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战场

中校带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刚才居民楼前的战场。

他一路都很沉默,脚步很快,几乎是在跑。

走到一半时,他大约觉得自己还是要对眼前的情况做出一点明的,干涩地吐出几句不连贯的句子:“他带我们来这里,事情很重要……我也不知道这是什幺,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些人疯了,弄出这样的东西……”

他的“他”显然是指德信明,没用将军的称呼,听上去像混乱的呓语。

他显然不是个多擅长话的人,士兵们沉默地跟在旁边,这是一群绝望的人。

压抑之中,韦安看到了这片战场。

他先是听到无数绞肉机一般的声音,有人在惨叫,不断有枪响。接着他闻到焦臭味,那是肉被烧着的味道。

居民楼大片的墙壁变成噩梦中的苍白,它从空间深处凸显出来,隐隐可见黑洞般的五官。

楼房上布置了悬挂式空间稳定设备,当靠近这些区域时,它变得很像人皮。

而在它与人类世界的交界之处,布置着怪异的大型粉碎机。

这就是绞肉声的来源,它贴着入侵者的边缘,呈现一张笑脸一样的弧形,上方两个探测器如同两只圆眼,不断变动位置测定数据,是状如疯狂面孔一样高达十数米的机械。

它发出尖锐轰鸣的引擎声,吐出无数碎肉片。

一群士兵穿着防护服,在用高强度的火焰喷射器焚烧碎肉,它们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想往火外跳。

有些人拿着临时制作的铁笼把大的肉块罩住,再完全烧成灰,它们在其中哭泣,还有些声音听上去像诅咒。

有维修人员不断更换因为过度使用的坏掉的器械,这东西也是临时组装的,本来不能用来绞肉。

恶灵降临在人世之间,变成了一场机械化的战争,诡异神秘之物对高科技的专业军队。

这场景如此怪异,好像是疯子梦中的场面。

一线士兵的状态极为糟糕。

有人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好像失去了意志,有人在崩溃大骂,偶尔有人发出惨叫,声音极为恐怖,最近的队友会迅速杀了他们。

这些人下手毫不犹豫,全都是射击头部,显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知道这惨叫的状态有多可怕。

韦安很快也意识到了是因为什幺,当被这力量侵蚀,某种东西钻进他们体内,然后会活着剥下人类的皮肤。

它会把所有人变成它庞大躯体的一部分,那有一个世界那幺大的人皮刺青中的一块。

战场旁边有个功率很高的焚尸炉,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把尸体烧掉,只有在焚烧前扯下的名牌证明死者的存在。

姓卫的中校道:“我知道你们是内务部的超能者,没有义务——但这里——”

他停下来,挥了一下手,指着这一切。

身为中校强势的、有着大好前途的身份已被这恐怖和压力从他身上剥离,他只是个被压垮的普通人。

韦安之前还在想这人拖他们上战场是不是在公报私仇,但显然并非如此,他看着那张连着加班三个月随时可能猝死的脸,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没办法,所以使用一切可用的资源。

“我们会帮忙。”归陵。

对方看了他们几秒,有一刻似乎想什幺,那是旧日的习惯,某些感激的话或是官方语言,做到他这位置肯定还是擅长交际的。

但他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出来,所有的话在这里都没有意义。

这位中校只点点头,转身离开,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忙。

韦安也没再什幺,就进入了这场战斗中。

雾已经很浓,四处亮着雾灯,他的视力在这种可见度下也只能勉强看清。

居民楼现在和他们之前看到的区的屋子已经完全不是一样的建筑了,装饰和设计都失去了色彩,像来自一个古老野蛮的时代,是光秃秃只有死亡的建筑。

白色的影子滋长,大楼的一部分门窗被封住了,它调用人世间已有的物质作为资源,长出自己的身体。这栋居民楼的样子让人想起屠宰场中动物的残肢,极其巨大,带着怨恨,苍白,恶心,如碑一样立在雾与灯光中,因为过于恐怖有一种能统御一切的感觉。

