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出国

「现在在哪?」

「你随意拦一下,别太用力。我们当初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但现在还是过上了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日子呀,不要过于担心。」

「炖了排骨,一会儿带去公司,贝儿等我。」

「真的,没那么糟,会好的。」

易槿给李乃域备注的昵称是小李儿,今天她的话格外多,短信一条接一条,停不下来。李乃域最多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易槿的回复,电话就来了。

“还在忙?”李乃域问。

“没呢,刚从宋叔家出来,就是小野的爷爷。”易槿刚上车,风衣在刚才蹲下时拖到地上弄脏了,她开了免提,空出两手脱衣服丢到后座。

“怎么样嘛?”

易槿想了一下,还是不可思议,说:“那小兔崽子,居然知道我俩的事儿?”

李乃域应该在试汤,被呛着咳了几声。

“我家里人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小野他就见过你几次?他就知道了?”

“他很细腻嘛。”李乃域夸道,接着说,“知道也好,可以给他一些勇气。”

“他不需要。”易槿心情复杂,好气好笑,“我试了,架势很足的。”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啦,只要两个人都够坚定,就有路,走得下去。”

道理是如此说,易槿在中间拦这一遭,就是为了探他们情深情浅。

若浅,两边立马消匿了心思最好,窗户纸尚未捅破,可以相安无事共处下去。若深,只怕往后的难处更多,遇到的哪会只是她这样不痛不痒的规劝。

“但是,李儿,我怕,小野和小巍,他们不懂事……刚极易折。”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再说,我也没见你折过呀。”李乃域调笑她,“没多少人刚得过您吧易总。”

易槿切换听筒,把手机贴耳边:“全靠你够软,救了我。”

李乃域噤了声,憋出一句:“锅熟了——哦,不是,排骨熟了。”

易槿无声地笑,默了一会儿,笑容淡了,说:“李儿,其实我家里人也不是全都不知道。我妈妈她早就看出来了。她一直清楚。记不记得有一次,妈妈生病,你去看望她。后来,妈妈躺在病床上,说……夸我们来着,说我俩都是好孩子。”

那时,李乃域还是大三,易槿已经毕业工作几年。后来辞职,她和她开始着手创立外贸公司,为未来共同打拼。

“我今天总是时不时想起她。”

“妈妈那时候还劝我收敛点儿脾气,得哄着你,不然把你气走了,我只得剩孤单一人了。”谈起母亲,易槿露出小女儿的娇嗔来,“烦死了。”

李乃域在那头静静地听完,说:“易总,好想看到你啊。”

在人前易槿鲜少败过,但李乃域的柔情她也鲜少能招架得住,她崩溃道:“李乃域——你也好烦啊!”

李乃域在那边开朗地笑起来。

之后,两个人多聊了些细碎的话,才挂断手机。

易槿撑着额头坐在车里,再次回归默然。

车窗被人敲两下,是个戴着雷锋帽的大爷,在外边儿呵斥:“谁啊这是?这儿不让停车没看字儿啊?”

等窗降下来,大爷一愣,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卫生纸来,递给易槿,说:“姑娘……”

易槿接过,低了低头:“抱歉啊,马上挪。”

之后,大爷重新把两手揣兜里,缩着脖子望车兴叹。

我也没说啥重话吧,这孩子咋还哭了呢-

在沿海城市生活久了,北京干燥的气候就变得蛮横。宋俊刚下飞机没多久,一擤鼻涕,带出来些血丝。鼻炎恶化,他窝着火的心里多添一层怨气。

到了胡同口,车门甩得震天响。路过垃圾桶,大把卫生纸狠狠往里砸,弹出来几团滚到路边,宋俊头也没回,满身煞气朝家走。

“垃圾,没丢进去。”宋野枝站在便利店门口,目睹全程。

宋俊回过身来,定睛一看,逮到罪魁祸首,怒目圆睁,作势要开始骂人。宋英军紧跟着从便利店里掀帘而出,看到儿子,不咸不淡:“来得还挺快。”

把手里大包小包拿给宋俊提着,宋英军负手在背走在前头。宋野枝在后面僵直着两腿靠墙慢慢挪动,宋俊看在眼里,问并肩而行的宋英军:“爸,您打他了?”

“没有,跪的。”

“跪能跪成这样?”

“从头天中午跪到第二天早上。”宋英军说,“最后还是我先松的口。”

宋俊惊愕:“还治不了他了?”

到了家,宋英军整理买来的东西,宋俊就插腰站院里,一腔怒气地等宋野枝。看宋野枝皱眉忍疼提脚过门槛,宋俊一想他受伤的缘由,心下多数是难言的尴尬和冲天的怒气。

“宋野枝,我当初就该板上钉钉地把你带走。”他说,“哪等你有机会做出这档子破事!”

