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时候, 班级里流行过一阵漫画。

挨个传阅，只是没轮到晏鹤清，就被老师收缴进了办公桌。

放假才还了那名同学, 等假期过完, 班级里开始流行追星, 篮球明星，电影明星, 没人再提漫画了。

后来晏峰大了点，晏鹤清打扫他房间，扫出几本漫画书, 翻了几页, 被赵慧林碰见, 指着他骂了一个上午。

骂他不学好, 哄晏峰乱花钱，买些乱七八糟的花花书给他看。

那次晏鹤清挨了一顿骂，几巴掌。

真正看一本漫画, 是在废品回收站，有些年头的口袋本漫画，装订线都松了, 但晏鹤清记得，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阳光明媚, 不晒人，落到脸上很舒服, 回收站后院放着成堆的轮胎, 竖着堆放, 可以坐人。

他坐在一个轮胎里, 头顶阳光被轮胎遮了大半。

没人喊他做饭, 没人叫他拖地，也没人叫他出门跑腿买酒。

特别安静，只有翻页的声音，还有偶尔拂过的风。

故事内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黑白的画面上，落下阳光的印迹。

晏鹤清安静翻着漫画。

看得出不是新书，但被主人保存得特别好，没有一条折痕。

茶几上，是一盘切开的粉色菠萝，还有光之立方，对面墙上是五彩斑斓的光条。

仿佛回到那天，堆满废轮胎，阳光安静天地。

寄送单没有寄送人姓名，联系方式。

晏鹤清什么也没做，安静收下这份礼物。

意外的，接下来几天，林风致没再联系他，也没发朋友圈。

转眼到了初八，车管所恢复上班。

晏鹤清带上材料——身份证，一张免冠照，大一入学做的体检合格证明，第一个到了窗口。

填了机动车驾驶证申请表，提交材料，很快窗口通过了审核，预约了5天后的科目一。

报完名从车管所出来，就有打广告的塞名片，“自考的吧？30年驾校教学经验的老师傅，提供教练车，按小时收费，学得越快越便宜。”

晏鹤清刚要接过，口袋微微振动。

有电话进来。

摸出手机，来电显示，陆凛。

晏鹤清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接通，“陆凛？”

同时，陆氏总部刚结束年后第一场晨会，搭着陆氏员工的电梯里，小声聊着天。

“今天陆总竟然提前散会了！”

“我掐过秒，除了特殊会议，陆总都是二十分钟结束会议，分秒不差，我一度怀疑他有强迫症。”

——

偌大会议室，只剩陆凛。

听到晏鹤清声音，陆凛放下钢笔，“报完名了？”

晏鹤清稍反应了1秒，想到了，上次陆凛替他接了车行电话。

他回：“嗯，刚出车管所。”

“你帮我个忙，科二三我给你做随车指导。还给你提供科二考场一样的训练场地。”

科目二需要尺寸点位，晏鹤清本计划自己在空地标出来，现在陆凛主动提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行。”

陆凛音声平稳，几乎没人能从他话里听出情绪，“你还没问是什么忙。”

“只要我能帮上。”晏鹤清大方回复，“你的忙我一定尽力。”

陆凛没顺势说是什么忙，“考完科一联系我。”

两人都默契没提及昨天的事。

挂了电话，晏鹤清注意到对面有共享单车。

上班了，路上又开始拥堵。

他改了主意，没去公交车站，过斑马线去对面扫共享单车。

不知幼时父母是否教过他，他初中第一次骑单车，上车就会了。

用手机扫了码，这时微信突然弹出来一条申请。

晏鹤清点开。

头像是一片蓝天，备注，[杨汝成。]

