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伊迪斯

陆离光斑在眼前飞速闪过, 路希安在空中急速地下坠。

再次苏醒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光滑的石地上。他勉力支撑自己坐起来，并高兴地发现自己如今所拥有的是魅魔的身体——还穿着衣服。

能变成人实在是太好了。

他抬头看向四周。他看见高高的石壁，与墙脚隐隐的闪光。直到走近那堆闪光时, 路希安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堆碎钻。

‘尊敬的宿主！！您的狂奔而来的没被您抛下的小系统正竭诚为您服务！’

系统巨大的声音在路希安的耳边响起, 路希安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虚着眼道：“你这次总算是靠谱了一次。”

系统：“嘤嘤嘤嘤。”

“你觉得这里是哪里？”

路希安询问系统, 向着这条走廊的深处行走。系统于是道：“这应该是石头里那枚不成熟的龙茧的记忆……”

“茧？那不是蛋么？”

“不是。新生的龙族通过蛋出生。法力高强的龙族会在死亡前茧化、通过结成的茧复生。那块石头里的东西显然是茧，而不是蛋。再说了，一个蛋可不会有记忆……”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个龙族的巢穴。”它听见路希安的声音。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路希安向前虚虚伸出一指。

系统顺着路希安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刻便差点被自己的所见吓得咬住了舌头——如果它有舌头的这个东西的话。

出现在走廊深处的, 是一个广阔的洞穴。在那一刻系统终于明白了堆积如山这个词的用法。

洞穴中的宝藏堆得有小山那么高。堆积如山的金币银币中还夹杂着各色各样的宝石、金杯、又或是宝剑。路希安低头捡起一枚金币，从上面的鸢尾草的印花中看出了这枚金币所存在的年代。这枚看起来崭新的金币被铸造并流通的时间, 是三百年前。

“你为什么在我的家里？”

空灵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路希安回过身去, 看见了一名少女。

那名少女有着火红的头发与金色的双眸。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路希安忽然便明白了“古艳”这个生造词的含义。少女明艳至极的美中带着古朴而不可侵犯的威严。可她歪着头的样子却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精灵。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装束让路希安一瞬间便确定了她的身份。少女没有穿着衣物, 可她并不赤裸——许多暗红色的鳞片贴在她的身体上, 像是时髦美丽的麟甲。不过路希安知道这些鳞片本就属于她自身, 连同那双标志性的黄金眸。

——这名在洞穴中突然出现的少女，是一名龙族。

红龙。

龙眸的注视会让所有生灵本能地感到威压与恐惧。系统连忙叫路希安小心一点, 可千万别在这古怪的地方遇害，可路希安却并未露出任何受到影响的神色。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睡了一觉，就在这里醒来了。”路希安对她摊开双手, 神态很无辜自然,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家。”少女道。

“你的家？哦……你叫什么名字？”路希安道。

“伊迪斯。”

伊迪斯……噩梦之龙伊迪斯！在人族巫师“灰河”之前的龙族圣物的持有者！

这枚藏在石头的茧里, 居然埋藏着伊迪斯的记忆！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伊迪斯说，“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我要去吃饭了。”

说完，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那堆金币的海洋里，把背影留给了路希安。路希安注意到伊迪斯的逻辑有点奇怪——不知道是因为这只是她的记忆（因此只能做出有限的反应），还是她真人（真龙）的性格就原本如此。

伊迪斯坐在了一堆金币上，从里面捞出了一块晶石、像是吃冰棒一样把它咬碎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啃食。路希安于是也找了堆金币坐下，顺便叫系统翻书找相关剧情细节。

他倒是粗略地记得伊迪斯与龙族圣物的故事。

伊迪斯是一只强大的、以凶暴闻名的雌性红龙，并如其他龙族一般喜爱收集金币与宝石。她的收藏中正有龙族的圣物——一枚带有红宝石的王冠。

她的洞穴在月神山脉之中。月神山脉所毗邻的，便是魔域与人族的艾斯特王国。三百年前，人族的领地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王国与公国。他们发动战争以吞并对方或壮大自己。艾斯特王国便是其中之一。

艾斯特王国是荒原中的一片广大的绿洲，在其中延绵数百年。这一代的王室成员是一对姐妹。姐姐是这个王国的掌权者，冶艳却冷酷的女王阿斯塔。以美貌著称的妹妹名叫克洛伊，温柔美丽的她被称为艾斯特王国的“蓝宝石”。

阿斯塔擅长剑术，克洛伊擅长知识。尽管最终夺得王位的是从小就好胜的阿斯塔，这件事也丝毫没有损毁两人之间的亲情。体弱的克洛伊始终是阿斯塔最忠诚的妹妹。

红龙伊迪斯进入这段属于人族的故事，是在三百年前的一个秋天。

在那个秋天，一名公爵即将背叛艾斯特王国。他不对女王行礼，不进王城，并在酒席上数次开玩笑宣称要夺权为王。那名公爵早有反心、实力极为雄厚，其所在的封地上也有大量卫兵。在所有人都紧张等待着局势的发展时，女王阿斯塔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将自己的妹妹克洛伊，赐婚给了那名公爵。

一时间王国内外一片哗然。女王的行为看起来像是求和的举动，那名背叛的公爵倒是傲慢而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婚约。他同许多男人一样，极为垂涎这名艾斯特王国的“蓝宝石”公主、并将她视为女王的礼物。

