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卫西河奉命去查抄盐商和漕帮的消息隔日就传到了薛恕耳朵里,他将卫西河召来询问一番后,到底没忍住去寻了殷承玉。

殷承玉听见下头通报“薛恕求见”时,眉头就蹙了起来:“他不好好养伤,又来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薛恕大步进来,殷承玉打量他伤处,见包扎得严实,便挪开目光,懒懒瞧着他:“又来寻孤做什么?”

“查抄之事,殿下为何不要臣去?”薛恕紧盯着他,不像是来询问,倒像是来讨债的。

他讨债似的语气叫殷承玉感到些许不快,这可真是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

殷承玉斜着眼瞧他,嗤道:“你就是头骡子,负了伤也没有再叫你拉磨的道理。叫旁人瞧见了,岂不是说孤苛待下属?”

“臣的伤已经好了。”

薛恕眼中犹有不服,他已经休息了六七日,伤口经过妥善处理,如今已经开始愈合。只是带人抄家罢了,并不影响什么。

可殷承玉却将差事指给了卫西河,叫他有一种自己可以轻易被取代的感觉,连带着看卫西河也不顺眼起来。

殿下身边当只有他一个才对。

杀人,抄家,伺候起居,他都可以胜任。

然而殷承玉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他被薛恕的胡搅蛮缠惹出了火气,将手里的书重重搁在桌案上,恼道:“伤口好没好大夫说了算,你老实回去养伤便是,日后少不了用你的时候!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儿做,便去多读几本圣贤书,改一改你这狗脾气!”

说完也不愿再听薛恕狡辩,将人轰撵了出去。

没能给自己讨个公道,还遭了叱责,薛恕的心情极差,他定定站在门口,盯着紧闭的屋门看了半晌,才迈开步子,往大牢去了。

他不高兴了,就得让旁人也不快活。

*

盐商和漕帮家资丰厚,卫西河带人挨家查抄过去,赃物足足花了十日才清点完毕。

抄出来的金银物件都要登记造册,充入国库。殷承玉命人将赃银一箱箱封装好,便准备押送万有良关海山等主犯回京候审。至于后续收尾事宜,则由方正克负责。

由于脏物数量太多,返京之时,殷承玉调用了一艘大黄船和一艘小黄船。

船底货舱被赃物堆得满满当当,船身吃水线都比平时深了许多。

船舶负重多,速度也慢了下来。从中午开始装船,到了傍晚时,船只才驶离码头。

殷承玉依旧有些晕船,只是因为黄船行的慢,也稳当,反应没那么大,只有些怏怏地靠在贵妃榻上。

有小太监跪坐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替他按揉太阳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小太监力道不够,他总觉得没有薛恕按得舒服,不是轻了就是重了。一开始他还多提点几句,结果那小太监吓得战战兢兢,手上反而更加稳不住,殷承玉索性便也不开口了,只让他按着,聊胜于无。

只是难免有些惦记薛恕的好手艺。

大约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惦记完薛恕,薛恕就在外头求见。

殷承玉看着走进来的人,眼皮懒懒掀起:“薛监官无事总往孤这儿跑什么?”

自从上次被训斥过后,薛恕便老实待在行馆偏院养伤,没再怎么有机会见殷承玉。

此时终于见到人,他便有些贪婪地将人看着,眼底只有他的影子:“大夫说臣的伤已无大碍。”

“好了?”殷承玉支起身体,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给孤看看。”

薛恕上前两步,偏了偏脖子,又将衣领拉下一些,让他看清左肩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大半月过去,那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了有些难看的结痂。

“好的倒是快。”殷承玉皱眉看了那结痂一眼,眉头皱了皱,心道日后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上一世薛恕胸前那些陈年旧伤疤,也是这么不要命换来的吧。

“臣可以继续伺候殿下。”薛恕并未注意到他略微有些复杂的眼神,整理好衣襟后,目光便十分不善地盯着殷承玉身后的小太监。

方才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那小太监正在替殷承玉按太阳穴,应该是殷承玉又晕船不适了。