这个名字，晏鹤清知道。

京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副院长，也是他今后导师。

晏鹤清通过好友，没等他敲字询问，杨汝成已经拉他进了一个群。

【20XX级生物科学2班】

晏鹤清刚进去，[老杨]艾特全体成团：新同学晏鹤清进群！鼓掌，欢迎，撒花！

[李欣雨]：鼓掌！

[蒋涛]：欢迎！

[王江]：撒花！

一长排的复制黏贴。

安静了一会儿，[老杨]艾特[顾星野]：人呢？

顾星野在实验室，等他注意到微信信息，快半夜了。

他走出实验室，洗干净手，从包里翻出一块面包，嘴巴咬住撕开，嚼着回复信息。

他没复制：欢迎新同学。

略一停顿，还是在后艾特了[晏鹤清]。

他还记得上次林风致的异常表现，晏鹤清这个名字并不常见，更何况是在同一个城市。

晏鹤清贴墙站了15分钟，脸上和脖间比前面几次流的汗要多了，他走进卫生间洗漱，等出来，刚好看见顾星野的艾特。

关掉暖气片上床，晏鹤清回复了两个字。

和回复其他同学一样。

[谢谢。]

顾星野出现，本来沉寂的群又热闹了。

看名字大多是女生，生物科学2班加上转系的晏鹤清，也就42人，女生更是稀少，6个。

现在就2个没出来，其他4个全冒泡了。

[李欣雨]：这么晚！顾星野你又泡实验室！

[刘敏敏]：顾星野你太牛了！又在ce发表了一篇论文！

[孙颖姿]：今年过完元宵就开学了？

[周韫]：……这么多夜猫子……

顾星野长得帅，京大论坛搞过一次匿名系草投票，他以领先第二名800多票的差距成了生命科学学院系草。

个别男生话酸出了屏幕——

[啧啧，还得是系草才能活跃群里气氛。我们说话没人搭理。]

这时剩下两个女生突然冒泡了。

[周无忧]：晏鹤清？？！是软件工程的晏鹤清？

[展娉婷]：哟哟哟，软件工程系草竟然转我们班了！

软件工程的系草投票，晏鹤清超过第二的傅何朗1500票。

晏鹤清不关注这些事，他回过谢谢已经关上手机睡觉了。

*

那晚过后，晏鹤清没看过班级群。

陆牧驰应该是被陆昌诚教训了，一直没找他联系他，林风致也跟消失一样。

晏鹤清刷完科目一学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两点一线。

家里学习，福利院做义工。

就这样到了科目一考试那天，提交后马上出了成绩，100。

10天后可预约科目2。

明天元宵，福利院要参加陆氏游乐场开园活动。

晏鹤清就没联系陆凛，明天当面告诉他。

要去游乐场，福利院小朋友都很兴奋，隔天晏鹤清七点到福利院，他们已经穿戴整齐，背着书包，在排队上大巴车。

大巴车身是简洁的陆氏logo，一共有6辆。

晏鹤清去了5楼。

陆氏有送轮椅，这次除了个别不适合外出的小朋友，其他通通都能去。

5楼瘫痪的小男孩小女孩天不亮，就换上了新衣服眼巴巴等待。

福利院工作人员全是中老年，背他们下楼的任务就落到了晏鹤清背上。

晏鹤清刚到5楼，几个陆氏员工刚背着小朋友从宿舍出来。

助理在走廊里安排，瞥见晏鹤清，他快步迎上来，满面笑容，“晏同学你来了。”

晏鹤清马上便明白了。

再做公益，也无法那么细节，是陆凛派人来帮他。

忽而前方女生宿舍传来哭声，晏鹤清和助理同时奔进去，一名男员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旁边床上是一个吓哭的小女孩。

男员工急得都结巴了，“我没碰到她就哭了……”

助理脸色微变，他考虑过找女员工来帮忙，但背瘫痪的孩子下五楼对大部分女生太困难了，他还是道歉说：“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找几个女员工。

晏鹤清走到床边，蹲下轻声问：“小绒，出什么事了？”

小绒见到晏鹤清，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悄悄话。

她很少见生人，更别提一个陌生男性，她不熟悉，本能抵触，就吓哭了。

“我不是故意的晏哥哥……”小绒咬着嘴唇。

弄清来龙去脉，晏鹤清抬眸，得体说：“没事了，我来背他。”

他动作熟练背上小女孩，走出了房间。

助理没有犹豫，马上给陆凛发消息，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陆凛过了几分钟回复。

“加装电梯。”

