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陈多将平板架在桌子上，他看了一眼叶林的脸色，关掉了网络视频，“身体吃不消了？”
不怪陈多这么想，叶林的体检报告他是看过的，总体来讲，就凭当时的生存仓损毁程度叶林能在断层灾难后活下来实在是堪称奇迹。
叶林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现在强壮的能搞铁人三项。”
陈多撇了撇嘴：“还是别搞了。”
叶林划开了自己的平板，他的网络首页搜索关键字都是“道标计划”“白鹤”“荷马的门”“先驱”等字样，陈多看了一眼，好奇道：“你找了这么多？”
叶林只能解释：“我不明白，荷马为什么不给先驱保护机制。”
陈多：“大概只有他们有那个能力找到奇点坐标吧。”
叶林皱眉：“你知道？”
陈多莫名其妙：“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矩，你之前完全没了解过？”
“所以他们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叶林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就没人质疑过？”
陈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标计划就是最早的白鹤成立的，现在活着的所有先驱都是那五名科学家创造的，并且至今为止，道标计划仍在继续，只是很多资料都还没找回来。”
叶林自言自语道：“断层灾难。”
陈多伸出手指了指：“对，就是这个问题，断层灾难发生前，白鹤为了文明不被摧毁，将大部分资料存进了三个火枪手里面。”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一拍脑门，无语道，“三个火枪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吧？”
“我没那么蠢。”叶林关了平板，他面无表情道，“最早白鹤的五人之一是三个AI机器人工程师，外形类似万向轮行李箱，28寸和26寸的那两个因为灾难进入了完全休眠，现在在G层人工修复中。”
陈多：“……”
叶林继续道：“所以24寸的那一个呢？”
歌利亚今天并没有来上课，来的是另一名“先驱”，叶林也认识他，那名抢了他驾驶舱的，戴着鸭舌帽，身高傲人且傲慢的男性“先驱”。
“阿波罗。”陈多翻出了对方的资料，“太阳神，一代先驱。”
叶林小声道：“先驱还分代么？”
陈多点头：“最早的白鹤培育出了初代和一代，经过这一百年发展，才有了现在的四代先驱。”
叶林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所以阿波罗这个名字只是个代号？”
陈多：“不出意外，是的，歌利亚是第四代先驱，他们都有传承的能力。”
叶林又问传承的能力是什么意思，陈多明显也不怎么懂，两人蒙头讨论了半天，直到阿波罗点了叶林的名字。
叶林有些紧张地站起来，阿波罗示意他上到最高阶梯那层。
与叶林不同，阿波罗的外表是个拥有着日耳曼血统的英俊男性，他看不太出具体的年龄，但按照陈多的计算，先驱就算是最年轻的四代那都是将近百岁的老怪物了。
金发碧眼的男人态度称不上有多恶劣，但明显要比歌利亚更加冷漠，叶林在他的指导下换上了skinsuit，那是一种特殊材质的贴身内衣，并不需要穿戴者当众脱衣服，它的浓缩大小是一条choker，延展开时仿佛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外骨骼分为三种，防御D型，工作O型和战斗C型。”叶林还没完全适应内衣，阿波罗已经把骨骼背包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叶林只能把包扛着，根据指示，演练三种形态。
在正常的地球引力下，没有调整过的骨骼背包重量有足足20公斤，叶林的身板演示到最后连脸色都变得苍白异常，汗水顺着下颔角一滴滴落下，阿波罗却并没有任何一点帮忙的意思。
他就像故意整他，等到课程结束时，叶林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外骨骼最后是陈多帮忙脱了下来。
哪怕属于白鹤，陈多也不敢在表面上得罪先驱这一派，特别还是阿波罗这样的一代先驱，他只能通过丰富的面部表情来表达他的不满。
阿波罗冷漠地看着叶林抖着腿站起来，他等对方站稳了，才平静道：“人类的身体素质差不多就是你这个水平，无需抱有太大希望。”
叶林很想吹牛逼说自己能搞铁人三项，但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陈多插嘴道：“那是骨骼背包没调整好，调整好了叶林也不会这么难受。”
阿波罗似乎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叶林知道他刚从门里回来，歌利亚抢车的当天就是他回来没多久，两人赶着去Q区交差。
木马一共有十八阶层，英文字母一直排到了R区，像叶林的ID身份卡，权限只开到了E区。从F区开始，大部分都是先驱的地盘，就连白鹤也只有工作需要才会进入E以下的区域，平时生活学习还是在E以上。
先驱们就像新世界的上帝，他们掌管着地球新的心脏，他们是人类，又好像和人类一点关系都没有。
叶林总觉得他们是恨着人类的。
“这倒不太可能。”陈多不知哪儿来的自信，“他们毕竟属于道标计划，而道标计划是白鹤的心血，我们说到底还是密不可分的。”
叶林在做完外骨骼演示后的第二天便被迫去了趟D区的彼方医院，陈多特意请了假陪他。
“你的身份ID卡开到了几区？”叶林在抽血的时候扫了一眼陈多胸口的牌子。
对方有些得意：“我开到了Q区。”
叶林酸了，他是真的开始羡慕化工博士了。
陈多：“你转飞船专业就能留在下城工作，等有了工作证明，身份ID卡的权限自然就开了。”
叶林叹了口气，类人型的AI护士已经抽好了血，他下意识道了声谢，对着陈多道：“我连汽车都修不好，飞船更别说了，摸都没摸过一次好么。”
