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点缀着青菜的热粥在地板上缓缓流淌,黏糊糊的,还冒着热气,看着十分倒胃口。

佣人急忙拿着工具跑过来收拾,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一眼沈母。

天啦,她在沈家干了将近五年,还从来没见女主人这么失态过。

刚刚这娘俩究竟说了什么?

沈行云也有些惊讶,他妈长相漂亮、气质优雅,在整个圈子里都赫赫有名,竟然也有这么狼狈时候。

他刚刚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沈行云皱眉想了想,好像没有啊。

“妈,你怎么了?”

“没怎么。”沈母勉强笑了一下,匆匆找了个借口,“就是你刚刚忽然外放语音把我吓了一跳。”

他妈是那么胆小的人么?沈行云直觉她在说谎。

要知道,他妈可是在商场上有着“铁娘子”称号的人,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所以到底为什么?

不等沈行云多想,沈母又开了口:“我刚刚听你朋友说孤儿院?”

她摆摆手,让准备给她再盛一碗粥的佣人退下,佯装不经意问道:“你想做慈善?”

沈母喝了口咖啡,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这是好事,咱们家公司每年都会拨一笔款专门用来做慈善。是哪家孤儿院?我交代下面让他们重点关注一下。”

“没。”沈行云撇嘴,他对那些假惺惺的东西不感兴趣。

写作慈善,读作利益。

真以为大老板们都是慈善家?大多数都是为了免税额和好名声罢了。

“是么。”沈母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沈行云脸上,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那你好端端的关注孤儿院干什么?”

闻言,沈行云脸色有些不自然,含糊道:“没什么。”

不然怎么办?

他能说他关注孤儿院是因为前男友吗?还是以前他爱答不理现在高攀不起的前男友!

太丢人了他说不出口。

然而他这个反应却让沈母误会了,心里顿时一沉,再没了聊下去的兴致。草草交代几句便回了房间,拿起手机给沈父拨了过去:“老沈,出了点事……”

另一边,谢阮跟协志愿者协会的人汇合后,被发了一身小黄衣,终于得以进入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里的设施十分齐全。

滑梯跷跷板彩虹桥一样不缺,甚至还有造型可爱的各种小车,一看就是接受过捐赠。

唯独从房子上掉落的墙皮可以看出,这里存在的年份已经不短了。

算上谢阮今天一共来了五名义工,需要做的工作和之前说的一样。就是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好让孩子们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

来接谢阮他们的不是院长,而是一个叫冯姨的女人。据说是打理孤儿院琐事的,约莫六十岁左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十分利落。

“大厅和房间都需要打扫一下,”大概经常和志愿者打交道,冯姨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指着那一排半开着门的房间道,“有的房间比较脏,可能需要多分几个人。”

孤儿院里健康的小孩很少,大多数都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例如小儿麻痹、心脏病或脑瘫等等。

有自理能力的还好,没有自理能力瘫痪在床的,哪怕工作人员再勤快,房间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冯姨说完后,没参与他们的活计分配,而是退到一边,跟旁边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推着餐车过来了。冯姨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跟着工作人员进入了一个房间。

随着房门彻底打开,谢阮清楚地看到这间房里住的都是残疾儿童。

脸色蜡黄的小女孩瘫坐在床上,两只胳膊处空荡荡的,大脑袋歪斜着。察觉到谢阮的视线,害怕地躲闪了一下,下一秒又转回来冲他羞怯的笑。

她对床的女孩子手里攥着魔方,却没有玩。而是时不时往外偷看一眼,大眼睛里都是好奇,她左边的腿少了一截……

谢阮的心狠狠被撞了一下。

饶是他来孤儿院并不是单纯做义工,还是被这一幕震撼到了。

其他几个志愿者本来正在商量各自的任务,见状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我从这个房间开始吧。”谢阮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领头人讶然。

他带过很多志愿者,虽然大家的初心都是好的,但好心和实际是两回事。面

对脏乱的环境,多少会有点嫌弃。

没想到谢阮这种帅气到一看就会被很多人追捧的男生,竟然会主动承担脏活累活。

“行。”领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指了方向,“你顺着这边打扫下去,我们去另一头,到时候汇合。”

想了想,又道:“要不给你再分一个人过去吧?”

