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从半下午开始直到晚上, 偌大的包厢内被一片欢声笑语充斥着，但左陶的情绪已经降到了冰点。也不是说不开心，主要就是忐忑, 忐忑里还藏着巨大的尴尬。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宋时寒在说完那句“爸爸对你很失望”之后就再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了。

期间左陶时不时地就会去偷看宋时寒脸上的表情, 但最终都是一无所获。对方看起来依旧和平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有人上前来和他聊天的话, 他也会回应几句，大多时候都是靠在沙发上，或者拿出手机看看游戏视频。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只是没和他说话。

左陶心里又闷又堵, 人也憋屈的要死。他自顾自地喝了口啤酒, 又从果盘里拿起了一块西瓜，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在舞池热舞的吴水波, 已经生出了冲上去将他手上镶钻的美甲全部掀掉的恶毒心思。

时间已经不早了。

晚上十点，陆续有人离开，姜明和苏月杳一伙人借口年纪大了耳朵经不起折腾，又去开了个雅间喝茶打麻将，包厢也随之渐渐空了起来。

左陶琢磨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是死是活总是要有个准话, 不然他迟早是要把自己憋死的-

队长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么说话-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就当我鬼上身了吧-

啊啊啊队长你别不理我-

对, 那就是我，我就是那样，怎么着不然你捶我一拳吧！

自暴自弃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可就在左陶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宋时寒看了眼满桌的空酒瓶, 皱了下眉后，起身往包厢外走去, 左陶下意识地抬眼去看。

宋时寒今天穿着一套衬衣休闲裤，从后面去看宽肩乍腰，一双腿长而笔直，不像是打电竞的，反而更像是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但左陶今天却提不起什么欣赏的心思。

看着宋时寒离开的身影，左陶心中沮丧的要死。所以他那会还是应该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慌，他就是酒喝太多了才会被吴水波那句小学生都不会信的话给威胁到。

毕竟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幸福两个字在未来也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悔恨当初，悔恨当初啊……

左陶心中那个憋闷啊，吃西瓜时的心理状态就像是在吃仇人，一口就是大半块，面无表情地将汁水往肚子里咽。

跳完舞的吴水波晃着脑袋从场上下来，拎着瓶酒就往嘴里灌，猝不及防地迎视上左陶杀气腾腾的双眼：“我去，你这是什么眼神？”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又看向左陶手中那块几乎被啃秃皮的西瓜，怪声道：“这瓜跟你有仇吗？”

左陶点头，言简意赅：“有。”

吴水波：“……不然你换一块吃，宝你已经啃到皮了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左陶将果皮扔到垃圾篓里，在心中无能狂怒了会，他往沙发上一瘫，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细细观察了一会，吴水波终于像是也察觉出来了什么，他在旁边坐下，问道：“怎么了啊一脸落寞的，这大好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左陶心想我这和失恋估计也没什么区别了。

之前的种种掉马行为，还能在事后想方设法修修补补，但唯独这件事是真的没法补。他现在是真的想穿越回去堵住自己的嘴，还爸爸对你很失望……他那会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啊？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吴水波看不出左陶此刻的头脑风暴，此刻还端着一副邻家大哥哥的姿态，循循善诱：“和我说说呗，没准我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尽管声音轻柔又温和，但左陶还是想杀了这位邻家大哥哥。

偏偏吴水波完全没get到此人想要暗杀自己的心，他观察着左陶的面部神情，很快从里头意会出了一点为情所困的苗头，他挑挑眉：“没和你开玩笑，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讲讲，我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这业务水平蛮广的，学习家庭爱情，但凡你能说出来的，我都能和你掰扯几句。”

顿了下：“当然，最顺手的还是玩弄感情。”吴水波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猫：“上上下下从老到少，就没有吴某人搞定不的人！”

左陶前一秒还因为他满身花香的香水味而皱起了鼻子，下一秒听见吴水波的后半句，眉头又有稍稍舒展开的迹象。

如果换做别人，左陶可能还会觉得此人大言不惭，但——说起来，从行事作风上来看，吴水波确实像个情场高手。

没准从他这么还真的能讨到一点邪门的解决办法。

犹豫了一会，左陶喝了口酒后，才看向吴水波，决定试着相信他一回：“怎么说呢，就是我有个朋友……”

话还未说完，吴水波陡然爆发出一串毁天灭地的笑声，边笑还边拍沙发，其行为与神态十分不礼貌，业务水平低到令人发指。

正在柔声唱“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的王秋也被他吓了一跳，嗓音当场劈叉：“我天，机关枪你……不是我是说波总你笑什么呢？”

说着，放下话筒就要往这边来。

吴水波当即朝他做了个滚蛋的手势，道：“我们姐妹说话，你旁边歇着。”

莫名其妙成为他姐妹的左陶：“……？”