小太监被他凶悍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鹌鹑一般垂头缩肩,不敢与他的目光对上。

殷承玉注意到两人间涌动的暗潮,睨了薛恕一眼,挥手让小太监退了出去,下巴抬了抬,道:“既然伤已经好了,便替孤按按头。”

薛恕自然求之不得,闻言脱了靴子上榻,跪坐在他身后,控制着力道小心替他按揉起来。

他将力道控制得极好,不轻一分也不重一分,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殷承玉的不适。

头晕得到缓解,殷承玉精神也好了起来,身子斜斜靠在引枕上,端过一盘开口松子,慢条斯理地剥壳。

薛恕自上往下看去,目光便被那一双极漂亮的手吸引了。

殷承玉的手一向是好看的,他早有认知。

但今日那双手又和往常有些不同,细长的手指上,多了一点殷红。

——那是一枚鲜红的玛瑙戒指,戒面打磨得圆润光滑,表面泛着润泽的光。此时正套在殷承玉的左手食指上。

鲜红叠在冷白之上,仿佛那清清冷冷的人也染上了世俗的欲。

薛恕的呼吸乱了些,眼睛盯着那点殷红,再没有转过。

殷承玉留意着他的反应,听见呼吸声乱了,心里便有了数。他瞥了手指上的玛瑙戒指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继续不紧不慢地剥松子。

“你提审过万有良二人了?可问出什么有用的了?”

薛恕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一点艳色上,反应就慢了些。直到殷承玉屈指敲了敲桌案方才回过神,克制着收回视线,回道:“万有良招认了先前漕船上的刺客是他授意。”

虽然当日漕船刺探一事比起如今万有良犯下的罪行来说,不过小巫见大巫,但在有关殷承玉的事上,薛恕一向都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便是一分一厘他都要亲自讨回来。

“趁着如今在船上无人窥探,你再去审一回,挖一挖万有良与殷承璟之间的关系。”

根据查抄出来的账目,八大盐商三大漕帮,加上万有良关海山等人,抄出金银共计一千五百余万两;加上旁的玉器书画等物件,合计不到两千万两。

但盐政上历年的亏空却高达两千六百余万两。

这中间差的六百万多万两银子,多半是流到了其他地方去。

殷承璟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沉迷声色享乐,他费心费力地掺和一场,必定从中获利不少。

而他薅的那只肥羊,除了万有良不会有别人。

这一世万有良没能伪造出天衣无缝的证据攀诬大舅舅,就算后面追查起来,大舅舅顶多一个失职不查之罪。但他重活一世,所图从来不只是保住虞家就够了。就算这次不能戳破老三的真面目拉他下水。殷承玉也必要断他一条臂膀。

“是。”薛恕应下,依旧轻缓地替他按揉。

殷承玉一边剥松子,一边出神想事情,不多时便有些困意上涌。将没剥完的松子扔回碟子里,他拿帕子擦干净手,示意薛恕停了手。

“你先去罢。”殷承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便打发薛恕出去。

薛恕应了声,黏在他手上的眼睛收回来,垂眸退了出去。

刚走两步,又被叫住,殷承玉指了指小几上那碟剥好的松仁,下巴微抬:“孤忽然不想吃了,便赏你了。”

“谢殿下赏。”薛恕谢了恩,上前将那碟松子仁端起,又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下了楼,薛恕端着那碟松仁走到甲板上。

他盯着碟子里一粒粒饱满的松仁,脑子里回想的却是殷承玉一颗颗将之剥开的情形。

那双手白如玉石,手指细长,微微凸起的指骨处泛着浅浅肉粉色。剥松子时手指微微蜷曲,拇指与食指捻开薄薄的松衣,将饱满的松仁捻出来。

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动作,可由殷承玉做来,便仿佛带上了几许撩人意味。

更何况还有指间那一点殷红。

河面上有夜风吹来,带着早春的凉,薛恕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燥气,拈起一粒松仁送入口中。