意外便发生在公主出嫁那一日。公主乘坐马车前往公爵的封地，和亲的队伍很长，可就在这时……

天边出现了一只红龙！

那只红龙掠走了满头珠宝的公主、扬长而去。它遮掩住太阳的红色蝠翼就像是天边的火焰。更让人困惑的是，这名红龙似乎与公主是旧识，她说她是来带她走的。有侍女亲耳听见公主叫那名红龙“伊迪斯”。

但凶恶的红龙怎么可能与王国的宝石公主是旧识？这句话于是只被当做一句谣言，很快湮没在尘埃中。

这个消息震慑了阿斯塔女王与那名公爵。愤怒让他们团结在一起，组成了小队前往讨伐红龙。

那名公爵死在了第一次讨伐中，可这场讨伐也让艾斯特王国的人看见了红龙所拥有的巨量的宝藏。第二次讨伐很快被组织起来，在讨伐的过程中，公主因流矢而受了重伤，并且被女王派人带回了艾斯特王国。

在那之后，愤怒的红龙飞向了艾斯特王国，它挥动巨大的蝠翼、要将公主从高塔中带走。公主从高塔中逃出、却求它离开这里。那一瞬间王宫里竟出现大量埋伏红龙的军队。红龙最终用龙焰摧毁了艾斯特王国的王宫。

它的愤怒在摧毁王宫的同时也最终导致了自己的死去。伊迪斯庞大的身体随着无数的箭矢而倒下，它以龙的姿态死去，而非少女的姿态。恶龙已除，所有的勇士都在欢呼，王国的法师们要瓜分伊迪丝的尸体、或去寻找伊迪丝留下的财产。只有被称为“蓝宝石”的公主爬向自己的姐姐。方才她跪在地上，求她放伊迪斯一条生路。

可最终那双黄金眸却依旧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温度。

“你骗了我！”她说，“伊迪斯的死亡也在你的计划内吗？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和伊迪斯的交情……你利用了我！你告诉我你不会杀她……你想要用她的死亡为自己造势，让所有人相信你是被神明祝福的女王，你为了你的野心……”

“停下！”

“你分明可以不杀她，就像你分明可以不用把我送给那名公爵！我答应过你，我从你手上接过了那把淬毒的匕首，我答应去做一个伪装的和亲礼物、真正的刺客与刀，尽管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我知道只要杀死他就能解除你受到的威胁，尽管我知道在那之后我一定会死亡……后来当你们来月神山脉时，我握着箭矢杀了他……姐姐！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可你呢？你欺骗了我！”

“克洛伊！”

“你想要的太多了，姐姐。你想要你的国家，想要成为强大的女王，你想要利用我，却还甚至想要我原谅你……姐姐，不，女王阿斯塔。”

“克洛伊，回来！”冷酷的女王失态道。

她的妹妹克洛伊仇恨地看着她。她头发凌乱、抱着红龙已经死去的头颅，将眼泪与吻印在它的脸上。

女王将自己的妹妹关在了高塔上。可克洛伊还是离开了。她在离开时带走了红龙的心脏，从此销声匿迹。在那之后，克洛伊回到红龙的巢穴，在那里面找到了传说中的龙族圣物。

她没想到那居然是红龙随手扔给她、让她戴上的冠冕。那一刻她发誓要夺取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在那之后她成为了一名巫师——这对于艾斯特王国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艾斯特王国的人信奉宗教，在他们看来使用以灵魂为代价的巫术是极为亵渎的行为。克洛伊身为公主，曾经是最虔诚的信徒。

她为了复活红龙，背叛了自己一生的信仰，并最终将自己炼化成了巫妖。这些年来她带着“灰河”这个化名，一直使用着龙族的圣物，试图从中找到复活红龙的方法。

这就是原著里龙族圣物的故事了。路希安记得原著里“灰河”的结局是死于绝望，直到最后她也不曾找到复活红龙伊迪斯的方法。她自巫妖堕落，吃下了那滴神血、变成了一片寂静的污染。在这片污染之中，一切的变化都无法发生。

“或许我所期盼的并非伊迪斯的复生，而是期盼她再与我说一句话——哪怕那句话是，她恨我。”

这是原著里“灰河”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如今路希安却进入了红龙伊迪斯的记忆里。他抬起眼来，看见红龙少女依旧坐在高高的金币堆上。她啃完了一块晶石，又去啃另一块。这种晶石对于龙族而言算是好吃的食物。

她神情漠然空灵。在注意到路希安的眼神时，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从金币堆里抓出一块晶石，扔给他。

路希安：？

“吃。”伊迪斯的回复依旧简明扼要。

路希安：“……谢谢您的好心？”

“你看起来太瘦弱了。”伊迪斯道。

路希安看了看这个看起来只有一米七几的少女：“或许我看起来比你高？”

“当我变成龙时，我有两吨重。”少女用漠然的语气道，“你有半吨重吗？”

那语气里莫名其妙地带了点自豪。

路希安：……当然是没有。

伊迪斯：“那就吃。”

……路希安抓着晶石与伊迪斯闲聊，问她为什么态度如此坦然。伊迪斯歪着头，道：“我的龙巢里好久没有人类来过了，你是第一个。而且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你平时呆在这里做什么呢？”路希安询问她，试图知道这段记忆里的伊迪斯到底是处于什么时期。

伊迪斯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

“我好像是在等一个人。”她说，“我要找到她去说一句话。可我……”

“好像记不得她是谁了。”伊迪斯道。

路希安：……

“不过，她应该也没有半吨重。”伊迪斯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她很轻，只是眼泪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