宋野枝不知道宋俊会来,但看爷爷的反应,应该是他叫来的,因为自己的破事。

“我怎么了?”宋野枝问。

“你好意思问我?”

“我怎么了?”

他执迷不悔,全然不知错。

宋俊最看不得宋野枝这副样子,破口骂道:“你问老子,老子问谁?传出去,别家个个得笑掉大牙!宋俊家生了个好儿子,好的不学,无师自通去搞……”

他停住,不肯再说,不知在顾忌什么。怕脏了口,还是污了耳。

“同性恋。”宋野枝就替他说。

宋俊听了,激得他面目狰狞,两眼一抹黑,差点儿要原地厥过去。

“你真是……”

他被打断,“嘭”地两声,一个土豆甩到宋俊背上,滑落掉地。

宋英军冷着脸:“捡起来。”

宋俊今年四十好几,年纪不小了,疼得呲牙咧嘴,同时没有脸面,但还是听话地蹲下去。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来对你儿子哇哇乱叫。刚才那番话……”宋英军叹了口气,问,“我只教会你怎么当儿子,没教好如何做父亲,是不是?”

“宋俊家生了个好儿子。”宋英军重复宋俊的话,好笑地摇头,尽是失望,“宋俊,你不是又生了另一个吗?”

“看小野做什么!”

宋英军突然的厉声让宋俊的头乖乖扭回来,听他继续呵斥:“你真把你爸当傻子瞒!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吗?还当着我的面给小野充老子,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个做爸爸的样子吗!”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摆摆手,“把小野出国的事办好了,你就赶紧回你的广东去,少在我面前晃了,还我个清净。”

出国。

宋英军真找到了治宋野枝的好办法,一听这两个字,几天以来一直认罚任骂油盐不进的他终于急了眼慌了神。

“出国?”

“对,出国去。想去哪个国家你先挑,我和你爸都觉得合适再定。”

“我不去!”宋野枝顾不上疼了,连忙凑到宋英军跟前去,他张皇无措,慌不择路,好像认为隔近了,人与人之间就可以更精准地互通情绪,话语就可以变得更具穿透力,“爷爷,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儿。”

“由得你?”宋俊说。

“给你一天,考虑周全些,只用给我一个地名,其余的不要再多余说。”宋英军转身,要回房。

宋野枝站在院里,窒息的无力感冲上来,导致他半个字节的音都发不出,全数堵在胸口,卡在嗓子眼。

和一年前没有不同,他又变回那列被人铺排轨道,锯失车轮和笛声的火车。

可是,这次不说,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但说,有用吗?

战栗感从神经里,血液里,层层叠叠冒出来,不休不止。

“爷爷,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您要我改,我没有错,怎么改。现在您要我走,无非是拿距离和时间逼我。”

宋英军遥遥看着爱孙。

“是,小野,你没错。但这个世界,不是种种都得判个对错。你今年,十八岁未满,我是你爷爷,我才不愿意让你往后几十年,一辈子,都被烂人指着鼻子骂怪物。”

“像刚才宋俊那样吗?”

宋野枝完全昏了头,他把人类的表皮全剥离干净了,独剩真真正正的自己,裸露着血肉和他们对峙。

他说:“任他们来,我不在意。”

宋俊要说话,被宋英军瞪了回去。

“你不在意,你问过易青巍在不在意吗?他肯吗?被你这个小辈,小男孩,这样喜欢着,他情愿吗?”宋英军停了一下,语气和神色变得愁苦,“这次去海南参加的葬礼,算是喜丧。但终究是死,能喜到哪里去呢?你要是真的铁了心在我面前日日气我,我不知道这副身子骨能撑多久。”

宋野枝不作声了。

句句要害,狠戳软肋,他着实治疗了自己良久。

微风舞树枝,朦胧的黄光下,阴影移到宋野枝的脸颊。

暮光已至,他想知道,还有没有事物供人以希望。

“送我走,去多久?”宋野枝问。

宋英军等来这一句,心下稳了半数。

“至少读完大学。”

“然后呢。”

“想清楚这件事为止。”

“怎么才算想清楚。”

“不要再让我听到说,你还喜欢你小叔这句话。”

“如果,想不清楚呢。”

“那你就永远别回来。”

宋野枝的喉咙暗自发痒。

“我……我可以出去走走吗?”他问。

“拖着你这双腿,你想去干嘛?”宋俊问。

“去,好好想。”宋英军允了。

宋野枝就这样走了,走入暗橙色的夕阳景中,身影比四周光秃秃的街景荒颓。

他是去赴刑场,去求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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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日益短小的存稿,我心十分惶恐,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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