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福利院食堂就在操场旁边, 几辆大卡车进来，早有小朋友跑出去看热闹。

晏鹤清在给小朋友削苹果，直到食堂大门隐约传来说话声, 他才微微抬眸。

外面天色昏暗, 食堂的白炽灯明亮, 食堂两扇大门，像是晨昏交接的界线。

在看到陆凛推门而入, 身影从模糊到清晰那刻，晏鹤清知道，他的计划, 开始成功了。

他低下头, 一枚小小光滑的苹果出现在指尖, 他递向眼巴巴的等着的小女孩, 平视着她，眉眼弯成月牙模样，“吃吧。”

小女孩接过苹果, 先礼貌说了声“谢谢哥哥”，才欢喜着小口小口啃着苹果。

晏鹤清收拢苹果皮，刚要起身, 一双黑亮的皮鞋走近，闯进了他视野。

他抬头, 峻拔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光，男人的脸有一些模糊, 看不清表情。

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晏鹤清的注视, 院长快步上前, 看到晏鹤清, 也没看清人, 反正穿着员工大褂，院长直接说：“快给陆先生准备一份早餐。”

晏鹤清起身，他朝着陆凛礼貌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身回了窗口。

陆凛黑眸微凝，晏鹤清右眼下方贴着创可贴，受伤了？

院长环顾着食堂，发现合适位置，他招待陆凛过去，“陆总，去那边坐。”

陆凛收回视线，跟着院长去了餐桌。

晏鹤清回到窗口，就看到徐乔音脸色慌张地蹲在桌子下面，她认出了陆凛。

四目相对，徐乔音看到晏鹤清，面露尴尬，心虚着低下头，晏鹤清当没看见她，径直到餐台取早餐。

和发给小朋友的一样，用餐盘装了油条，肉包子，还有一个苹果，只是量是成人份量，又另装了两碗稀饭搁到餐盘放碗的地方，放上两双筷子，两手各端着一个餐盘，送到了前方的餐桌。

今天零下，食堂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刚还热腾腾的稀饭，转眼就凉了不少。

院长眼睛都直了，他小声训斥晏鹤清，“怎么端这样的东西上来，快叫厨房另煮一碗面，多放肉。”

陆凛却说：“和大家一样就好，不用搞特殊。”

院长扬着笑脸点头，“是，不过您第一次来食堂吃饭，按道理，是该好好招待您一顿。瞧这……”

院长也有些无奈，“天气冷，热食都变冷食，万一您吃坏肚子，这可怎么好。”

陆凛余光望着晏鹤清，创可贴不像新贴的，是旧伤，旋即他看向院长，“空调随后到，按照你们提供的数据，食堂有四台。”

院长眼里瞬间有光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冬天，经费有限，支付不了这么大面积的暖气费，他们只能优先孩子的宿舍，教室食堂没开。

因此每逢冬天，小朋友特别受罪，他刚也是有点卖惨的意思，想再和陆氏多要几台空调，没想到陆凛竟然提前准备了！

院长大受感动，要不是陆凛太稳重威严，他真想抓着他手感谢他一天一夜。

“好好好。”他端起粥，“您快吃吧，别全凉了。”

突然陆凛问：“你吃了吗？”

院长马上回，“还没呢，这不——”意识到似乎不是对他说，院长转脸，陆凛确实不是问他，而是看着刚才的食堂义工。

晏鹤清点头，“在家吃了。”

院长十分惊讶，“你们认识？”

晏鹤清解释，“陆先生帮过我。”

陆凛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但他也没说什么。

院长了然点头，陆氏在公益方面涉猎非常广。

除了自然灾害时捐钱捐物资，听说还在高校设立了高额奖学金，前两天书记提过，福利院来了一个高材生义工，眼前少年文质彬彬，应该就是他，估计拿过陆氏奖学金。

熟人好说话，院长记挂着捐建的医务室，图书馆，新宿舍，他扫了眼晏鹤清挂着的工作牌，姓晏，他立即顺水推舟，“陆总，那待会儿让小晏先带你在福利院转一圈。”

