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那小子口味重

王府的世子房中,壁灯暖黄的光焰照亮屋子,荆红追拉下漆黑斗篷的兜帽,与豫王隔着圆桌而坐。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豫王问。

荆红追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毫无修饰:“阿勒坦的国书被小皇帝束之高阁,大人多次劝谏小皇帝考虑和谈之事,却因斗狭谷一役胡古雁入侵我国、阿勒坦兵屯云内,劝谏无果。为了尽快化解矛盾,大人计划牵头双方君主,于宣府边境外的太子城进行秘密会谈。

“大人将与阿勒坦联络的任务交给我。可就在我即将动身时,大人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密信。”

“是什么密信?”

荆红追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在桌面展开。豫王低头看去,见巴掌大的帛书上没有任何字眼,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草图,画技粗疏。

草图上画着一匹正在撒欢的小马驹,被抛出的绳索牢牢捆住了后腿。仔细端详会发现,那些绳索分明是许多条绞缠在一起的赤睛银环蛇。

“奔腾的马驹……是阿骛?”豫王略一思索,就参透了图意,“这是个示警。”

荆红追点头:“还有这些蛇,让我想起了鹤先生与血瞳刺客。当初鹤先生养来咬伤太子的蛇,正是异种银环。”

“此画意喻鹤先生要对阿骛下手。”豫王用指尖敲了敲帛书,“无论是谁在给清河暗中通风报信,此人都与真空教关系匪浅,否则不会知道如此隐秘的计划。”

荆红追道:“大人收到密信后,当即说‘阿骛有难就是豫王有难’,命我先赶到怀仁保护阿骛,若有必要,将他带至京城皇宫,暂住一段时间。”

十日前,荆红追抵达怀仁。当时阿骛正在王府侍卫的陪同下,前往集市玩耍,被大变活人的戏法吸引,非要上台去尝试。荆红追出身市井,一眼就看出这是障眼法,藏活人的箱子底部有机关,幕布一盖,箱底打开,内中的人就从事先布置好的密道滑到台子后方去了。

侍卫们发现世子不见,当场擒拿戏班成员、封锁集市时,荆红追悄悄来到离戏台几十丈远的一间破屋顶上,从房瓦缝隙里看见屋里的地道入口打开,几名小贩打扮的男子正将被迷晕的阿骛拖出洞口。

小贩们把孩子藏进中空带隔板的夜香桶里,交给一个老态龙钟的掏粪叟运出县城。荆红追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见那老叟混过城门口的检查,推着夜香车来到荒郊野外,与接应的人碰头。

荆红追一眼就认出,这些接应者都是受过训的血瞳,由一个青衣人指使,要把昏迷的小世子转移上马车。他当即出剑,轻而易举地杀光了在场的血瞳刺客,只留下那个青衣人。

青衣人看着不像血瞳,心口处有个八瓣血莲的刺青。荆红追猜测对方是真空教的头目,便动用了拆筋卸骨、倒脉逆血之类的逼供手法,把对方折磨得痛不欲生,最后放弃抵抗,破罐子破摔任由他摆布了。

荆红追处置了血瞳与老叟的尸体,本想直接将阿骛带回王府,转念生出了主意,威胁那个青衣人:“我以真气在你的经脉中下了禁制,只需一个弹指,便叫你全身经脉爆裂而亡。”

那人一脸丧气地说自己是被真空教收养的孤儿,从小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愿意痛改前非,弃恶从善。

荆红追并不信他,但需要利用他向幕后指使者传信,好使鹤先生相信豫王世子已落入他们手中。

于是青衣人在荆红追的监视下,给上头飞鸽传书,称已得手。但那孩子年纪小受了惊吓,又娇生惯养吃不得半点苦,一上路就上吐下泻,怕熬不住奔波死在半途中。问能否先找个隐蔽之地暂时囚禁起来,等治好了再启程。

打完棒子,荆红追给了个甜枣,允诺若是配合行事,待豫王世子安全回府,就让豫王赦免他的罪行,还给他一笔安置费,让他逃离真空教的控制,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此时这名青衣香主才真正下定决心抓住这次机会脱离真空教,再不当一只东躲西藏的地鼠。

