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梁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弯下去,他目前就只对邵明音有这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感觉,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他要及时把自己掰直。

他学校离木山街道说远也不远,开车二十多分钟吧,但梁真显然不会没事再往那一片晃悠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又遇到了邵警官,想到挥之不去那一夜,梁真会害羞的。

和个男的害什么羞啊,又不是看对眼的姑娘,魂不守舍没出息那样子,不就真成了邵明音口里的童子鸡嘛。梁真越想越郁闷,平时上课也没了心思,这些宋洲全都看在眼里,肯定是要为兄弟出谋划策,正巧有个老炮厂牌旗下的新rapper有场livehouse在温州,宋洲就问梁真要不要去唱hook。

梁真到底是想认认真真做出张专辑的,老是去唱hook没什么意思,但他现在确实挺想找点事做的,就和那个歌手联系上了,现在什么宣传离得开微博呢,梁真也在那个歌手的微博里出了好几次镜,大家也都知道梁真那天晚上会来唱。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但就在演出的前一天,livehouse突然以场地调试故障的原因和他们商量演出的取消。前提投入了这么多,取消也实在是太突然,他们就想着换个地方,但livehouse的负责人好心提醒他们别抱太大希望,准确的说,是如果梁真继续作为演出嘉宾,那就别抱太大希望。

那负责人的原话是这样的:“有些人本来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就别和那些唱lifeisstruggle的抢这碗饭了。”

这话没说透,但梁真也能猜到猫腻出在哪儿了,没等那个rapper提,梁真主动退出演出。也不知怎么的,第二天,场地设备又突然好了,演出照常进行。那天晚上梁真也在场,只不过是在人群里,那些欢呼和掌声本来可以有一部分是他的,但现在,他就只能是众多观众中的一个。

梁真没能等到演出整个结束,他选择回了家,而等他回到中瑞曼哈顿的跃层,客厅里已经有人等着他了。

梁真脾气确实爆,但点导火索也总要有个理由,火星冒到尽头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梁真本质上也是个讲道理的。

但除了一个人,梁真见了,都不用引线,那炸药包就直接自爆了。

梁真站在玄关,也不往前走一步,很不礼貌地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梁崇伟面不改色,像是对这样的梁真习以为常:“怎么说话的,见到父母长辈,你的态度就是这样。”

“哦,要我加称呼?行啊,”梁真一嗤笑,很随意的将房门钥匙和卡都扔到鞋柜上:“那你他妈来干什么”

“梁真!”梁崇伟终究是怒了,“我刚一个小时前从中川到龙湾机场,两个加起来八千万的合同等着我去签,我先来见的你。我时间那么宝贵,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和我置气,这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浪费时间。”

梁真明白了:“合着你这次也不是专门来和我聊聊,就是来温州谈生意,顺便把我给收拾了。”

“梁真——”

“那我们就没得聊啊,”梁真无所谓地一摊手,“谈你八千万的生意去吧。”

梁崇伟努力维持心平气和:“梁真,你读的2+2,我当初答应不强求你大三出国,可不是让你在这儿继续玩‘下里巴人’的。”

“hiphop怎么就下里巴人了。”梁真要争辩,梁崇伟却是嘲讽地一笑。

“场地调试故障这种理由谁信,你说这个圈子有爱有和平,不谈钱只要真实,可我让老板给那个人二十五万,让他把你从帮唱嘉宾里踢掉,我现在倒想听听,他用什么借口让你没上台,然后又安慰那些来看你的粉丝。”梁崇伟一顿,“如果你有粉丝的话。”

“我当然不会让别人难堪,知道你在捣鬼,我自己提的。”梁真不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就只知道钱钱钱钱钱。”

梁真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个钱:“有钱了不起啊,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用钱来考验人性和友谊的,最虚伪了。”

“那好,就算你父亲我虚伪,”梁崇伟道,“但你不得不承认钱是个好东西,没有钱,你上不起现在的这个学校,没有钱,你住不了中瑞曼哈顿,没有钱,你买不起这一屋子的设备,楼下那三辆车,没有钱你连油费都出不起。一切都是因为你有钱,你才能毫不费力的过上现在的生活。”

“而你的钱,是我给的。”

“怎么?你终于要和我抛开血缘亲情,只讲金钱关系了?”

