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番外.孤燕(三)

第172章 番外.孤燕(三)
坠楼一个月后,燕瑾凉的伤口仍不见好,父母假惺惺的关心过两句要不要送他去医院,被燕瑾凉推拒也就没再提。倒是家里大伯的儿子,一个叫燕遥征的,表现的像位亲切有爱的兄长,反复对燕瑾凉示好,甚至想为久未归家的堂弟接风洗尘,办一场年轻人间的热闹party。
屡邀无果,燕遥征似觉这小子本事没多少,架子却挺大,当脸上略挂不住时,却听燕瑾凉答应了。
聚会那日燕瑾凉也不打扮,勉强戴了顶帽子遮遮丑,穿着件破夹克就去了,弓着背双手插袋蜷在燕遥征的豪车前座,在打扮矜贵的堂哥眼里,满是邋遢的民工相。
就是个在工地长大的乡下人。
尽管燕遥征笑得虚伪,燕瑾凉却一眼就从他脸上看出了肚里的想法,燕瑾凉毫不在意,一脚蹬上人家价值不菲的中控台,坐没坐相得被载到了一处挺高级的餐厅里。
燕遥征把他往包厢引时,燕瑾凉像在一座装饰喷泉后看到了什么人,脚步一顿,忽然丢下一句他要先去厕所就跑没了影。
等燕瑾凉重新出现在订好的包间内,本喧闹吵杂的众人看到他刹那集体哑火。
燕遥征是惊讶,下车时还裹得像个木乃伊的人此刻拆了脸上绷带,只留了脑袋上的一圈,隐约挡在帽下。曝露出来的五官完好,不仅没有燕遥征所想的丑陋可怖,消了肿的长相还意外得优越,优越到包厢里的不少人见之纷纷亮了眼睛。
其他人则是惊吓,燕瑾凉深色夹克内的白t恤前濡湿了大片鲜红,那颜色可不像泼上的果汁酒水,倒像另一种液体,刺目的从领口一路淌落下去。
燕遥征反应算快,忙问燕瑾凉是不是伤口又破了,需不需要去医院?得到的却是毫不在意的回答,再看那人灵活的姿态,哪里像带病带伤的狼狈样,甚至燕瑾凉一点没有换衣服回避的打算,就一身血红的挑了包厢正中自如坐下,开了瓶酒当先喝了起来。
这个脑子有洞的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其他人却没办法在这氛围下自在娱乐,任谁身边坐了个满身是血的家伙都不会舒服到哪去。如果这是他的血,就这出血量,对方还活蹦乱跳习以为常,简直是怪物。如果不是他的……看燕瑾凉那一身凶戾的气势,仿佛一个械斗归来手握人命的恶徒,更加恐怖。
燕遥征喊来的都是些同圈的少爷小姐,看那个个斯文端庄的姿态,搞点阴阳怪气没问题,真动刀动枪他们准吓破胆。
其实今天的鸿门宴这位堂哥藏得什么小心思,燕瑾凉来前就一清二楚,面上客套,内里就是找机会让他出个丑,没想到堂弟画风突变,尴尬的反变成了燕遥征自己。
眼见场面僵硬,只燕瑾凉一人悠哉自如时,有两人的出现稍稍将气氛缓解。
其中一位女生鲜眉亮眼干练英气,似乎是个名人,被人带着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报上名号后注意力本全在燕瑾凉身上的燕遥征都一扫局促,捡回风度翩翩同人对话。
燕遥征:“洪籽薰小姐你好,我常听明玥提起过他有位了不起的师姐,久仰大名。”
一旁燕瑾凉开啤酒罐的手顿了一下。
洪籽薰高兴:“你认识明玥吗?”
燕遥征:“对,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不过最近没见面,我一直想找时间去一趟楼家。”
洪籽薰:“他就在外面,我们几个今天出门给老师过生日。”
燕遥征笑:“那我一会儿过去打个招呼。他好些了吗?我最近很担心他,现在听他能出来正常交际,放心了不少。”
两人旁若无人的就着这位共同的朋友聊了半晌,后又将话题引到音乐上,继续滔滔不绝。
燕遥征:“去年a国演出的《茶花女》我本来想邀请明玥去听,结果他身体不好,没成行。”
燕遥征:“……那首《离别》我也喜欢,好几年前我听明玥弹过,特别好。”
燕遥征:“我对音乐也就懂个皮毛,多是和明玥学的,每次见面都会聊起……”
燕遥征:“明玥他……”
“——砰!”
没完没了的夸夸其谈被一声巨响阻断,一瓶香槟不知何故炸在了大理石桌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也溅了离其最近的燕遥征一身。
“抱歉,”片刻后,有道凉凉的声音打破僵滞,“不小心把瓶摔了。”
在燕遥征表情扭曲的去了洗手间清理后,拉上外套拉链遮住满胸血迹的燕瑾凉瞪向盯着自己微笑的短发女生,不客气的问:“干嘛?”