松仁油润,薛恕细细咂味一番,忽然觉得口渴。

那手白的像雪,若是含进嘴里,许能解渴生津。

……

薛恕吃完了一碟松仁,方才往关押囚犯的底舱去。

万有良听见他的脚步声,就惊恐地往墙角缩了缩,眼睛死死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先前薛恕将人提审一回,他就去了半条命,如今瞧见他,顿时又想起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薛恕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他根本就是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万有良怕得牙齿都在打颤,瞪得凸起的眼珠在眼眶里颤动着,满是惊惧。

薛恕在他面前停住,瞧着他惊惧的模样就笑了笑,道:“带到刑室来。”

两名兵士打开囚笼,夹着人拖了出来。

万有良之前就受过一回刑,身上尽是打眼瞧不出的暗伤,被架着胳膊拖出来时,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薛恕也不同他多说废话,将他绑着双手吊在架子上,又命人搬来烧旺的炭炉,用钳子夹着一双铁鞋放上去烧。

“查抄出来的账目与亏空数额对不上,殿下便差咱家来问问万大人,少了的账都进了谁的口袋里?”

万有良拼命摇头:“我真不知道,知道的我都说了。”

薛恕蓦地笑了声:“万大人怕是不认识这是什么吧?”他用钳子将那双在炭火上烧得微微发红的铁鞋夹起来:“这铁鞋名叫‘红绣鞋’,知道为什么取了这么个名字么?”

不用万有良接话,他便自己答了:“铁鞋放在火上烧,时候长了,可不就烧得通红了?”

他将那双烧得通红的铁鞋放在万有良悬空的脚下,飘在半空中的阴冷嗓音忽然沉下来,仿佛无常索命之声:“咱家看万大人,是想试试这‘红绣鞋’的滋味了。”

烧红的铁鞋散发着滚烫热气,距离万有良的脚尖不过两寸。

“我说,我说。”万有良拼命屈起腿,身体在架子上晃动:“是陈河,他抓住了我的把柄,每年进项我都得分他六成。”

“户部侍郎陈河?”薛恕将朝中官员的名字过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人选。

“他一个人能有这么大胆子?背后之人是谁?”

“是三皇子。”一旦开了口,万有良便再没什么好顾虑的。脚下烧红的铁鞋如同催命符,他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代了。

万有良任职转运使的第一年,正是陈河奉命前往长芦盐使司巡视盐课。除了方正克这个老顽固之外,从前数任巡盐御史到地方盐使司巡视盐课时,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毕竟盐政水深,谁也不想惹上一身骚。

那时万有良还远没有现在谨慎,不慎被陈河抓住了把柄,以此威胁他每年将进项分他六成。

风险全是他担着,大头却给了陈河,万有良心中自然不愿,但迫于威胁,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在送走陈河之后,他便派了人暗中跟踪陈河,想寻他的把柄。

结果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他以“冰敬火炭”为由送给陈河的孝敬银子,全被暗中送到了三皇子的私宅去。

知道陈河背后竟是三皇子后,万有良便不敢再折腾,乖乖按期将孝敬银子伪装成“冰敬火炭”送到陈宅。

若不是今年赵家忽然退出举家迁往望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心中不安,去信求到了陈河那儿,暗示自己愿意效忠三皇子,求陈河替他解决了赵家的麻烦,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情。

“你手中可留有证据?”薛恕问。

“没有。”万有良摇头:“陈河行事非常谨慎,每次都是派自己的心腹经手,不留下任何证据。”

一开始他还想留下证据,后头知道陈河背后的人是三皇子,也就歇了心思。

薛恕若有所思。

万有良说得多半是真话,但没有证据,真话还是假话都没有差别。

他朝边上的士兵瞥了眼,丢下一句“用刑”,便去寻殷承玉复命去了。

身后万有良撕心裂肺的嚎叫与痛骂声被隔绝在底舱。

*

薛恕审完人,才刚到亥时正,从郑多宝处打听到殷承玉才醒了,便进屋去同殷承玉回禀审讯结果。

殷承玉是知道殷承璟必定插手其中的,却不知道殷承璟手底下的棋子竟然是陈河。

陈河是江浙人士,成宗年间的榜眼出身,官居户部侍郎。大约在两年前,他被隆丰帝派往长芦盐使司,巡视长芦盐课。

此人政绩不斐,又长袖善舞,也算是南方派系官员的领头人之一。

殷承璟能将这样的人收为所用,确实有几分本事。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造出一份证据来。”殷承玉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成算:“你去将那老道士单独提出来,让万有良口述,老道士造出往来书信来。孤若是没记错,这批押送回京的卷宗里,就有陈河的批注和钤印。”

