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战士的诘问

时渊用通讯器发出定位信息, 好让救援队过来,救下这名战士。

那战士虚弱极了,不断催促时渊去地下车站。

时渊答应他了。

他当然要找他的人类。

西城区到处都是废墟, 枪支和弹壳,死去的人面鸟和白羽毛,只剩半截的装甲车冒着浓烟……时渊找了很久很久, 才找到战士所说的地下通道。

顺着长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一片狼藉, 血迹斑驳,分不出是人还是怪物的。

主城的地下车站曾非常热闹, 每分钟都有无数班列车出发, 去往城市的每个角落。后来, 战况越发紧张,地下车站维护成本太高, 废弃了,军队在此建立防线, 使其成为大型哨站和储存处。

西城区沦陷时,陆听寒就在哨站。

时渊知道, 以陆听寒对怪物的了解, 他肯定预料到了这一幕, 可他还是留在了哨站——这么想, 陆听寒是有把握的,时渊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走进了地下的黑暗中, 拿出随身的小手电筒照明。

惨白的光晃过, 他走到站台上, 见到了列车轨道和无数只人面鸟。四周只有他的脚步声, 再往前走, 开始出现战士的尸体。

到了站台的尽头,时渊沿着轨道,在黑漆漆的隧道中走向下一个站台。

“有人吗——”他喊道,“有人吗——”

“陆听寒,你听得到我么?”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他加快了脚步。

站点之间并不远,他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下个站台。

站台上也是战士的尸体,但,时渊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铁丝网旁边有一对尸体,两人紧靠在一起,到死都不分离——

这本该是伤感的一幕。

如果他们的手没有死死掐住对方脖子的话。

假设时渊有足够的医学常识,他会发现,两人的嘴唇、指甲都是绀紫色的,皮肤和眼睑有点状出血,是标准的机械性窒息。他们活活掐死了对方。

再往前走,许多战士死于枪杀、刀刺。

并非死于怪物之手,这里发生过一场自相残杀,就像是……他们完全丧失了理智。

时渊沿着轨道去下一个站台。

下一个站台没见到人类尸体,倒是有很多死去的怪物。人面鸟密密麻麻铺在地上,几乎没了落脚处,墙上是它们喷溅出的鲜血。

它们在这里与军队短兵相接。

怪物惨败了,它们的头颅被子弹击碎,身躯被长刀刺穿,还有一些糊在天花板上。

“砰!”一声枪响。

时渊一愣,加快步伐跑过去:“有人吗——有人吗——陆听寒!”

绕过拐角,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那几名战士的表情惊疑不定,见到他,宛若见了鬼。陆听寒在不远处,踩着一只人面鸟的尸体,手/枪枪口冒出一缕烟。

“时渊。”他有些意外,挥了挥手,示意战士们放低枪口。

时渊举着尾巴,一路高兴地跑过来:“太好啦!你没事!”

他猛地抱住陆听寒,却摸到了湿意,收手一看,手指上都是猩红。

时渊:?!!

“是怪物的血。”陆听寒解释。

他想摸一摸时渊的头,以示安抚,想起自己手上满是泥尘和血,又收手了。

旁边几名战士还是瞪大了眼睛——他们都是陆听寒的得力下属,大多见过时渊,可是,时渊是怎么平安无事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说……?

他们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也不敢当着陆听寒的面说出来。

时间也由不得他们猜疑了。

陆听寒告诉时渊:“附近有一只能操控人面鸟的怪物,类似它们的领袖。这批怪物潮都死了,它还活着,得找到它。支援在路上了,但是时间紧迫,我们正在搜寻。”

时渊问:“它长什么样?”

“它的羽毛是金色的。”陆听寒回答。

“听起来很漂亮。”

“也确实漂亮。”

时渊就跟着这支队伍走,战士们举着枪,小心翼翼寻找过站台的每个角落。

他小声问陆听寒:“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战士。他们好像……在攻击自己人?”

“人面鸟的歌声会催眠致幻,让人失去理智,从精神上被感染——就像是那些深渊监视者一样。然后他们开始自相残杀。”陆听寒解释,“所以,决不能让它们的领袖活下来。”

“噢……”时渊说,“这是第一次有怪物能感染精神吗?”