洪籽薰无视他恶劣口气,问:“加个联系方式?”
燕瑾凉皱眉,刚要回绝,余光瞟到一个身影从门口行过,是个少年,像在找人,目光不停朝这里探看。视线似和燕瑾凉有刹那交错,然下一秒,又毫不停留的转开,带着全然的陌生。
落到燕瑾凉身边的洪籽薰,那人才显出一丝熟稔。
少年喊:“师姐。”
误以为燕瑾凉的沉默是同意交换联系方式的洪籽薰趁人晃神,刚拿了他手机发出号码,就听见呼唤。
洪籽薰应声:“哎,明玥?你怎么来了?”
那少年说:“先生说时间不早了,要我们回去了。”
洪籽薰忙起身:“好,走吧。”
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今晚有闲心想吊一吊燕遥征的燕瑾凉忽觉索然,扫了圈周围避他如蛇蝎的人,燕瑾凉耐心耗尽,没管那些打量,抄起手机也出了餐厅。
回家没意思,燕瑾凉找了群狐朋狗友出来喝酒。
别看他脾气臭,亲缘薄,但为人大方能罩得住事,兄弟朋友可不少,比如在久违的u市,他一样有熟人。姜桐和程寄飞就是其中两位。前者是白家一远方亲戚,和燕瑾凉从小就认识,后者则是燕瑾凉在外地读书时的同学,臭味相投,又算是老乡,这些年联系就没断。
这伙人知他回来,早想约了,得了口令又拉来一帮兄弟,直接把个酒吧包了下来,喝了个昏天黑地。
人一喝大,就容易胡言乱语,好比程寄飞,开始哭着喊着抒发自己的音乐梦想,说要留在酒吧卖唱,要成立一个地下摇滚乐队,还拉所有人加入,封燕瑾凉当主唱,脸容易吸粉。
看着在台上疯狂打鼓发疯的人,姜桐发出疑问:“搞音乐的人脑回路是不是都不同于常人?”
不知想到了谁,燕瑾凉表示同意:“应该是。”
*********
燕瑾凉又看到了楼明玥,在一栋建筑前呆着,脸上是他最为熟悉的面无表情,可身侧紧握的拳,却像泄露了对方心内的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楼明玥下定决心般走了进去。
片刻后,燕瑾凉也上了楼,那本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里面有间三明治店不错,不在家躺尸了的燕瑾凉近日常来吃。
走上几步,一间琴室出现在燕瑾凉面前,朴素得近乎简陋。同时,一阵阵荒腔走板的琴音从里面幽幽传出。
燕瑾凉上前,见前脚进门的楼明玥此刻坐于厅内的琴前弹得凌乱僵硬,难听到出人意料。
天天游魂到对方家时,燕瑾凉见过太多次这人对音乐的眷恋难舍,明会村演奏的吉他也算上得了台面,害燕瑾凉一直以为他是个高手,谁知今天乍听这钢琴怎么是这种水平?燕瑾凉多少有点幻灭。
当下一时见到对方抬头又用那种恍惚的陌生目光望向自己时,燕瑾凉没忍住毒舌质问:“你这弹得什么鬼东西?”
少年解释:“我……在弹贝多芬。”
燕瑾凉:“怎么会那么难听。”
少年一怔:“因为我……永远弹不好贝多芬。”
燕瑾凉莫名,还待要说,后话又止在对方空洞的目光下。
这时从隔壁房间走出一个眼熟的短发女生,坐到了楼明玥的身边,不同于燕瑾凉的暴躁刺头,短发女生笑容温柔,不知和少年低语了什么,在少年的愣神中,她接手琴键,不疾不徐的把他刚才的曲目弹奏了下去。
见此,燕瑾凉忽觉烦躁,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到走廊去抽。
等到他再抬头,楼明玥不知何时已离开琴室下了楼。
他离开的背影挺拔依旧,却又满是虚弱的空茫,整个人仿佛只披了层皮,而灵魂被留在了这里。
燕瑾凉看得若有所思。
“你来了?早前约你来玩,还以为没兴趣。”一道女声响起,拉过了燕瑾凉的注意力。
燕瑾凉转头,就见洪籽薰站在身后。对方在那餐厅拿了自己的号码,但两人从没联系过,燕瑾凉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口气怎么带着熟络?后又一想,记起自己的手机曾在那日去酒吧后和某醉鬼拿错了,就这一天时间,那话痨醉鬼把他通讯录里的人都聊了一遍,估计就是这么熟的。
燕瑾凉想着怎么同对方提一嘴,短发女生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说起了这琴房的往事,她在这里练琴的日常,说她们师兄弟相处的鸡毛蒜皮。
燕瑾凉试图张嘴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打断,因为那女生面上带笑,说着说着,泪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再如何废话也难抵挡洪籽薰伪装出来的坚强,最后,她掩面抽泣,悲伤的一遍遍呢喃:“为什么,我们明玥那么有天分,为什么这一路都那么难,为什么……”
燕瑾凉听她哭了半天,竟冷漠的问:“干嘛跟我说这些?”