上一世殷承璟能利用忘尘道人造出证据构陷虞家,如今他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是从前,他不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但现在,不论对错好坏,他只要赢。

生了灰的前尘旧事再度被勾起,殷承玉垂下眼,眼底划过阴霾。

再看见杵在跟前的薛恕,心情便越发的坏了。

他眯眼打量着薛恕,无法宣之于口的旧事在心底翻涌,郁气堵在胸口,便有恶意滋生出来。

想要折腾他。

这念头在心底滚了几圈,殷承玉便叫人拿了一小筐山核桃来。

他放松身体靠近圈椅里,双手交叠,右手缓缓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玉戒。

“孤忽然想吃核桃了,你替孤剥。”

随着一筐山核桃送来的,还有剥壳的工具。

山核桃的果仁味美,但核桃皮坚硬,果仁细碎,十分难处理。但因殷承玉喜爱吃琥珀核桃,郑多宝每年秋都会让人存一批带皮核桃备着。

船上这一筐核桃,还是郑多宝特意命人从山中猎户处收来。

薛恕看他一眼,闷不吭声地拿起工具,有些生疏地剥起核桃。

殷承玉就坐在上位,支着下颌看着他。

剥核桃仁可是个琐碎活儿,但他脸上却不见半点不耐,垂着眼认真挑出完整的核桃仁放进碟中。

不过一刻钟,他的动作就非常熟练了,白瓷碟子里铺了浅浅一层核桃仁。

殷承玉心口的郁气愈发不得纾解,不上不下憋得慌,他眯着眼,故意道:“其实孤根本不爱吃这东西。”就是想故意折腾你罢了。

薛恕默了默,抬眸凝着他,似有不解:“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他对殷承玉的情绪十分敏感,从殷承玉说要让老道士去伪造文书时,他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了。

“自然是因为惹孤生气的人太多。”殷承玉随口道。

薛恕皱起眉,没有半分犹豫地说:“那我替殿下杀了他们。”

不防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殷承玉愣了下,旋即失笑,堵在胸口的那股气也随之散了。

“那你可杀不干净。”

他倾身上前,指尖点在薛恕唇上,沿着下颌线条垂落,按了按他的喉结,压低的声音低沉微哑:“况且……若惹孤不高兴的人里,也有你一个呢?”

他似笑非笑睨着薛恕,缓声问:“也要杀了么?”

薛恕默然,努力回忆了一番,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又惹了他不高兴。但他还是道:“殿下可以罚我。”

“你倒是滑头。”殷承玉闻言就笑了,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拉近,两人侧脸相贴,几乎是耳鬓厮磨:“孤不会杀你,只罚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罚我贴贴!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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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8

  • 您的称呼
  1. 怎么感觉给两巴掌攻都能爽的感觉

    匿名 2023/06/24 07:53:26 回复
    • 太子:想打他,但是怕他爽(X

      水母 2024/01/23 19:28:13 回复
  2. 攻可能是个抖s

    嘻嘻不那个嘻嘻 2023/06/26 10:20:43 回复
  3. 殷承玉顺着薛恕前世的意愿戴上红玛瑙戒指的样子真的是可爱爆了啊啊啊啊

    上官飞不起来 2023/06/28 21:03:06 回复
  4. 太子殿下故意戴玉戒来勾狗了

    匿名 2023/07/08 21:51:29 回复
  5. 太子殿下好会诱惑狗勾

    爆炒酥鱼 2023/08/05 21:20:10 回复
  6. 啊啊小攻快点觉醒

    匿名 2023/08/17 14:59:32 回复
  7.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文 会这么少人!!,

    池薇 2024/04/21 08:22:5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