为防鹤先生还有第二手安排,荆红追没有马上将阿骛送回去,也没有对懵懂的阿骛吐露自己的身份,而是让这一大一小藏身在街对面关门歇业的果脯店里,就与王府大门斜斜相对,果真是灯下黑。期间因为阿骛闹脾气,他还回去取了孩子熟悉的衣物和玩具来安抚。

在荆红追给阿骛削好第三把小木剑之后,在阿骛一张肉团团的小脸变成了稍微瘦一点的肉团团脸之后,收到急报的豫王带着七万靖北军回到了怀仁。

这一番过程叫豫王听得暗冒冷汗,生怕那些杀人如麻的血瞳刺客手下没分寸,把他儿子溺死在粪桶中。

“很显然,弈者与鹤先生用阿骛来要挟你,是要你敞开河套门户,放阿勒坦大军进来。”荆红追皱眉道,“由此看来,他们两方可能已暗中勾结,阿勒坦对苏大人的承诺未必可信。”

“那么你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潜入北漠军中去见阿勒坦?”豫王问。

荆红追答:“当然要,这是大人给我的任务,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去做。你呢,既然阿骛安全了,你是否打算重回河套边境?”

豫王思考片刻,缓缓摇头:“暂时按兵不动。”

“为何?”

“就让弈者认为把我钳制住了,以免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且我假作被胁迫,关键时刻还能出其不意。另外,阿勒坦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

荆红追朝他扬了扬眉梢,是个询问的眼神。

豫王道:“华翎在偏头关外吃的那场败仗,我在回府的半途中就收到了急报。这一仗输得憋屈,也输得蹊跷……只能说,换作是我率三万靖北军防守,未必会败。而换作是我率北漠骑兵进攻,必定乘胜追击,全歼这三万人马,断不会让华翎全身而退。

“打得不清不楚,胜得不干不脆,这不是阿勒坦的作战风格,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

“待我去探一探这个阿勒坦,或许就能知道些端倪。”荆红追起身,将斗篷的兜帽罩了回去,临走前又补充道,“我把‘绑匪’的身份移交给你了——给你儿子少吃点肉,多吃些瓜果蔬菜。

“还有,那个姓韦的香主我观其言行,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中人,故而允诺了会饶恕他。你要是觉得他把你儿子逗得太狠,想给他些教训就请便,但最后放他一条生路,免我食言。”

豫王在他身后嗤了一声:“好你个铁公鸡,自己一毛不拔,倒拿本王的钱与赦免令去收买人心。”

荆红追头也不回地道:“花你的钱是看得起你。”-

北直隶的霸州已落入“义军”手中,但王武和王辰觉得守不了多久,也没打算待多久。霸州只是个跳板,借此撬开京畿南大门后,接下来步步进逼京城,才是真正的硬仗。

两兄弟见识过戚敬塘化腐朽为神奇的战斗力后,觉得此人在短时间内竟能把地方卫所的乌合之兵调教得有模有样,若是朝廷再调派边军精锐给他指挥,京畿岂不是真成了铁板一块?

故而进军速度要快,搜刮完霸州的钱粮后,要趁戚敬塘的军队还没来得及转身回援,沿卢沟河北上突入京师。

京师深垒高墙,难以硬攻,王氏兄弟就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智取,可巧天公作美,把个有钱又有人脉关系的阮红蕉送到他们面前。

“此女子与苏晏以姐弟相称,关系亲密,可堪利用。”鹤先生让“守门人”送来的情报里说,“余已安排一富商以交易欺诈之术将阮红蕉骗至霸州,你二人拿住她后,要想方设法令她为你们所用。”

王辰看着情报直嘀咕:“一个弱质女流,就算是那小子的姘头,又有什么用?难道那小子还会为了私情倒戈,把我们迎进京城不成?”

王武比弟弟鬼心眼儿多,琢磨道:“怎么没用?实在不行还可以逼她去偷内阁的手令,半夜诈开京城城门,不就轻松打破那层最硬的王八壳子了么?”