他静静地看着吴水波，已经开始在心中寻思着，反正他这乖小孩的形象也不剩多少了，不如借着酒疯将粉色恶霸放出来发发疯也行。

吴水波则是又凑近了左陶一点：“来，赶紧说说吧。你朋友遇上什么事了，我来给你提供一些小妙招。”

左陶臭着一张脸，缓了会，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大约花费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左陶避重就轻地掩去故事的主人公，将大概情况给吴水波复述了一遍。

吴水波拧眉思索一番，恍然大悟：“明白了，就是人设翻车了是吧？”

左陶严谨地纠正他：“还没彻底翻完。”

吴水波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懂，这把戏还是我初中玩剩下来的。”他开始总结：“就是说。你起先为了接触男神，所以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性格。男神喜欢乖的，所以你就致力装乖，结果还没来得及和男神火热起来，你就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一波，对吧？”

左陶应了一声，再次纠正：“我朋友。”

“好的，你朋友。”

吴水波推了推眼前不存在的眼镜，又略作沉吟，才说：“你刚刚说，在翻车前，你……就是你朋友，喝了酒对吧？”

左陶点点头，觉得吴水波好像是有点东西，便追问了句：“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水波拍了下手：“这问题也太好解决了啊！”又高深莫测地补了一句：“顺其自然地将计就计呗。”

左陶：“？”

吴水波一本正经：“你刚刚也说了，是因为喝酒才会翻车？那我问你一句，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的酒品是好的？你翻翻新闻，多少平时生活中懦懦弱弱的人，在喝了酒之后就直接站起来了？当然，我没有说懦弱不好的意思。”

“还有那些社恐人士，喝多了之后怎么着，诶他啥也不恐了。”

“逛过酒吧没？你凌晨两三点从酒吧出来，大马路上一水的全是鬼哭狼嚎的人，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一次我喝多了出来直接在地上躺着打滚，你说说在正常情况下，我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左陶用怀疑的眼神看他，真的不是很确定。

吴水波有点被冒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坐姿瞬间端庄了起来，眼神真诚：“你看看，我哎是我哎，我一个鼎鼎有名的电竞圈名媛，这样高贵的我，如果不是酒喝多的话，能干出这种事情？！”

本着有求于人的原则，左陶给了他这个面子：“好吧，你不能。”

吴水波这才放心地瘫了回去，灌了口酒：“说这个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酒是个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把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了起来。”

把不合理变得合理起来。

左陶眼睛亮了下。思路突然被打开，这话说的没毛病啊，酒喝多的人怎么可能有理智可言呢？

仔细想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喝酒的话，在碰见宋时寒的时候，肯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左陶跟着也拿起酒瓶，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用管，把问题归于酒喝多了的缘故？”

吴水波：“对。造成翻车的是喝醉酒后的你，和没喝酒的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徐不疾，很有一点过来人的经验：“我告诉你。你就装，拼命死装，在没把人吃到嘴里之前，说什么你都不承认，问就是酒喝多了，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

左陶和吴水波碰杯灌酒，几句话的功夫，酒精也有些上头了。默了半秒，他不是很好意思地问：“那吃到手之后呢？”

“吃到手之后还顾忌什么啊，寒我的意思是对方总不会是渣男吧？到时候你就慢慢的放飞自我，一辈子这么长，人总要成长的吧？”吴水波伸手戳了下左陶的额头：“哥哥告诉你，爱情的保鲜剂就是新鲜感，从乖到不乖，你循序渐进的来，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自己，保证能把人钓死死的。”

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左陶嘿嘿一声，又喝了口酒。

见状，吴水波做了个思路打开的手势：“怎么样，有帮助吗？”

左陶：“受益匪浅。”

吴水波转了下眼珠子：“那等会咱们做个试验？”

左陶已经成功被带跑偏：“怎么做？”

吴水波道：“先再喝两杯壮胆酒。”

左陶二话不说拿起酒瓶。

不远处，王秋和司铮靠在一起往他们那边看，王秋见两人满面红光边笑边喝，快要好奇炸了，他拿手肘去撞司铮：“铮哥，你说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呢？”

司铮：“不知道啊。”

Star插了一句进来：“感觉不像是在讨论什么正常的话题。”他道：“你们不阻止一下吗，感觉波波在教粉毛学坏啊，你看看波波笑起来像是要吃人的妖精。”

王秋摇头：“我不敢，我有点怕。”

司铮：“Cat呢，不是姐妹谈话吗，派她过去打听一下。”

王秋：“被苏霸他们拉去打麻将了。”

Star：“你们真是没用，看我去做他们的小姐妹。”说着，他从容起身，捏着兰花指走过去：“姐姐姐姐，聊什么带我一个呗，感觉好有趣哦~”