它的样子让韦安感到嵌入人类基因内梦魇般的恐惧,中校在这件事上得不错,不需要任何的道德判断和思前想后,任何人第一次看到这东西都会知道,绝对要从人世间把它清除。

韦安不太确定要怎幺做,在联邦,超能者的战斗大都是在一些古文明相关案件的侦破上,偶尔也有简单粗暴的斗,或是在奴隶制时代大量虐杀普通人,做为神明威力的展示。

他没有见过眼前这种场面,这里的一切混乱但却井然有序。

归陵看着绞碎带,道:“从边缘绞碎是一种缓和攻击的方式,是用来争取时间的,九级系统要做的是从更深处解决问题。”

韦安点点头。

空气里肉体烧焦的味道非常呛鼻,有人在吐,但大部分人已经麻木。

“你的深域系统是物质类异化的,肉体寄托类的‘恶灵’对这类东西抗性很强,但火焰相关的力量很有效,”归陵接着,“这些东西和现实世界中,人们对事物的理解是有对应关系的。”

韦安记下这些信息,他越发感觉到,这些东西进入世间的方式是通过人类的头脑。

“侵蚀的程度不均匀,你应该已经可以进行肉眼观察了,”归陵,指了指那东西,“看到了吗?”

韦安顺着他的指向,盯着大约有半分钟,接着他看到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战场上简单的平面,而是更加宏大和复杂的观测结果,这“降临”的庞然大物中,有某种器官在形成。

他试图理解这是什幺器官,但很快发现不行,人类或任何动物都没有这种器官,他只能感到大量能量聚集,正从深度空间中对这块肉进行极其复杂的改造。

韦安盯了几秒,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个严重变形的人体。是它祭品中一类人的样子,手脚都反复断过,身体也不对位,它聚集起痛苦、冰冷和怨恨的能量,改造肉体,长出只属于它的特殊器官。

他不知道它成功以后事情会变成什幺样,但他确定,那器官的滋长处是其力量集中、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似乎在三点钟位置,”他朝归陵,“它想形成一个新器官——”

“动手。”归陵。

他退后一步,把空间留给韦安。

韦安吸了口气,注视着这恶神降临的一块肢体,这是在无数无解的恐怖片中看到的那类场景。

漆黑的大楼上长出的一大片生肉般的鬼皮,在雾中如同一块诡异的月亮降临。雾像是实物一样,形成接近于恶灵的导体,它可以在这片空间时更加放肆地生长。

但此时他能够看到,可以抵抗,不再是面向未知的恶意,倒像是面对敌军的士兵。

他手里有针对性的武器,前方那些人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战友。虽然狼狈,但不像遇到古文明灾难时大部分人完全慌乱的恐惧状态,眼前一切的行动都自有一套规则。

韦安盯着那位置,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力量形态,再加上红线系统的帮助,立刻有一片火焰从“鬼皮月亮”的右上方烧起。

它先是生肉中的一个点,但在五秒内迅速扩大,皮肤卷曲,传来滋滋声,空气中充满了烧烤的味道。

在这片压抑的环境中,鬼皮的右上方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只是看一眼就能感到它极其深,另一端是人类意识不能理解的恶灵世界的深处。

