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母亲

刁禅杀不了母亲，可以理解，但他总能杀了赵没有。现实中未必做得到，好在迷失状态下他根本认不出赵没有是谁。

反正也不是真死。赵没有跟朱丽叶自尽似的躺在地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别伤到脑子就行。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赵没有看着眼前拿着刀的刁禅，心想这一刀下去估计补刀也就足了，他待会儿装死得装的真点儿。

结果钱多多直接扑了上来，抢过刁禅手里的刀，一刀砍掉赵没有的脑袋，抱着他的头就往外跑。

钱多多动作极快，赵没有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对方的声音：“赵没有，你是不是认为刁禅的母亲就是造成遗址动荡的混乱源？”

赵没有本来想点头，没脖子做这个动作着实有点高难度，只好答道：“是。”

“你听好了。”钱多多带着他在遗址中狂奔，“消除混乱源确实是唤醒迷失的考古学家的方法之一，但这方法有个例外，入职手册上不会写，你是新人，所以我想你大概不知道。”

“消除混乱源的人，会代替被杀之物成为新的混乱源。”

“听懂了么？以此类推，这样是杀不尽的，杀人者成为被杀者，于是又填补进新的杀人者，破局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混乱源自杀，一个是引导迷失的考古学家自愿杀掉混乱源。”

所以？赵没有没听懂。他刚刚不正在引导刁禅进行方案二吗？跑啥？

“我不清楚刁禅和他的母亲是怎样的关系，但迷失者往往和混乱本源有着很深的情感联结，你杀掉他的母亲激怒了他，他现在会想要杀了你。”

“不是捅你几刀你装个死就行了。”钱多多一字一顿，“是完全消除，现实层面你将不复存在，也就是脑死亡。”

赵没有：“……”

在A173遗址中老者杀掉少年柳七绝，而后老者也烟消云散。

“所以很少会有救援队亲自出手杀掉混乱源，因为这等于找死。”钱多多的声音没什么情感，“我建议你出去之后看一下智商。”

赵没有犹豫着问：“……我们还出得去？”

“到这一步，刁禅已经救不了了。”钱多多道：“不能让刁禅用刀之类的东西杀你，想办法把他的那把枪引出来。”

刁禅的能力是“苏醒”，只要他们被刁禅的枪爆头，就能从遗址中离开。

“什么叫刁禅已经救不了了？”

“现在这种局面只有两个结果，你死他活，或者他死你活。但是你在遗址中即使伤到大脑也不会死，对吧？那你还能怎么死？混乱源不消除，考古学家会一直是迷失状态，你现在强行把刁禅带出遗址，他会直接神经错乱。”

赵没有：“……”

他本来想说之前的事可能是个意外，说不定这次伤到大脑他就真死了，结果钱多多仿佛料到他在想什么，“之前你说擒贼先擒王，我当你真有什么办法——你已经犯了一次蠢了，不要再犯第二次。”他说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孩子要听话！”

“……好的爸爸，知道了爸爸。”赵没有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钱多多的回答是直接把他的头当皮球扔了出去。

赵没有一开始以为这人是恼羞成怒，结果顺着抛物线看出去，刁禅正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钱多多分寸把握的很准，正好就是手|枪的狙击距离。

刁禅对着他们，拔出手|枪。

赵没有的脑袋正对着枪膛的方向。

钱多多站在赵没有的正后方。

千钧一发之际，赵没有突然给自己变出了四肢，重力使身体猛地下坠——他避开了飞来的子弹。

“砰”地一声，身后钱多多中弹，不偏不倚，正对眉心。

钱多多的神情凝固在中弹的瞬间，仿佛有些惊愕，随即整个人如沙砾般消散。

“不好意思啊钱哥。”赵没有冲他消失的地方摆摆手，“好意心领，您先走，咱待会儿见。”

“行了，碍事儿的走了。”赵没有转过身，看向刁禅，啧了一声:“来，让我问你，我是谁？”

刁禅:“……西施。”

“诶。”赵没有笑了起来:“在呢。”