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友，他们两个其实代沟有些大，但叶林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许是失忆的关系，他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有趣感，像某个稀有的野生动物品种。
两人得穿过医院走道去拿化验单子，叶林现在对自己的身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当然他其实还在恢复期，一切都急不来。
陈多继续热热闹闹地跟他讲E区以下的工作趣事儿，他自从考上博士后就能参加实习了，这点更是令叶林羡慕不已。
走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起初叶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逆行的人除了医生和AI护士外，叶林甚至看到了机械警察。
“怎么回事？”他打断了陈多的叙述，两人停在原地。
陈多被两个警察挤到了一边，他也一头雾水：“不知道……有谁来了吗？”
叶林没有说话，他望着走道尽头，那里有一排电梯，左边四个是通往更下层的，顶端的数字在不断往上，最后在当层亮了三下。
机械警察在周围隔离出了一条新的走道，它们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直到电梯门缓缓地往两边打开。
叶林看到了歌利亚。
她走在最前面，换了黑色的眼影，一手按住电梯门，阿波罗紧随其后，叶林看到对方就觉得自己的肩背又酸疼起来，幸好陈多扶住了他。
电梯里显然不止他们两个人，叶林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后面。
那是一个被拘束器完全绑裹着的男人。
拘束器的形状是一对巨大的，白色鹤鸟般的翅膀，仿佛从对方的肩胛骨里生长而出，裹挟住了整个躯体，男人的鼻子以下带着银色的金属口套，像一只失去了喙的鸟。
他被平躺着放置在一架自动推行器里，走在前面的歌利亚上去与医护人员交涉。
“乔治在吗？”她没有避讳任何人，叶林听到了熟悉的医生名字。
乔治正在赶过来。
阿波罗全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偶尔表露出些许不耐烦，但他显然很忌讳身边这副跟棺材差不多的自动推行器，半步不离左右。
歌利亚又等了一会儿，乔治跑得气喘吁吁的，他先看到了旁边的叶林。
“发生什么事了？”他迅速地转头问道。
歌利亚终于表现出了一丝正常的焦虑情绪，她为难道：“失控了，R区关不住他。”
乔治长叹了一声：“门暂时开启不了，镇定剂没什么效果的，只能靠他自己。”
阿波罗突然开口，他有些阴阳怪气：“极寒之地，他能去那儿挖生命仓冷静一下。”
歌利亚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阿波罗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他淡淡道：“迷失自我，就得面对死亡，克洛诺斯比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歌利亚沉默了，看得出她有些犹豫，直到乔治再次看向叶林，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闭了闭眼，咬牙道：“我们要不现在就试试？”
歌利亚的表情出现了两三秒的疑惑，紧接着下一秒，她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一旁叶林的脸上。
阿波罗嗤笑了一声，他没有看叶林，语调像是在说一个有趣又肮脏的笑话：“他会杀了他的，这个废物一样的冒牌货。”
叶林被莫名其妙带到R区的时候整个人还在状况外，他刚拿了化验单，被告知运动过量需要休息，结果还没休息成呢，就被乔治他们一行人带来了最下层。
医生给他配了一瓶维生素片，叶林含了一片在嘴里，酸到有些发苦。
乔治的面容称得上和蔼可亲，他刷了自己的身份ID卡，示意叶林进入第二扇门。
“这里是哪儿？”叶林打量着四周。
手册上介绍过木马的整个阶层形态，E区以上是生活学习区，E区包括E区以下则是主要工作区，其中MNOPQ五个区域全部分布着维持地球运转的引力枢纽站，从外面来看就像一个朝着太空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的黑金触手，平均每隔一段距离链接着引力轨道卫星，环绕着地球下方的巨大行星环。
叶林原本以为下到R区应该也能看到行星环和引力轨道，结果当乔治打开门时，他只看到无尽的蓝色的海。
“这是真的海吗？”叶林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蓝色的玻璃，却被乔治阻止了。
“木马其实本质上就是人造的南半球。”乔治打开了第三扇门，示意叶林跟在他身后，这里蓝色海洋的光线要比上半层暗了很多，人工打光的后果，就是连海洋颜色看起来都蓝得很奇妙，叶林会有一种错觉他们正在去往海沟深处。
“我以为会是全黑的。”叶林说。
乔治笑了一下，他们走过类似长泾的廊带，林叶下意识抬头，天井里挂着的黑色“月亮”看起来小了很多，这意味着他们的确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还有多少道门？”叶林问道。
乔治：“总共十三道门。”
叶林愣了下，他不怎么明白：“我到底来干什么的？”
乔治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咋舌音，他在打开最后一扇门之前似乎终于找到了理由：“你在木马呆了这么久，有想过要找一份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