他以为对方是伤心之下随便抓个人来发泄,没想到洪籽薰在擦去眼泪后竟惊讶反问:“你不是明玥的朋友吗?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在意他。”
燕瑾凉真是费了全身气力才做成个文明人,没把怼繆斓的那句“你在放什么狗屁”的话送给她。
……
揭了脸上的纱布,也像揭了燕瑾凉返家后半死不活的人皮,嚣张跋扈的气焰全数回归,在燕家的存在感也直线上涨。燕家人像对除白湫外的白家人都有阴影,面对燕瑾凉这个升级版,不仅佣人不敢再给脸色,连几个长辈亲戚说话都斟词酌句起来。
不知是想清除家里这只炸|药包,还是觉得燕瑾凉日日闲赋没出息,越来越多人开始关心他下半年要去上大学的事。
对此白湫夫妇也同意,甚至有爱的给儿子择取了一溜后备校供他参考。
燕瑾凉瞧着那一长串的名校名单,笑问:“我都没好好去过几年学校,你们觉得我能考上?”
白湫不以为意:“还有点时间,我们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你认真学就没问题。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家里也有别的办法通融,或者送你出国也行,只要你同意。”
燕瑾凉心不在焉的略过填报指南上被圈出的所谓名校,直接驳了他们面子:“哦,但我不同意啊。”
燕百川皱眉:“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想读大学?还是没本事考了要给家里丢脸?”
燕瑾凉向来都当这爹的话是放屁,毫不留情怼回去:“不上大学丢脸?那上了好大学出来好吃懒做,成了个连公司都管不起来的废物丢不丢脸?”
燕百川:“你说什……”
白湫止了这对父子无意义的争吵,像看出燕瑾凉打算,她问:“你有想去的学校?”
燕瑾凉一个学校都不想去,他一个死人要上什么学,谁跟他同班同寝都不会好过。不过在慈父良母殷殷期盼的目光下,燕瑾凉的视线从u市几所高校上划过,落在u市音乐学院,拿笔在它下方戳了个洞。
燕瑾凉笑:“本来没有,忽然有了。”
白湫目光下移,分辨了半晌那洞边破碎的文字,意外地睁大了眼。
……
没管燕家人或冷眼或反对的意见,燕瑾凉真凭本事考进了一所三流音乐学院。本是一拍脑袋的选择,可当他回头再想起就学的两年,竟觉还挺丰富。
燕瑾凉应了程寄飞的请求,同他一道成立了一支地下乐队,还特意找了老师学习,因为不缺钱,整体搞得算有声色,不过对燕瑾凉来说,除了起名时他提了把意见,之后就没多上心。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燕瑾凉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性格难以捉摸,今天擒猫拿狗,明天上山下海都不奇怪,一时一变,所以他忽然去学音乐很让人大跌眼镜,但仔细想来也是他性格会做的事。只是在燕家人眼里,燕瑾凉仍然活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二世祖。即便燕瑾凉混了两年终于停了折腾,决定回归正途转学去a大,燕遥征一家也觉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足以入眼。
加之燕振业自从中风就一直卧床,燕氏大权中心已慢慢移交到燕归海手里。其他几个兄弟虽眼红却无能为力。
去a市的那天有两人同行,一个是也在那里读书的姜桐,一个是去那里办事在u市中转的白渌。
候机室里,姜桐问白渌:“表叔,某人为什么突然要转学?”
白渌头也不抬,答:“看不懂财报,看不懂企划书,文盲想上进了。”
姜桐还是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看懂财报企划书?想从商还是想继承家业?或者是有心上人了才要上进?”
白渌一顿:“谁那么倒霉被他看上?”
燕瑾凉正被繆斓打电话叮嘱去到a市魂魄也不能乱跑,这两年身体机能都没恢复,只脑袋上的伤口勉强长回了一点,燕瑾凉心里清楚是为什么。
气呼呼的挂上手机,嫌烦的燕瑾凉又听见这俩不停哔哔,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他来u市是厌倦了m城的生活,去a市是在u市待烦了,每天乱跑也是闲得脚痒,他妈跟谁有半毛钱关系?燕瑾凉觉得他身边的人都有病,有大病!一个个都眼瘸脑斜,妄想症十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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