助理回复陆凛，就马上联系电梯公司了。

晏鹤清缓慢下着楼梯。

小绒不轻，加上冬天厚衣服，背着她下楼有些吃力。

“晏哥哥。”小绒趴在他肩头，突然冒出一句，上次送我们光之立方的伯伯没来吗？”

陆凛其实才30，只是他面容俊冷，而且所有人都听他话，给这些几乎没有社交的小朋友冲击力太大，和经常接触的晏鹤清不同，他们对陆凛害怕又崇敬。

在小绒心里，特别厉害特别好的男性都叫伯伯，也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像院长伯伯，主任伯伯。

长睫轻微动了动，晏鹤清眼底涌现几分笑意。“他在游乐场等你们。”

小绒眨巴着眼，“哦哦，我听戴眼镜的叔叔说，是伯伯请我们去游乐园玩，！游乐园有那种很大很漂亮的摩天轮可以坐，能看到好高好远的地方，晏哥哥你坐过吗？”

“没有。”

“啊。”小绒捧了下嘴，又笑嘻嘻说，“那你今天也可以坐啦！”

晏鹤清声音很轻，“嗯。”

五楼小孩最后一批上车，张姨跑过来，满脸都是汗水，“小晏你跟这一车吧，到游乐园再集合，哎哟我的天，今天好多退休老员工也来了，我得照顾他们，真是，什么福利都要蹭……”

晏鹤清应下了，上车盘点了人数，没错就出发了。

游乐场在郊区，车程两个半小时。

*

开园第一天，园方却谢绝了所有媒体，甚至在网络上都没任何宣传。

只游乐园发烧友在超话发了几条询问消息。

浩浩荡荡的大巴源源不断开进梦幻游乐场。

除了彩虹桥福利院，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福利院，他们是陆氏专机提前接来，昨晚住在游乐场的主题酒店。

晏鹤清跟的车已经能看到大门了，门头是各种可爱小动物的彩雕，活灵活现。

大巴车在拥挤车流里缓慢前行，外面是响彻园区的轻快俏皮音乐，小朋友们早已躁动，紧贴着车窗好奇打量着截然不同的梦幻世界。

游乐园仿佛另一个时空，只有快乐。

不多会儿，大巴开进游乐园，停在临时划出来的停车点。

除了园内代步车，其他车辆，包括员工车辆都禁止在游乐园运营时间段进园，只今天为全国福利院的小朋友开一次绿色通道。

大巴车门打开，有供轮椅通行的缓坡，晏鹤清在车内将小朋友一一挪上轮椅，推着他们下车。

小绒是最后一个。

推着去前方和张姨他们集合，没几步，晏鹤清往斜前方看过去。

京A1111。

陆凛已经到了。

只是整个白天，晏鹤清都没见到陆凛。

到晚饭点，玩完碰碰车，彩虹桥福利院集合一起去附近餐厅吃饭。

这个餐厅主题是森林小动物聚会，仿真树林树丛，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流，游动着色彩斑斓的鱼，每个餐桌都是长达20米的原木长桌。

菜单是为小朋友特别定制——猪扒包，蛋包饭，烤鸡翅鸡腿，各种萌萌的动物餐点包，新鲜水果。

以及，菠萝油条虾。

晏鹤清要了一份菠萝油条虾。

他低头吃着，从进餐厅，他总感觉有目光在看他。

他抬头，顺着望向长桌另一侧，发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应该是福利院的老员工。

晏鹤清礼貌点头，那个老人也朝他笑了笑。

没过几分钟，广播响了。

“各位小朋友，你们吃好饭了吗？放天灯活动在半小时后开始哦，吃完饭快快回到聚会广场，就在旋转木马前面哦，快来领取属于你们的天灯吧！将愿望写在天灯上，愿望是会实现的哦！”