“这么大规模的是第一次。”陆听寒回答,“谁也没料到。”

从能模仿人类音调的触手,到能读取人类记忆、知道陆听寒是头号威胁的岩蛇,再到今日,浩荡的歌声从天而降,污染着所有人的精神……

联盟从未放弃希望,怪物也在一步步向前。高峰期是它们的温床,畸变让它们能够完成,普通物种需要千万年的进化与演变。

这个站台搜完了,他们下去轨道,走向下一个站台。

所有人都疲惫至极,陆听寒的体能消耗也不小——方才他不知杀了多少怪物,又杀了多少……疯了的战士。再加上沦陷前,高强度的指挥也消耗了许多精力。

手电筒的光晃过隧道顶端,时渊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掏啊掏,拿出了半块巧克力,递给陆听寒:“吃吗?”

陆听寒左手接过来,问:“哪里来的?”

“关教授的。我没忍住,已经吃完一板了,就剩下这么一块。”时渊回答,“早知道多留一点给你。”

“……”陆听寒无声地笑了笑,“谢谢。”

他把巧克力含在嘴里,苦涩的浓香晕开,叫人心情愉悦。

时渊还是很小声:“你喜欢巧克力吗?”

陆听寒“唔”了一声:“喜欢你给的。”

“噢,它真的很好吃!”

陆听寒想起什么,说:“时渊,你知道吗,可可豆招虫子和啮齿动物。每百克巧克力的昆虫碎片不超过60块、啮齿动物毛发不超过1根,就是合格品。”

时渊:???

人类的食品工艺震惊他一百年。

他刚刚才吃完一大板巧克力,低声说:“陆听寒,我讨厌你……”

陆听寒:?

又走了5分钟,翅膀扑腾声传来。

手电筒向前照去,七八只人面鸟飞来,它们露出恬静又美好的笑,缓缓开口——

悠扬的唱诗声响起。

宏伟浩大,动人心弦。

它在隧道回响,明明周围是尸体和黑暗,却让人想到深邃的教堂,华美的彩绘玻璃,精致如艺术品的祭坛与管风琴。圣光降临时,祷告的人们抬起头颅,看到天使高歌着,自云顶而来。

几名战士的身躯晃了晃,脸上同样浮现平静的笑——

“砰!!”

枪响,一只人面鸟旋转着坠下!陆听寒开的这一枪惊醒了战士们,他们挣脱了幻觉,举枪对空中扫射。

“砰砰砰!”

“突突突突——”

枪声不断,人面鸟发出尖利的叫。

有一只落在了他们脚边,羽毛凌乱,扑腾着翅膀要逃走。一名战士踩住它的翅膀,它猛地回头,那是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鬓角生了羽毛,乍一眼看去与人类无差,甚至更圣洁。

它露出一个极为幽怨、楚楚动人的神情,何其无辜,惹人怜爱,仿佛在谴责他们的罪行。

“天使?下地狱去吧!”战士扣下扳机,子弹贯穿怪物的头颅,让她动人的神情永远凝固。

他们抵达下一个站台。

这个站台还有几只人面鸟,战士们杀了它们,继续搜寻。

陆听寒把几枚子弹送进怪物的眉心,而时渊在他身边摩擦鳞片,吓退了两只人面鸟——它们刚退缩,就被陆听寒爆了头。

人面鸟是解决了,时渊一回头,看到陆听寒的副官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那副官姓宁,时渊见过很多次。

宁副官知道时渊穿过了战场,跑来找陆听寒,现在又亲眼看见他吓退怪物,极度犹豫,欲言又止。

陆听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他没解释,只是单手揽住了时渊,其中偏袒和保护的意思很明显。

于是,宁副官收回了视线。

这个站台名叫“湖千站”,曾是个很大的中转站,四通八达。

陆听寒看着一只人面鸟将死的眼眸,隔了几秒,说:“它们的领袖就在附近了,藏得很好。”

宁副官问:“那要怎么办?”

“五人一队,分开去找。”陆听寒讲,“必须争取时间,下一轮进攻很快会开始。”

战士们得令,分好队伍,散去了站台的各个方向。

时渊跟着陆听寒,还有其他几名战士,去了湖千站的东南角。

墙上贴着线路图,四通八达通往城市的每一处。公告栏的字体已然磨损,隐约能看出写的是“摄影比赛”,底下挂着几张老照片,残破、褪色,拍了广场喷泉,拍了摩天大厦,拍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偌大的湖千站,那些灰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主城的宏伟。

其他人找怪物,时渊待在公告栏前看了一会儿,想象过去城市的模样。

然后,他被远处的人声弄得回了神。

那是另一支队伍的声音,他们去了西南角,和时渊这帮人只有一墙之隔。

“……你是哪个队伍的?怎么在这里!”隔着墙,一名战士的声音模模糊糊,“你受伤了吗?”