“不用。”谢阮忙拒绝了。

房间本来就窄,两个志愿者再加上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实在太挤。更何况他还想看看能不能跟冯姨搭上话,有别人在不方便。

“那好吧。”

谢阮进房间的时候,冯姨正在喂那个没有胳膊的小女孩吃果泥。见到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过来了?”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男生了。

无他,长得太好看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清爽干净,如一株蓬勃向上的青竹,轻易就能跟其他人区别开来。

“冯姨你好,我叫谢阮,这间房归我打扫。”

他其实不太会跟长辈相处,好在占了一张脸的便宜,没有女人舍得冷落这样一个帅气的男孩子,阿姨奶奶也不例外!

“唉小谢你好你好。”冯姨十分热情,见他站到窗边,瞅着小女孩吞咽的工夫,忙放下果泥碗,帮忙把桌子上的东西转移到其他地方。

顺便跟谢阮聊天:“你还是学生吧?”

“您看得真准!”谢阮冲她竖了个大拇指,“我念高二呢。”顿了顿,特意补充了一句,“就在不远处的世嘉高中。”

说完,不着痕迹地观察冯姨的反应。

听志愿者协会的领头人说,冯姨在孤儿院干了很多年。那么她很可能认识薄晋,也可能知道薄晋的往事。

果然,闻言冯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有些复杂:“世嘉啊,世嘉挺好的。”

谢阮踩着桌子跳上窗台,一边擦玻璃一边状似随意道:“您知道我们学校?有认识的人在那读书么?”

冯姨顿了顿,矢口否认:“没有,就是听说过。”她掩饰般地捋了捋头发,“我们这一片才几所学校啊。”

殊不知她的反应已经出卖了自己。

谢阮已经可以确定,冯姨一定认识薄晋。至于

为什么不承认,他大概能猜到一点。

无非是怕曾经在孤儿院呆过这段经历,让同学知道给薄晋带来麻烦。

谢阮没有追问,也没有表明身份。一个自称是薄晋同学的人忽然来打听他小时候的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冯姨给屋里的小朋友喂完水果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给谢阮打下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接触到孤儿院的人。谢阮看着楼下那个小型游乐园,主动挑起话题:“冯姨,你们这小游乐园建的挺好啊,看着比我家附近那家幼儿园强。”

“是吧,”冯姨把抹布洗干净递给他,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点笑意,“刚建没两年。”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是从我们院走出来的孩子捐赠的。”

“啊。”这下谢阮是真吃惊了,“这么厉害啊。”

他不大了解建筑方面的事,但建这么个小型游乐园,起码要一百万吧?出身于孤儿院,赚下这么多钱,还能大方地捐出来,已经不是可以简单用厉害来形容了。

“嗯,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冯姨提到这个就止不住话头,像每个在外人面前炫耀孩子的家长一般,滔滔不绝道,“长得也好,谁见了都喜欢。”

谢阮好奇道:“那他现在是做什么的?”

话匣子彻底打开,冯姨也忘了防备,笑道:“还在念书呢。”

瞧见谢阮惊叹的眼神,她心里越发满足:“哎呀我也不懂,好像是研究什么人脸识别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知道吧。”

人脸识别。

谢阮擦玻璃的动作一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薄晋私下里就在做这个。

聪明、长得好、研究人脸识别……

他可不可以认为,冯姨口中捐赠了小游乐园的人就是薄晋?