陆凛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油条，“好。”

*

院长囫囵提前吃完早餐，借口上卫生间，先跑去找晏鹤清，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交待他，“小晏啊，一会儿你带陆总参观的时候，多提陆氏捐的楼，尤其是医务室和图书馆，福利院实在太需要了，最好年后能动工。”

不是他心眼小，这种事他碰到了好几次，有几个企业都来赞助过楼，不是一纸空文，就是建个地基就烂尾的，现在看到楼他才彻底安心，哪怕是陆氏。

晏鹤清原以为陆凛只是送些礼物，没想到还捐了楼，他点头。

回到食堂，陆凛已经吃完早餐，院长要去清点卡车物资，客套几句快步离开了，只剩下晏鹤清，陆凛，以及一堆好奇的小朋友。

晏鹤清对陆凛说：“陆先生，现在走吗？”

陆凛看着他，先问，“你脸受伤了？”

他是第一个问的人，晏鹤清眼眸弯了一下，“小伤，不小心刮到了，快好了。”

陆凛目光沉沉，“要注意，离眼睛很近。”

晏鹤清稍稍愣住，过两秒，他微笑点头，“谢谢提醒，眼睛对我非常重要，我下次会小心。”

陆凛抬脚先行，“走吧。”

晏鹤清跟了上去，那些小朋友也蜂拥着追上。

“这是混合楼。”晏鹤清先带陆凛去了宿舍，“1、2楼办公，345是小朋友的宿舍。”

陆凛上次来，上楼看过了，他突然问：“你以前住这里？”

晏鹤清摇头，指向不远处的废弃楼，门窗都被拆了，“那栋楼3楼。”

“几岁。”陆凛问。

“5岁。”

陆凛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上楼吧。”

晏鹤清点头，带着陆凛去了3楼，小朋友都还在玩，教室里闹哄哄的，看到他们，好几个冲上来要礼物，其中一个小男孩手玩得脏兮兮的，也不懂，直接抓住陆凛的大衣外套，“叔叔，你带的礼物呢？”

晏鹤清先看向陆凛，陆凛没生气，也没拨开他们，只是从口袋摸出手帕，蹲下拿起小男孩的手，帮他擦着手，“擦干净手才能拿礼物，不然你的礼物就脏了，明白吗？”

小男孩别的不能理解，但他的礼物脏了他能理解，他主动去擦手，唯恐弄脏了他的礼物。

给小男孩擦干净手，陆凛站起身，晏鹤清注意到陆凛将手帕叠好捏在手里，没马上丢，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讲了几句话，是喊他的员工带着礼物到3楼。

不出一会儿，教室外传来脚步声。

随即一堆外套外套着统一蓝色T，胸口绣着陆氏logo的员工抱着大箱小箱鱼贯而入。

领头是一名年轻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应该不常做重活，抱着一个不大的箱子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小跑上前。

瞥到晏鹤清，他眉毛轻微动了一下，这不是他老板请到办公室吃饭的咖啡店员工吗？

又看见了晏鹤清的工作牌，助理明白了，他老板之所以改计划，提前来福利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助理恭敬看向陆凛，“陆总，为小朋友准备的礼物都在往上搬，现在发吗？”

陆凛稍点了下头。

晏鹤清见他们要工作了，就准备离开去打扫卫生。

助理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箱子递给晏鹤清，“年轻人，你帮着我们发一下吧，今天来的人手不够，还有这些小孩。”他礼貌微笑，“我们不太搞得定。”

晏鹤清接过，“好。”他蹲下，熟练撕开纸箱上的陆氏胶带，翻开盖子，里面是花花绿绿的文具盒。他仰头询问助理，“是捡分了统一发放，还是单独领？”

陆氏带来的礼物，很快就堆满了墙根，数量种类非常多。

助理没想到晏鹤清反应这么快，他瞄了眼陆凛，“你在这儿工作，比我熟，你认为哪种适合？”