里应外合!王辰觉得有道理,于是带着亲兵匆匆赶到“至则清”分店,刚好撞见手下头目企图染指阮红蕉的一幕。

阮红蕉见乱军首领一言就点破她与苏晏的关系,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在心里做好了玉碎的最坏打算。

谁料王辰待她还算客气,虽然瞧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善,却也是没打没骂也没五花大绑,让两名兵士押送着,给“请”到了一处园林中。

这座江南风格的园林本是个退隐官员的私宅,被强占成了义军将领们的议事堂,王氏兄弟就住在里面。

“藏了一天,饿了吧?来,吃席。”

王辰使了个眼色,亲兵把阮红蕉摁进了饭桌旁的座位里。

这是先礼后兵,如果她不吃这碗敬酒,接下来的就是罚酒了。阮红蕉心里有数,却不动碗筷,淡淡地道:“不敢造次。大王有何指示,还请明示奴家。”

“别叫大王,我们兄弟俩可没称王称霸。要不你随我手下弟兄,叫我‘二统领’。”王辰用脚背勾了张圆凳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不吃也行,先喝三杯酒,不然没法说话。”

阮红蕉道:“奴家有胃疾,喝不得酒。”

王辰耐着性子,亲手给她斟了一杯推过去:“我劝阮姑娘识相,给个面子。毕竟喝完酒,我还要请姑娘帮忙的。”

亲兵看这两人间气氛有点诡异,像是要发生点什么事,于是互相对视一眼,笑嘻嘻地退出大厅,还把房门给关紧了。

阮红蕉感觉这杯推过来的酒里暗藏杀机,放在膝上的双手悄悄攥紧了裙幅,强作平静:“奴家真不知为何能入了二统领的法眼。若是为财,奴家经商不久但也略有积蓄,可以尽数贡献出来,以充军资。其他的忙,我区区一个弱女子,着实也帮不上。”

王辰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一口闷了,问:“那小子……苏晏,待你如何?”

阮红蕉违心道:“也就是一般熟识。奴家是在艺馆结识的苏大人,调笑间以姐弟相戏罢了。难道二统领还相信酒宴歌舞中能生出真情意?”

王辰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合着是青楼里的老相好,什么姐姐弟弟的,这是玩出花样来了!一个从良的妓女,能指望她派上什么用场?

他正想起身,转念又坐了下来,说道:“我不信。”

“为何不信?”

“你商队中人各自逃命,被我们抓住了一个店铺管事,招认说你雇的护卫中不仅有江湖人士,还有四五个是微服的锦衣卫。想必是那小子派来护送你的吧?连锦衣卫都动用了,这等交情,还有脸说什么‘一般熟识’?”

阮红蕉挤出个哂笑:“那管事胡乱攀扯而已,这种荒唐话二统领你也信?奴家若有锦衣卫护送,何以落难时不见他们踪影?”

“说不定他们见寡不敌众,干脆躲入暗中,准备寻隙搭救你呢。”王辰指间转动酒杯,像头即将起身捕食的野虎般懒洋洋说道,“阮姑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为义军做事,你不仅能保住身家与性命,事成后还能论功行赏。若是一味顽抗,以为打马虎眼就能蒙混过关,我王辰也不是吃素的——

“高高在上的内阁次辅睡过的姐儿,老子也想尝一尝滋味。”

阮红蕉霍然起身,扯落覆盖的面纱,露出半张疤痕凹凸、息肉虬结的脸来。她的脸一半美艳无双,一半丑陋如恶鬼,拼在一起有种震慑人心的冲击力,把王辰惊得酒杯失手落在桌面。

“奴家这副尊容,二统领也下得了口么?!”

王辰愣怔了一下,竟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露出了佩服而玩味的表情:“那小子……口味真重。”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你这副尊容,比我如何?”

这下轮到阮红蕉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脱力地坐回圆凳上,叹道:“二统领比我中看——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比我中看,行了吧?”

王辰嗤地诮笑一声:“这都能掩目而睡,是真感情无疑了。你不肯为我所用,就休怪我不懂怜香惜玉。给你一天一夜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再冥顽不灵,就把你全身皮肤都变成那半边鬼脸一样,再吊在城墙上暴晒示众。”

“明日凌晨队伍开拔,是要当女义军,还是当吊死鬼,自己选!”王辰起身,把杯中酒往地上一泼,径自走出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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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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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事到如今阮姐姐也可以顺势做个卧底,至少保住性命,等待接下来的救援

    匿名 2024/04/23 20:30:0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