男人的声音:“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头很晕……”

“你待在原地,我马上叫人过来给你打抑制剂!”

“你别走!我不要抑制剂,我是来找陆听寒上将的,他在这里吗?”

“问这个做什么?你在流血,我叫医疗兵过来。”

“我问你,陆听寒在这里吗?”

战士警觉起来:“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哪个队伍的!举起双手!”

“我知道了,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们全都是一伙的。”男人喃喃,“你们都是……都是骗子!你们的上将是个骗子!”

战士厉喝:“站在原地!不要动!”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时渊猛地回头,男人拖沓着步伐,缓缓从墙壁后绕出。他高举着双手,身后跟了一名持枪的战士。

男人脸色苍白,一字一顿吼道:“陆听寒!我知道你在这里! ”

电光火石间,时渊认出了他:

他是老宋。

是风阳城沦陷那天,他在基站仓库遇见的男人。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时渊想起,从那仓库的二楼,老宋和柯少校刚好能看见他和蝴蝶女人在对话。

老宋站定在原地。

出于谨慎,陆听寒和其他战士躲避在掩体后。已有无数枪口对准了老宋——他还穿着军装,肩章标志是第13号先锋队。13号先锋队在西城区作战,大多牺牲了,老宋大概是唯一的幸存者。

尽管他看上去……精神不太稳定。

老宋锐利的目光扫过废墟,仔细看去,他眼中有一层淡淡的银光。

他吼道:“我知道你们都在这!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全都被骗了!被陆听寒骗了,被联盟骗了!”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站台回荡,宛若一头凄厉的困兽。

老宋身后的战士呵斥:“别废话!给我向前走!”

他的枪口抵住了老宋的头。

老宋置若罔闻,厉声呐喊:“我弄清楚了真相,今天就要把它公之于众!黄锐达中士,这个人你们都不认识吧!26年前黄中士从主城前哨站带领一支车队回城,途中的一个晚上,0号深渊开始暴动,而车队里的一个小孩子失踪了!”

他扫视周围,一片死寂。

他说:“那个小孩子就是你们的陆上将!他失踪了两天两夜!最后竟然平安回到了车队,你们说,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吗?这是吗?!”

“你就尽他妈的胡扯!”战士骂道。

老宋冷笑一声:“陆上将可没办法反驳我,对不对?”

战士:“如果是真的,怎么从没有人提过?满嘴狗屁不通的胡话,再污蔑上将我毙了你!”

他捏紧步/枪,骨节咔咔作响。

老宋眼中的银色更明显了。他说:“为什么没人提过?因为黄锐达就是个怂逼!不敢说!一个小孩子都轻轻松松跑出了车队,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他根本没布置好岗哨,但凡来一个怪物,整个车队就全灭了!这是严重失误!”

老宋再次冷笑:“他还怕什么?怕陆准上校和虞轻眉院士追责!那两个人手眼通天,要知道宝贝儿子经历了这种事情,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战士已经失去耐心了,一枪托敲在老宋的背上:“你走不走?!不走我开枪了!”

老宋闷哼一声,被打了个踉跄。

他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陆听寒我知道你在听!咳咳——”喉口泛起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气,“而且黄中士还告诉我了,告诉我了一个秘密:他是亲眼看到陆听寒回来的!”

他吐出了半块碎牙,露出讽刺的笑:“在陆听寒失踪的第二天,荒原上开着雪见。一个孩子踩着雪见花回来了,他是追着一抹光回来的,黄锐达亲眼看到了,光芒的照耀下,那些花从盛放变成了含苞待放,再变回了嫩芽,时间在它们身上倒流了!”

“花海里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路,通往荒原。这是孩子走过的路,是他离开的路,现在他又看见这条路了,顺着回来,每走一步都抹去了踩踏的痕迹。被他踩死的花、被他弄折了的枝叶,通通活了过来!”

老宋额前冒着冷汗,冷冷道:“为什么倒流,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那个孩子迷路了!倒流时间是为了让他看到来时的路!”

“很不可思议对不?有这种力量,却只是让一个孩子回家。”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控制时间?就我所知,只有那个0号深渊吧!陆听寒回到车队后,躁动的0号深渊也停息了,这是巧合吗?没有人会相信。”

老宋目光如炬,声声诘问:“陆听寒给我一个解释!给这里为你出生入死的人一个解释!你到底和0号深渊有什么联系?!你身边那个叫时渊的家伙,是不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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