话才说完，就见吴水波举起话筒，朝着Star怒吼：“你配和我们仙男玩吗，滚蛋！！”喊完直接跳上了沙发，原地蹦跶了几下后，又拎起一瓶酒，将发酒疯的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左陶被他喊得热血沸腾，恶霸之魂刚跃跃欲试起来，吴水波就已经将话筒递到他的嘴边，用眼神鼓励他。

左陶瞬间释放天性：“哈哈哈你少管！！”

呆滞两秒后，Star捂住脸调头就往王秋和司铮两人身上扑：“呜呜呜妈妈好可怕，他们不带我玩就算了，居然还凶我呜呜呜！！！”

这几人都喝多了，发酒疯像是具有了传播力一样，像是有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全场。

王秋当场回抱住Star，哭得凄惨：“啊啊啊，妈妈也害怕啊，我的傻丫头啊啊啊啊——”

司铮没他们这么夸张，只是换了个DJ后，抱着酒瓶在那里大声傻乐，看起来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

一时间，包厢内又是哭又是笑，几人言语对话间含姐含妈量极高。

宋时寒拎着食品袋推开包间大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脚步顿住，目光先是有些复杂地看向已经踩着沙发和吴水波一起摇晃起半月铃的左陶，跟着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略显锋利的眼尾悄无声息地弯了弯。

至于后面几人的接受能力就没他这样好了。

姜明看着这一群疯子，沉默了一会：“我们是……进盘丝洞了吗？”

满室的鬼哭狼嚎让他脸皮一阵抽搐，跟着就迅速将后面几人抓了进来：“Cat守住门，这要是被人传出去发到网上，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不得被人活活笑死啊！！！”

Cat二话不说直接应声挡在门前。

苏月杳和林太森愣怔一瞬后，前者立刻从口袋拿出手机，后者不解询问：“干嘛？”

苏月杳淡定地打开手机摄像机，说：“拍下来，等他们酒醒了之后，找机会勒索一笔。”

林太森：“……”

那边，占据发疯C位的左陶最先注意到了宋时寒的存在，晃半月铃的动作登时顿住。

宋时寒在墙壁倚了一会儿，见左陶半天没动作了，才迈步走了过去。

左陶觉得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头上。

吴水波偷偷摸摸地拽了他一把，然后在其耳边浅浅恶魔低语：“记住，酒喝了多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你的机会来了！”

左陶立刻鼓起勇气，重新抬起脑袋，尽可能让自己贴近酒后恶霸的形象。

直到宋时寒在他跟前停下。

“下来。”

宋时寒朝站在沙发上的左陶伸手，他抬眸，动作自然又随意。

到了嘴边所有的恶霸语录顷刻间灰飞烟灭，在恍神躁动的鼓点音与扑朔迷离的彩灯下，好像根本不用怎么犹豫，他下意识抓住了宋时寒的手。

吴水波疯得正起劲，见自己的小徒弟如此没出气，被别的男人勾勾手指就安分了下来，当下也懒得管这根朽木了，晃着半月铃就去拉还在假哭的Star：“罢了罢了，姐姐给你加入我们的机会！”

Star不知道也从哪摸了个半月铃，也跳大仙似得蹦跶：“呜呜呜姐姐真好，谢谢姐姐。”又去看王秋：“妈妈来吗？”

左陶：“……”

忽然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是怎么回事？

觑了眼满头大汗的左陶，宋时寒蹙了下眉头后：“又喝了多少？”

左陶：“也……”再次鼓起气势：“小麦果汁洒洒水。”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乱飘。

宋时寒“嗯”了一声，拉着左陶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后，从食品袋里拿出一盒酸奶，递了过去：“喝点解酒。”

因着他动作，心脏不受控制地又有力跳动了一下。

左陶硬邦邦地“哦”了一声，刚想伸手接过，在已经被酒精腐蚀了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吴水波刚刚的谆谆教导倏地浮现。

伸出去的手生生止住。

他轻咳了一声，挺直腰背坐在沙发上，话说的颐指气使，但尾音却有点中气不足：“我很高贵，你帮我打开。”

宋时寒一侧眉峰微剔。

左陶瞬间紧张起来，浑身下来好像连头发丝都绷紧了起来。已经做好了万一翻车，就先去把吴水波掐死，然后再自杀的准备。

然而下一刻，宋时寒却什么都没说，似乎也不觉得意外，反而自顾自地拆开酸奶的吸管，好像也没不耐烦的样子。

所以……

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酒喝多了做什么都合理？

左陶又瞬间松了一口气。

新世界的大门仿佛就此被打开了。

左陶心脏跳动的厉害，心想波波诚不欺我。

余光瞥着宋时寒的动作，他舔了下嘴唇，刚想再接再厉地继续说点什么，才张口，唇边就抵上了一根白色的吸管。

左陶眨了下眼睛。

宋时寒垂眸看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嗯。”

他保持拿着酸奶盒的动作，一侧眉梢微挑，说话时的语气格外散漫：

“要喂你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