餐厅里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没吃完饭的小朋友都加快了速度。

晏鹤清才知道还有放天灯活动。

等小绒吃完蛋包饭，他推着小绒，随着人流往聚会广场走。

快八点，天色黑尽了，园区内的路灯，头顶的橘色灯带通通点亮。

隔几米就有一个不停往外吐泡泡的大型泡泡机，从白天一直吐到现在，今天的气温落到脸上其实有点凉，但无人在意，还去抓空中的彩色泡泡。

不同的游客区域，广播放的歌曲会因主题变动。

快到聚会广场，远远的，欢乐的空气里，飘来了一首很意外的歌。

[There once was a ship that put to sea

the name of that ship was the Billy of Tea]

……

是上次在京大美食街，下着雨的水煮摊，晏鹤清和陆凛共听的歌。

小朋友听不懂歌词，只觉得调子特别欢乐。

小绒还跟着手舞足蹈。

她今天开心到忘了悲伤，往日碰到腿，她总是低头不再说话，今天她眼睛始终弯成可爱的月牙。

一个小朋友有一只小天灯，晏鹤清帮小绒领来，同时递给她一只拧开的水笔，“许愿望吧，不会的字问我。”

小绒欢喜接过，欣喜盯着里面烛光，下巴垫着笔头想她的愿望。

一会儿，笔尖落下，沙沙的声音，又戛然停住。

小绒扬起小脸，奇怪望着晏鹤清，“晏哥哥，你的天灯呢？”

晏鹤清解释，“我不——”

“在这儿。”一只大天灯出现在晏鹤清眼前。

烛光倾泻，他微抬头，陆凛映入眼帘。

以及陆凛身后，无数只缓缓升上天际的天灯，漫天浩瀚。

一秒后，他接过，“给了我，你怎么办？”

“放过了。”陆凛取下胸口袋别着的钢笔，旋开笔盖，笔尖转向自己再递给晏鹤清，“许愿吧。”

晏鹤清许过很多次愿。

但最简单的，许愿妈妈出现在他梦里都未曾实现。

后来，他不再许愿了。

晏鹤清唇角轻轻扬了一下，“我就不用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将笔塞进他手里，温暖干燥的手心，短暂相碰了，“或许这次会实现。”

指腹碰到笔身，小绒也拉着晏鹤清的衣角，笑容天真无邪，“晏哥哥，我们一起许愿呀！”

晏鹤清低头，望着被烛光染成淡橘色灯罩，他执笔，认真写下几个字。

[看到20XX年，3月4号的日出。]

他没遮挡，陆凛看到了。

20XX年，两年后。

晏鹤清的愿望，是看两年后的日出。

陆凛眸底涌动着什么，他深深望着晏鹤清，望着他，专注放飞那只天灯。

十分钟前。

陆凛途中碰到张姨，与她同行的是福利院的老员工。

老员工得知陆凛就是这次福利的赞助商，瞅着他价值不菲的西装，是超级有钱的大老板啊！

在餐厅认出晏鹤清，令她想起了往事，“唉哟，你难道是当初想领养晏鹤清的大老板？又不像，没那么老……”

陆凛停住脚步。

老员工连声感叹，“晏鹤清可真俊啊，小时候俊，长大还这么俊，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十几年了，我一眼就能认出他！”

“可惜命太不好，父母被火烧死，整个家全烧没了，和他弟弟一起到的福利院……”

“有个和你一样好心的大老板要收养他，特别有钱，开大公司那种，他偏跑不见了！最后领走了他弟弟，唉，这人啊，命就是不一样……”

……

黑眸的情绪渐浓。

晏鹤清忽而转过脸，他手伸进口袋，从贴身的内袋摸出放了一天的东西，举到陆凛面前。

“瞧。”

陆凛视线这才转移。

灯光落在晏鹤清指尖，是一枚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

用沸腾热水煮了好久，隐隐有一股凉白开的味道。

陆凛还没动作，晏鹤清另一只手先抓过他右手。

温热的硬币落进他掌心。

少年声音被四周欢呼声盖过，却每个字都清晰撞进了陆凛胸口。

“这是我吃到的幸运硬币。”

同时他眼眸弯弯，倒映着身后满天的天灯，“张姨说它代表着新的一年都会好运连连。”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