钱多多搞错了一点，迷失状态的考古学家，离开遗址未必会精神错乱。

之前的台柱就是典型的例子，他虽然在迷失状态中完全搞错了自己的身份，但离开遗址后依然可以正常生活。

好吧，其实他们这帮人精神是否错乱可能都一个样，人均病的不轻。

赵没有推测，真正会造成考古学家精神错乱的不是“迷失状态”，而是“动荡”。

比如他在A173遗址揭穿了少年柳七绝的造物身份，比如他前不久撕下刁禅伪装的老人假面，这都引起了遗址的大崩溃——自欺欺人的状态下人其实可以活的很正常，发疯往往始于真相揭开的那一刻。

如果不能在“动荡”状态下及时杀死混乱源，那么考古学家的精神状态可能就很危险了。

但是。

刚刚刁禅将刀捅入赵没有的心脏以后，认出了他。

那一刻，“动荡”的状态已经解除。

只要解除遗址的动荡，即使赵没有一直维持混乱源的身份也无妨，横竖不会影响现实生活，顶多是他在S45号遗址多了个新身份，出去后刁禅也不会精神错乱，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赵没有看着刁禅，笑了笑:“这些你都料到了？”

刁禅刚刚恢复神智，还有点狼狈，咳嗽了几声:“我留下的线索足够多，别人察觉不到，但你应该能反应过来。”

整件事，从那个除夕夜政府专员告诉赵没有“刁禅失联”开始，他就察觉到某种近乎突兀的巧合——刁禅很多年前就开始从事考古学家的工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

在这个赵没有刚刚成为考古学家，完成实习期的时间点。

在外人看来当然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什么童年阴影一朝爆发，但赵没有不信巧合。

更何况，那可是刁禅。

赵没有相信刁禅会有无法摆脱的陈年旧伤，但他觉得，如果不是故意放纵自己沉沦，刁禅不会轻易迷失。

那么问题来了，刁禅故意放纵自己进入迷失状态，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赵没有进入S45号遗址。

能够进入S45号遗址的考古学家肯定不在少数，但是只有赵没有能够读懂刁禅留下的暗喻和线索。

可是，就算赵没有接收到了所有的信号，成功“拯救”刁禅，这么大费周章最后不还是回到原点吗？这无法解释刁禅为何选择迷失。

而钱多多的反应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大部分考古学家，甚至是政府都存在一个认知误区——陷入迷失状态的考古学家，如果没有“遗址动荡”这个附加条件，其实不会精神错乱。

但是政府不知道，赵没有这个bug又死不掉，最后便会造成一个必然的结果——在普遍的认知中，考古学家刁禅，将无法离开S45号遗址。

这便是刁禅最终的目的——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S45号遗址内，同时他的迷失状态可以造成威慑，不会有人敢轻易闯入接近他。

刁禅拍了拍赵没有的肩膀，“辛苦了西施。”

也就是他俩了。

好一场豪赌。

“默契不错。”赵没有笑笑:“所以，这里是真的22世纪？”

能让刁禅搞这么大一个局，说得通的理由并不多，最容易想到的原因就是他在现实得罪了什么人，要在遗址避难。

但以刁禅的出身和实力，能让他这么做的势力只会有两个——刁家，或者政府。

再结合S45号遗址的内部情况，这里是22世纪。

人类科技发展到极限的22世纪。

无论是刁家还是大都会政府，应该都很难拒绝22世纪的技术。

而刁禅，应该是在遗址中发现了什么关键，一个让刁家或者大都会政府，抑或二者皆有，皆垂涎的关键，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只能选择留在遗址中，这里是他的探索主场，生存几率总比留在大都会要高许多。

如果刁禅认为自己拿到的东西是真实的，那么就说明——这里是真的22世纪。

刁禅道:“赵没有，你知道‘遗址’，也就是量子场阈是什么东西吗？”

赵没有:“请自问自答。”

“没有人知道。”刁禅摇了摇头:“经过很多年的考察，考古学家们掌握了一些线索，比如说，虽然意识会对量子场阈进行影响，拥有造物能力的考古学家甚至可以完全改造遗址，但是，所有的遗址都有一个底层背景。”

“这个底层背景是唯物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就是说，只要你挖的足够深，或者按照正确的逻辑为遗址添砖加瓦，你就可以将‘遗址’复原。”

“S45号遗址的底层背景是22世纪，我可以确定，我找到了最初的考古学家的探索手记，她说她第一次进入遗址时，这里像是被战火摧残过，废墟中有一座大楼。”

“她查询了大楼相关的历史记录，发现它是城市水银大厦。”