“知道,”谢阮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定了定神,笑道,“那可真是大佬,国内不少高科技公司都在做这个。”

冯姨笑得一本满足。

谢阮看了一眼房间里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的小朋友们,想了想,从窗台上跳下来,端起洗了几次抹布的水盆,问冯姨:“冯姨,水房在哪里?我想换盆水。”

冯姨稀罕他这张脸

,又跟他聊得不错,闻言热心道:“走廊另一头呢,离这里有点远,走,我带你去。”

“谢谢冯姨。”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两人穿过大厅,跟两个在大厅里拖地的志愿者打了招呼,又碰上了一群陌生人。

冯姨是不做对外接待工作的,只看了两眼,就带着谢阮绕过去了。经过他们的时候,谢阮隐约听到了“领养”这两个字。

他心里一动,试探着小声问冯姨:“快过年了还有人过来领养孩子啊?”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冯姨实话实说:“这是赶巧了,平日里来领养孩子的人不多的。”

“那……”谢阮斟酌着词句,又问道,“小朋友们希望被领养么?”

“怎么不希望?”冯姨带着谢阮走进水房,替他拧开水龙头,“咱孤儿院的条件有限,没接受那孩子的捐赠之前,只能给孩子们勉强吃饱,况且我们这些阿姨奶奶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爸妈。”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谢阮无意继续下去,话锋一转赞叹道:“捐赠的人可真厉害,我要是和他一样会赚钱就好了。”

冯姨被他逗笑了:“小小年纪赚什么钱,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读书。”

“人家也在读书呢,”谢阮故作不服气,“他是不是比我大很多?”

少年意气并不惹人厌,反而很有活力,冯姨宽容一笑:“你多大啦?有没有十八?”

谢阮摇头:“没呢,十七,过年才十八。”

“那是比你大。”见他抹布洗完了,冯姨关掉水龙头,故意逗他,“比你大两岁呢。”

十九岁。

谢阮垂眸,心里复杂难言,竟然真的是薄晋。

他从没想到薄晋还有这样一面。

“怎么,受打击了?”见他这幅表情,冯姨觉得好笑,还是小孩子呢。

其实谢阮这个年纪,应该和小朋友们一起叫她冯奶奶的,她外孙都十岁了。只不过今天志愿者的领头人一直叫她冯姨,他们这几个少年人也跟着叫。

“别想太多了,后年高考,你考个好成绩才是正道。”

“我知道的,”谢阮收敛心神,冲冯姨笑笑,“就是觉得他特别厉害。”

“是吧。”冯姨随手带上水房的门,“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聪明的孩子。”想起薄晋当年的事,她感叹道,“不管什么东西看一遍就会,可惜了,长在我们孤儿院——”

要是换个家庭,不说富裕,哪怕小康呢,这会儿的成就都不可估量。

“他……”谢阮手指颤了颤,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这么好,没被领养么?”

冯姨脚步顿住,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没有呢,长得好又健康的小男孩哪里缺领养人,当年薄晋半岁就被领走了。

想起这个事,冯姨心里就憋不住的火。仗着谢阮不知道薄晋的身份,她一口气说了个痛快:“那家可有钱了,开始对孩子也好。但不久之后女的怀孕了,就不把孩子当回事了。”

提起这个事冯姨的怒火就蹭蹭往上涌,要不是怕牵连薄晋,早把沈家那些恶心人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了。

什么慈善家、良心企业,都是狗屁!

她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

更喜欢亲儿子没问题,这是人之常情,但不想要薄晋了把他退回来啊,孤儿院再怎么也有他一口饭吃。

沈家这对黑心肝的倒好,担心薄晋长大了跟他亲儿子争家产,又不想主动退养影响自己的名声,干脆故意饿着孩子。一天克扣一点,硬生生饿了半年,把孩子折腾出了病。

表面工夫做得倒是好,又是送医院又是推掉工作主动照顾,看见他们了一个两个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什么孩子在新家不适应,努力了这么久也没有用,实在抱歉为了孩子好只能退养了。

她和院长信以为真,觉得他们也不容易。孩子跟他们没缘分谁也没办法,二话不说就将薄晋接了回来。

那之后,这对夫妻还带着礼物来过几次,态度摆得足足的,骗过了所有人。

冯姨冷笑。

可惜做过的事总会留有痕迹。

谁也没想到薄晋会有超忆症,一岁以后的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被他看在眼里,能准确表达后通通说给了她和院长听。

