖证书及奖金,在普物老师的大力宣传下,整个学院都知道他拿了燕大物理竞赛特等奖。

课上普物老师还一再强调:“虽然教出一个特等奖是我教学生涯里微不足道的成就,但我有必要用这个例子向大家说明好好上课有多重要,人家宋醉大一就能拿竞赛第一名了。”

吴缜听得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半晌后恍然大悟:“他有次不还批评你上课走神?现在就成了好好上课的代表。”

虽然宋醉认真学习但跟专心听讲没有半点关系,常常是自己低头看着文献,偶尔听听老师讲课。

“李老师这嘴还别说真挺行。”笨口拙舌的侯泉表示了自己的羡慕。

“不去说相声可惜了。”

宋醉翻开书接过话。

为了避免系里的同学看新鲜一样看着他,更重要的是避开普物老师一脸自己拯救了全人类的眼神,一下课他便直奔山上的图书馆。

安静的图书馆氛围令他松了一口气,他打开保温杯准备喝口温水,杯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只好起身去茶水间,他打开饮水机龙头接水,刚拧开水龙头没多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宋醉吗?”

宋醉接完水才转过身,说话的是个身量小的男生,脸上分布着几粒雀斑,手上抱着一个本子。

“你找我?”

“抱歉打扰到你。”男生脸上浮出抹不好意思,“我是三班的余铭,也参加了燕大的比赛,不过没有获奖。 ”

“听李老师说你是比赛的第一名,比赛里有两道想不明白的题想问问你,我自己想了两天也没想出来。”

余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本子递了过来。

宋醉并不习惯给人讲题,用吴缜的话说他讲了也听不明白,可他看着余铭脚上破旧的军绿色解放鞋,拧好水杯点了点头。

“这道的问题是证明下落的作用力是重量的三倍。”余铭指了指本子上的题干。

“用动量定律定理计算桌面对绳子的冲力,和绳子对桌面的冲力是相等的,列个等式证明就出来了。”

宋醉尽可能详细说了自己的思路,余铭听得有些发懵,动笔在纸上列了两步也找不到宋醉说的等式。

宋醉只好把步骤写在了纸上,余铭这才懂了该怎么证明,一个劲对他道谢,头快垂到了地面。

“没什么的。”

宋醉抱着保温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虽然不是什么道德底线高的好人,但他习惯碰上需要帮助的人能帮就帮,正如有人也曾对他伸出手一般。

他看书看到了下午六点,掐准时间去快递代收点,因为给阿亭买的东西到了,再不送出去他感觉自己回去都抬不起头。

他到代收点领了快递,还没走出代收点便迫不及待打开了包裹,想看看买的衬衫什么样。

他打开包裹后愣住了,一件黑白相间的女仆装,勾人是挺勾人的,他想了想要是送这件衣服,还没送到对方手上自己就要被暗杀吧。

宋醉正打算打电话问问店主什么情况,快递员在后面愧疚叫住他:“不好意思拿错了东西,这件才是你的快递。”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把东西退了回去拿走了自己的快递,这次检查完名字地址他才拆开快递。

一件蓝白色的毛衣。

他看到的第一时间便喜欢上了这件毛衣,因为袖口处的蓝是阿亭在温暖日光下的瞳色,比图片上还要好看。

少年心满意足抱着买好的毛衣回出租屋,特意用纸袋装好了毛衣,这便是一个简易的包装了。

他用钥匙打开门,男人弯下腰在给小玫瑰浇水,显得一双长腿更长了。

宋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给你买的衣服到了,你可以试试大小。”

他的语气是郑重其事的,这是他用比赛奖金买的第一件东西,但对方停下浇花的手闲闲反问了一句。

“哦,我哪里不大?”

宋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胸膛里差点呛出一口气,他拿出金主的气势:“正经点儿。”

他从袋子里拿出柔软的毛衣:“如果尺寸不合适的话我就去退了,总之你先穿上试一试。”

“退了。”

“为什么?”

宋醉望着手上的毛衣,目测大小应该差不多不至于退货,谁知男人拎起毛衣说了句:“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穿这样的衣服?”

男人形状锋利的眉往上拧着,日光在下颌线勾出鲜明的阴影,看起来像是描绘的神祗。

宋醉侧过头保持头脑清醒,这话从穿四十块衬衫的人口气说出来毫无信服力,他这衣服好歹也五百八十块了。

他没来得及反驳,对方施施然把毛衣塞回了他手中,他忽然瞥见阿亭手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捧着衣服好奇问。

“你手上受过伤吗?”

把四十块衬衫穿出了高不可攀气质的男人瞥了眼右手上的咬痕,听不出情绪说了一句:“被始乱终弃的小崽子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亭亭:明明是我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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