梁崇伟摇摇头:“梁真,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这份家业的继承人,我希望你尽快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将心思耗费在音乐上,那不是你要走的路。你当初也答应过我,不出国,留在温州的那两年会接触公司在这边的生意。”

“是,我是答应过你。”梁真道,“那我现在也明确告诉你,我反悔了。”

“梁真!”

“怎么样,被反悔被欺骗的感觉,你也感受一下?”梁真说着报复的话,但自己心里一点也不好受,“打我记事开始,你哪天不是在飞来飞去做生意,你哪天管过我,哪天关注过我,你的时间都被你的生意占尽,答应过我的哪件又履行过?我反悔这一次,怎么了?”

“你再想想每次回爷爷的大院,他是怎么说我的,爷爷说,梁真是这一辈最让人省心的一个孩子。真不是我骄傲,同龄人里家境又差不多的,哪个不是纨绔到让家里操碎心的,我呢,我从小到大惹是生非善恶不分过吗,我现在十九了,我想玩音乐,我又不是做伤天害理的恶事,我怎么就不能往这条路上走?”

“因为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偏的。”梁崇伟道,“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你要走的路。”

“我不要走你给我选的路。”梁真终于往前走了,走到客厅,走到他的父亲面前。

梁真道:“我不要走你的路,到最后也变成你这样,连情感也明码标价。”

梁崇伟笑了,那笑很浅,让人看不出其中的含义,他问:“那你就能吃音乐这碗饭吗?”

“你不是没有过机会,都一年了,你出过歌,举办过个人名义的演出吗?”

梁崇伟帮儿子回答:“没有。”

“时间是最宝贵的,你马上就二十了,你这一年,有过任何成就吗?”

“我现在没有成就,现在赚不到钱,不代表我以后没有,我以后不能。”梁真指着身后,那个放着钥匙的鞋柜,“我没有这串钥匙,没有这个录音室,我也照样能录出好的作品。”

“是吗?”

梁崇伟对此表示怀疑,梁真就继续加码。

“我不用梁家的一分钱,我靠音乐,总有一天能养活自己。”

梁崇伟也站了起来,笑:“你是在和我谈经济独立?”

梁真不示弱:“只要你别像今天这样从中作梗。”

“行啊,是时候让你吃吃苦头,然后才知道,我为你挣下的一切有多不容易。”

“我没求你挣!我不要!我……”梁真早已经过了说“我只想要你多陪陪我”的年纪了,如梁崇伟所言,他很快就要二十了,这样的恳求,在他十来岁的时候意识到梁崇伟对工作的热爱远胜于家庭之后,就再也不奢望了。

梁真掏出了钱包,将夹层里的好几张卡都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只留着一张入学时办的刚交完学费的卡。等他匆匆整理了几件衣服放到行李箱后出了卧室的门,梁崇伟已经离开了,梁真看着那个空荡的客厅无奈又苦涩的笑,同时离开的念头也更加坚定,出门前他将车钥匙也都放在了鞋柜上和房门钥匙与卡一起,然后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是十九岁的梁真,又年轻又冲动。他对苦日子的认知体验仅限于在木山街道被拘留的那一晚,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但那就是十九岁的真实的梁真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靠音乐吃饭,吃一辈子的饭,但他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他不要做个冷漠的生意人,昼夜不停的和冰冷的铜臭味打交道,他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像他父母那样出于利益捆绑的联姻,他还不到二十,他想搏一搏,跳出这条看似美满实则如死水一潭的被安排妥当的“正确的路”,这也是他为什么从三千多公里外的兰州跑到了温州。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城市,却承载着梁真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想到这儿,梁真不由对这个城市萌生了喜爱,如果没来温州,他就不会下定决定继续玩音乐,如果没来温州,他也不会遇到邵明音。

梁真前进的脚步一停。

梁真:??????

“歪日!”梁真出口就是一句兰州话的“卧槽”。

他摇晃着脑袋前后左右的看,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触了什么景,这么真情实感的内心独白和感慨,他都能把邵警官带上。

“这么回事啊!啊!”梁真不明白了,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在中瑞曼哈顿的大门口双手握拳又松开,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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