“那之后S45号遗址一共曾成为三个考古学家的探索主场，我是第四个，我们先后尝试用很多方式改造这座遗址，有人将这里改造成21世纪，水银大厦就是在那个时候建起来的，但是思路不对，直到第三个考古学家，他自杀了，留下的遗书只有五个字——猎户座战争。”

“所以到我接手，我开始尝试用22世纪的逻辑复原整个遗址，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最后我建起了理想城。”

“复原遗址的关键，你不需要设计每一个细节，你只需要放置好最要紧的元素。”

赵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你成功了？”

“因为城市里出现了我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东西。”刁禅道:“你去过A173号遗址，贵妃在那个遗址里几乎可以称之为神了，但是有一条铁律，他不可能造出超过他认知范围的东西。”

“他可以造出龙，造出火箭，但是你不能把火箭拆掉，拆掉火箭就会消失——因为贵妃不知道火箭到底是怎么造的，也不知道其内部有什么东西，他只知道火箭会飞，所以他造出的火箭可以飞，但是不能拆。”

这和赵没有想的一样，刁禅确实在遗址中得到了某种现实中已不存在的东西。

赵没有:“你找到了啥？”

“赵莫得，你知道我是复制人，我的诞生是因为刁家缺了大德的继承机制，家主一旦度过寿命的黄金期就会被取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刁家不直接用人造人呢？这样寿命问题就不存在了。”

赵没有:“虽然我不信，但是既然你问了，或许刁家是守法好公民，严格遵守大都会禁令。”

“你也说了你不信，刁家连复制人都造出来了，差这一哆嗦？”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赵没有接上，“那就是大都会政府和刁家都不知道真正的人造人该怎么造。”

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我操。”

刁家制造的复制人，和大都会政府所掌握的技术都缺失了重要的一环，这在考古学家必须遵守的遗址法则中也有体现。

遗址法则第二款:大脑不可受伤。

刁家的复制人会为寿命所限制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度过黄金期大脑便会衰竭。

大都会的重点攻关课题——科技无法制造大脑。

像刁禅这样的复制人，拥有的大脑其实和婴儿刚出生时拥有的大脑一样，都是完全空白的，区别只在于人造或者母体孕育。而大都会如今面对的难题是，如何制造出和原主一模一样的大脑，拥有相同的人格和记忆。

在S45号遗址制造的22世纪中，基械人的“脑髓程序”似乎可以将其实现。但是在如今的大都会，这种技术早已失传。

赵没有：“……贵妃会跪下来求你的。”

“那我可能要对不起他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开个玩笑。”赵没有很清楚，一旦知道了就会陷入和刁禅一样的绝境。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把我叫进来是为了干啥。”赵没有道：“绕这么大的圈子，敢情就是特意跟我告别的？”

“不行么？”刁禅看着他，“总得有个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人。”

赵没有：“……下层区最近丧葬费涨得很贵，你存款密码多少？”

刁禅：“赵不叫它生日。”

赵没有：赵不叫哪位？哦，我的猫——我的猫他妈的还有生日？我都没有生日！

两人你来我往，白烂话说了一箩筐，气氛终于轻松些许，刁禅突然道：“关于人造大脑，我发现了一件事。”

赵没有静静听着。

“人的思维系统可以称之为一个程序，先有初始蓝本，然后再衍生变体。其中初始蓝本的培养是最难的，它需要程序和活体对象长期交流，搜集样本数据后合成，这个过程非常长，甚至需要双方像家人一样相处，这样数据才足够真实。”

“而当样本数量达到一个阈值后，它会突破图灵界限，拥有情绪和自主意识……”

刁禅的叙述中充斥了许多赵没有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正因为听不懂细节，他才能注意到整个事情的轮廓，感到一阵异样的熟悉。

“……综上，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刁禅结束叙述，看向赵没有。

“这和刁家的继承人培养机制非常相似，众多的复制人，为系统提供每时每刻的活体数据。”

“而我的‘母亲’，最终自主选择了毁灭，这是人脑程序的第一步，拥有情绪和自主意识。”

“我一直以为刁家的继承机制重点在于复制人技术，现在看来这种理解完全是本末倒置，刁家真正重视的是每个继承人的‘母亲’。”

“这个名为‘母亲’的全息系统，已经初步完成了人造大脑的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