最初得知真相后,她俩简直恨不得拿着菜刀冲进沈家,劈了这两个狗东西。

可有什么用?对孩子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薄晋这个病不忘事,小时候一直以为沈家夫妻是他爸妈,根本无法再接受其他父母,也没法被领养,只能一直呆在孤儿院。

冯姨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儿沈家夫妻给薄晋起名叫沈行云。

过了很久以后,喊这个名字他还有反应。

还是有一回被前来探望的沈家夫妻听到,两人委婉的表示这个名字是请大师算过,只有他们的儿子能叫。

那以后院长不再叫他行云了,而是直接叫小名,等他稍稍懂事一点自己又起了薄晋,这才终于确定了名字。

“真是造孽。”冯姨叹了口气,隐瞒了薄晋的超忆症和沈家人的身份,其他都说给了谢阮听。

谢阮死死捏着拳头,差点没把牙根咬断。

他就说薄晋这样的小孩怎么会没被领养,原来如此。

艹!那对养父母真他妈是畜生!

小婴儿时候被虐待,薄晋是得多难受。

谢阮心疼得要死掉了,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杀人的心都有了,也忘了在冯姨面前掩饰:“那对畜生是谁?”

好在初次听到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反应,谢阮顶多更严重了些,用少年意气也说得过去,冯姨并没有起疑。

她沉默着没说话。

底层小老百姓有底层小老百姓的智慧,说了又能怎样?沈家放眼全国来看什么都不是,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庞然大物,轻易招惹不得。

谢阮明白了,他急急喘了口气,将汹涌的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

这滋味太不好受,恍若打落牙齿和血吞。但谢阮都记住了,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谢阮一直浑浑噩噩的,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份责任感支撑,当下便会跑出去找薄晋。好在他忍住了,只不过再不怎么说话了,只闷头干活。

受到他感染,其他人干活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将将过了十二点便全部完成了。

几人在孤儿院吃了顿午饭,又陪着小朋友们玩了一下午,这才跟冯姨告别离开了孤儿院。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谢阮心里的各种情绪憋了一天,已经到达了顶点。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

,连招呼都没打,一出大门便跑远了。

领头人本来想请他吃饭,今天干活多亏了谢阮。谁想到眨眼工夫人就没了,只好遗憾作罢。

薄晋这会儿正无聊得在家打游戏,谢阮今天要走亲戚,没法跟他视频,乐趣顿时少了一大半。

“让我看看下一个倒霉蛋是谁。”他懒洋洋地伸着两条大长腿,瞄到左上角窗口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勾起唇,“找到了。”

架枪、瞄准,发射。

砰的一声,一枪一个小朋友。

薄晋上前把人补死,六杀成就达成。队伍胜利,顺利拿下这一局吃了鸡。

队友激动地私聊他再开一局,薄晋直接拒绝,索然无味地扔了鼠标。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天,薄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给谢阮发消息。

听说走亲戚的时候总看手机会被家长骂?

薄晋捏了捏眉心,这特么的,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婆婆妈妈的潜质。

啧,不知道小谢同学在干什么。小没良心的,出去一趟就野了,连个消息都不发,欠收拾。

他吁了一口气,正要点开和孙浩翔几人的群,看看聊天记录找点乐子。

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有话,从放假开始,一天一千条都不够刷的。

门忽然被拍响了。

最开始薄晋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家除了物业每个月会过来抄电表,再没有其他访客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继续。

薄晋侧耳仔细听了听,终于确定敲的是自己家。

这倒是稀奇了,大概物业又有什么事吧。

薄晋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拉开门:“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

谢阮额发微湿,还在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跑上来的。见到他,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直接抱住了他。

薄晋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怔了一下立刻反抱回去。

男生的喘-息声近在咫尺,提醒着这一幕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臆想出来的梦。

薄晋微微低头。

上一秒他以为在远方遥不可及的人,这一秒已经落在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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