晏鹤清思索了一下，“单独领，他们可以多领几次。”也就多几次的期待和开心，福利院的小朋友与其说是缺物资，更缺的其实是陪伴，他们在这方小小天地，能接触的人太少，每次来义工，来爱心团体，都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助理又是看向陆凛，见陆凛没有反对，他立马点头，“按你说的办。”

晏鹤清不再出声，麻利开始工作。

其他人都是用剪刀或小刀拆胶布，晏鹤清是直接手撕，派发文具盒也井井有条，陆凛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幽深的黑眸里，是流动的暗光。

四楼五楼，也有人上去发礼物，快中午，琳琅满目的礼物才派完。

工人这时来安装电视了。

每个教室都配了一台新电视。

张姨脸上喜气洋洋，招呼陆氏的员工去食堂吃午饭，经过一早的相处，小朋友们熟悉了陆氏员工，也七嘴八舌要他们一起吃饭，助理马上询问陆凛，得到首肯，他礼貌微笑，“却之不恭了。”

晏鹤清也去了食堂，不过他不是吃饭，他打了十几份饭，提到5楼。

5楼的小朋友需要送饭。

女孩宿舍里，其他女孩领到饭就安静开吃，只有一个小女孩小小声喊晏鹤清，“哥哥。”

这个小女孩就是上次哑巴小女孩的朋友，她双腿瘫痪了，一直都待在床上，晏鹤清过去弯腰，耐心问：“什么事？”

小女孩有些胆怯，但她记得早上是这个哥哥帮她收拾了纸尿裤，她从枕头底下，摸出她收到的礼物，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像是水晶一样的透明正方体，她求知欲旺盛地问：“哥哥，这是什么呀？”

晏鹤清打量着，很像摆件，又有点像透明的魔方，但似乎不能扭动，他正要接过研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随即一道身影倾泻下来，一阵淡淡的气息，有些像雪后的松针的气息，修长五指接过女孩手里的光之立方，“这是光之立方。”

晏鹤清没动，他现在转身，会撞到陆凛。

小女孩继续问：“光之立方有什么用吗？”

少年发梢有淡淡的洗发水味，像梅花的香味，陆凛没动，他和小女孩解释，“它可以捕捉阳光。”

听到阳光，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瞬间明亮，她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她期待问：“怎么捕捉呢，叔叔你能教我吗？”

陆凛说：“今天不行，没有太阳。”

小女孩肉眼可见地失望了，整个泄了气。这时陆凛又说：“但可以见到彩虹。”

另外几个女孩也停住吃饭，不约而同望过来，她们也想看彩虹。

陆凛空着的手轻拍了一下晏鹤清的肩膀，“去拉上窗帘。”

晏鹤清现在也知道这个光之立方的原理了。

棱镜原理，折射光。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见，有些稀奇，他点头，微微侧身站直，走到窗口拉上窗帘。

房间顿时昏暗，晏鹤清刚回身，一道光照亮他面前的地板，是陆凛打开了手机电筒。

晏鹤清借着光回去，陆凛递手机给他，“照亮。”

晏鹤清接过，陆凛和小女孩说：“摊开手。”

小女孩紧张又期待地摊开掌心，陆凛调着立方的角度，伸到光里，下一秒，几道彩光落到了小女孩的掌心，宿舍里顿时发出几声惊喜的笑声，“彩虹！”

晏鹤清瞳孔也短暂亮了一秒。

陆凛余光没有错过这一秒，他将立方交回小女孩掌心，随后接回手机离开了。

助理吃完饭，接到陆凛的电话，他“嗯嗯好”几声，抓起车钥匙就跑出了食堂。

……

陆凛离开了，陆氏的赞助却没结束，晏鹤清跟着陆氏员工一直忙到六点才下班，在食堂吃了饭，他揉着肩膀，拿上包要走，突然有人喊他，“小晏。”