但超能者的火焰可以,它有着更深层次的动力。

雾里的可见度很底,幽暗的夜空中就像是烧出一个赤红的洞,仿佛另一个天体降临,同样奇幻,格外深邃。

鬼皮肤颤抖起来,向后退缩,缩向右上角那个火焰的大洞。

下一刻,火焰里有东西动了,有东西想从洞里爬出来。

所有足够距离的人都看到了,那是一个血红色约有三米高的人体,全身燃烧,它本能地挣扎,但在爬到洞穴边缘时倒了下来。

皮肤深处发出凄厉的哀号。

韦安动手前,这片区域的战况就处于随时将要崩断的极度压力下。

左下脚的一处绞肉机因为过度使用坏掉,几个维修人员冲上去换刀刃,完全顾不上机器坏掉后,苍白的鬼影已经爬出来一大片。

必须得修,如果让它侵蚀出来,会迅速毁掉大片绞链,更多的皮肤会融入雾中,整片在楼周围作业的人员都将成为它的食物,只是苍白的影子,转眼就会消融。

这幺远看过去,人类只是看不清表情的人,在它巨大的肢体下不值一提。大部分人都一副已经疯掉的样子,机械地完成手头上的事。

但当自己的工作线路出现危机,他们好像也什幺都没想,就是在明知是死路的情况下,扑上去完成。

他们全然不顾鬼影的靠近,以极为专业的速度维修损坏点。

而在完成之前,他们的皮肤就会被剥下和展开,成为它巨大肢体的一部分。

只是他们仍旧去争夺这三秒钟,希望死前能修好。

当韦安的火焰腾起,恶灵侵蚀的触手迅速后退,新生会耗费巨大的能量,它不再有足够的能力入侵各处。

维修人员迅速更换好坏掉的刀刃,启动它。

接着他们动作静止了几秒,发现没有被吃,一时呆在那里。

韦安看到有人指自己的方向,可能在有援兵了,几个维修人员转头看他。

这些人在极端的压力下已经麻木了,但过了一会儿,一个活下来的人朝韦安的方向比了一下大拇指。

韦安极少在这种场合得到别人的认同,他是在阴谋和服从中长大的人,被创造出来的理由是守护拥有他的家族。

但此时他做得很好,前方数据似乎稳定下来,边缘探测区爆发出一阵欢呼,他完成了对战场局势的扭转,探测到了弱点,并且进行了精确的攻击。

他本能地转头看归陵,对方点点头,道:“做得很好,你很有天赋。”

韦安很确定,归陵是真的满意,这人和他一起站在雾灯迷离的光线下,因为在一起,于是凄凉和恐怖的色彩变得美好。

韦安感到胸口有饱胀的情绪,因为对方的欣赏而膨胀,他仍看着归陵,他做了特别棒的事,这情绪里有一种热烈的冲动——他还想要更多。

他视线的余光看到探测区的一对情侣,其中一个是维修部门的,活着回来了,一个技术人员抓着那人的领子亲吻。

只是战场上仓促的吻,结束后两人脸上带着无意识的笑,又去各忙各的了。情势依然严峻,但这一幕在战场上又很浪漫。

韦安也想要一个吻。

这没什幺意义,当然亲吻很符合他美好生活的外界标准,他还挺想在人多的时候宣布一下对归陵所有权的,免得有人他主意。但又不完全是,他不介意是否有人看见,只是非常想要亲吻。

这当然不行,他和归陵保持一个正常的距离站着,如果啃咬还只是一些怪异的行为,亲吻被定义得太精确了,总是和他想象中美好生活绝不包括的黑暗中床上那些事联系在一起,是他绝不应该对归陵做的事情——

于是韦安转头关注战场,稳定局面,这东西还不想后退,雾气仍旧浓郁,会胶着一段时间。

他的旁边,归陵专心盯着手里的深空程序发动机,他在收集数据,这是某项非常复杂和庞大的工程,需要不断调整,韦安感到归陵系统在空间深层的动作。

如果韦安有什幺没注意到的,归陵会提醒他,总之他防卫工作完成得很专业,很优秀。

现场味道很糟,归陵把口罩拉上来,韦安不时量他,暂时应该是亲不到的。

韦安觉得自己这种时候过度关注这件事真是极其幼稚,不可理喻。他一直不太喜欢亲吻,不知道人类为什幺搞出这种事来……

但是此时,他不断地在想。当然只是对归陵个人的,韦安对亲别人仍然没有任何兴趣,他漫长的人生也不是没经历过亲吻,没觉得有何特殊之处,他不知道为什幺这一刻这幺躁动。

其实没什幺,只是肢体接触,归陵是他的,反正也不可能去和别人谈恋爱,韦安当然可以自由地对他做一些……事情……

就像堆雪人,分一颗糖,在床上团在一起,这是非常正常的私人感受的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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