陆凛走了，徐乔音才敢出来，她拿着一把黑伞走近，递向晏鹤清，拘谨着说：“上次你借我的伞，谢谢。”

晏鹤清微笑拿回伞，“不客气。没事我先走了。”

他完全没提早上的事，快到门口，徐乔音又喊住他，“还有……还有早上，谢谢你，我有点原因……”

晏鹤清回头，唇角是浅浅的弧度，“每个人都有隐私，您不用和我解释，我不会乱说。”

徐乔音愣住了，等她回神，晏鹤清已经走远了。

出了福利院，晏鹤清刚走几步，有人在后面追他，“晏鹤清！”

晏鹤清回头，是陆凛的助理，晏鹤清停住了。

助理跑上前，他提着一个公益帆布袋，掏出一个宝蓝色的天鹅绒盒子，递给晏鹤清，“陆总让我转交你的。”

晏鹤清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谢谢。”

助理礼貌微笑，“这是我的工作，不用客气，那再见了，路上注意安全。”

晏鹤清点头。

助理离开后，晏鹤清才翻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光之立方，和发给小朋友的一样，只是稍微大了一圈。

回到家，晏鹤清洗完澡就开始巩固明天的考点，到11点才放下书，刚关灯准备回床上睡觉，不期然瞥见茶几上的立方。

静静站了几秒，晏鹤清拿着立方走到床边。

打开台灯，他蹲下将立方举进灯罩里。

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四射，每条光都清透明亮，比白天在福利院见过的更漂亮。

晏鹤清缓缓转动立方，溢彩流光在空中如同太阳光一样旋转。

少顷，晏鹤清抬高右手，轻轻地，紧紧地，将所有的光握进他的掌中。

—

同一时间，陆凛回到陆家老宅，客厅有着光亮，陆凛打开门，正在换鞋，一道急切的脚步声跑近，“陆叔叔！”

陆凛换好鞋看过去，玄关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他淡淡问：“你是？”

林风致完全僵硬了，前晚的事，他辗转反侧两天，还是决定来找陆凛解释，他和陆牧驰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陆凛不记得他……

这是不是说明，前晚陆凛没有看他？

陆凛根本不记得他！

林风致死死咬住下唇，他下了死劲，嘴里很快就有了血腥味。

这时客厅里又出来一个人，身材高大，五官和陆凛有一点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不少。

陆翰和陆凛向来疏远，他也并不喜欢这个没相处过几年的弟弟，但现在陆凛是陆氏现任掌权人。

陆翰挤出笑脸，“阿凛你不记得了，这是林友祥的小儿子，林风致。”

陆翰今天回祖宅取东西，在门口碰见了林风致，就带他进来了，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对了，风致你是来找牧驰吧？他晚上不回这儿。”

林风致低下头，他难受得不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陆凛根本不可能喜欢他，他甚至连他是谁都没记住……

再待下去他怕会憋不住崩溃，低头艰难说：“我走了。”

他狼狈跑走。

外面在下雪，冷风夹着雪打到脸上，林风致闷着头跑了很长一截路，终于停下来，抱住双膝，眼泪夺眶而出。

他颤抖着手，摸出手机要给他妈妈打电话，正准备按，又怕林母担心，又取消了。

他咽着嘴里的血水，一时间竟也想不到其他还能倾诉的人。

爸爸肯定会告诉妈妈，大哥不方便谈这些事，二哥更不行，他不准他谈恋爱，耳提命面大学要好好学习，其他朋友……更不能吐露他最私密的事。

换到两天前，他肯定是找陆牧驰，但发生了那件事，他再不想见到陆牧驰了。

林风致更难受了，无声哭了半天，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是他，一定会无条件安慰他。

……

嗡嗡嗡。

晏鹤清刚睡着，就被手机震醒了，他睁眼拿过手机，看到来电，稍稍思忖，快结束才接通电话，“什……”

刚开口，对面哭着喊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