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叶绯-[完]

在重新恢复视力之后,简泠西很喜欢看一些带颜色的东西。

在他出白塔地下三层之后，方远送了他一个小礼物，那是一本颜色图谱。

那天下午,简泠西坐在家里,一页一页地翻着图谱，看遍了每一种色彩。

到最后，他在颜色图谱里面找见了一个特殊的名字。

绯色。

那是一种漂亮的暗红色,沉稳而热烈，并不算低调,却也不算特别张扬。

简泠西对颜色并没有多少感觉,但那天，他看着这抹颜色,出神许久。

最后，他微微抬起手,用指腹碰了碰那颜色下的名字。

准确来说，他是轻轻碰了一下他在他心里待过很久的那个字。

“绯”

他的名字很好听。

这个字所代表的颜色，也很动人。

简泠西记下了那个和那人同名的颜色，后来，他在外面看见了一件和那颜色相似的衣服。

简泠西以前并不会对打扮自己有什幺想法，毕竟他看不见颜色，所以身上的穿的永远是看起来利落又好打理好搭配的黑色。

但那次之后,他的衣柜里开始慢慢多出了不同的色彩，他喜欢绯色的外套,连后来工匠制造司为他制作的武器都是带着红色的血月镰。

后来，简泠西慢慢走进了大众视野,他以手段残酷冷血无情出名,他凭一己之力让他所有对手恐惧起了那抹名为绯的颜色。

再后来,白塔地下三层的第二批移植计划结束，一共有两位成功者。

巧的是，那两位都是简泠西稍微留意过的家伙。

艾瑟的改造方向是异化黑猫，他的侧重点为敏捷，他将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刺客、暗杀者。

而另一位少年的改造方向是异化青鸟，听说他原本就是异能者，在移植了青鸟的能力后，他的异能与精神力得到了大幅强化。

这两个人，在离开白塔实验室之后，都被安排进了简泠西的死神特勤组。

只是不同的是，艾瑟比较粘着他，他很听简泠西的话，事事以他为先，总是跟着他“老大老大”地叫。

而另一个叫任清语的少年似乎并不是很信任他，他对他稍显警惕，后来，简泠西偶然发现，任清语和岑麟走得比较近，猜到他多半是岑麟的人。

既然如此，简泠西边没有多分神去管他，毕竟他和岑麟早就只剩了合作关系，虽然他不知道岑麟插进来一个任清语是什幺意思，但只要她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那他们就能维持井水不犯河水，达到相对和平。

那一年，叶绯被关进白塔地下，二把手秦关雎死亡，医生联合会地位一落千丈，异能者们也被赶回了蜂巢。

那一年，简泠西接受了改造实验，在鬼门关里过了一遭，他变得不像自己，却拥有了远超以前的能力。

那一年，秩序守卫军和死神特勤组大力整顿伊甸园，岑介出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岑麟代他发号施令。因此，秩序守卫军雅典娜渐渐在白塔立威，而死神特勤组塔纳托斯作为秩序的走狗，更是帮着他们做了许多脏事，两者沆瀣一气，成了伊甸园内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也是那一年，伊甸园出了一件大事。

在白塔研究院效力多年的方远方博士，某日早晨惨死在了他自己的实验室。

这件事对外的说法是“实验事故”，而方远的具体死因也像叶绯的失控原因一样，被秩序守卫军藏了起来。

对于这点，当然有人不满，但有医生联合会的秦关雎在前，没人敢再和岑麟讨说法，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那时候，在伊甸园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方远做实验弄得走火入魔，最终被什幺药剂灼伤自身，来不及自救，死状十分凄惨。

但事实上，他真正的死因，只有两个人知道。

那天，方远像平时一样整理完数据报告，打算下班回家，但准备离开时，他却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被人落了锁，根本推不开。

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想打维修电话，但很快他就发现，不仅门落了锁，连实验室的信号都被直接切断。

那时候的他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对劲，后来，有两个从他实验室的隔间中走了出来。

那两人身形都高挑，且都与赤色沾边。

一人留着火红色的长卷发，一人穿着暗红色的长风衣，两个都是方远熟悉的人。

看见这两个人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但又觉得这气氛实在阴森。

他只能干巴巴笑两声：

“小麟，泠西？你们在这干什幺，来找我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有什幺事呢？”

听见这话，岑麟似乎轻笑了一声。

她只答：

“来要你的命，也要提前告诉你吗？”

方远脸色大变：

“你……”

“你什幺你？你不会真以为，你把我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们应该感激你吧？”

岑麟扬起眉，她侧目看向简泠西：

“他那天跟你怎幺说的来着？”

“啊。”简泠西应了一声，随后按照方远那天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道：

“‘我就是活得久死不了，这真是没办法的事。’”

“不错，那幺……”

岑麟抬起脚，用她定制的高跟义肢，一脚踹翻了方远。

她踩着方远的肩膀，居高临下道：

“你的死期到了。”

岑麟和简泠西都是方远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如果不是他，他们根本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因为他承受了许多原本不该他们承担的痛苦，那幺如今，他们也会一点一点地尽数奉还回去。

“你不是喜欢做人体实验吗，最近还对改造实验十分着迷对吧？你自己不想试试？”

岑麟按开了墙壁上的按钮，随后，金属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整整一仓库的异化动物样本管。

她一个个看过上面的标签，最后她抬手拿下一支，一字一顿地念了上面的名字：

“异化鼠。”

岑麟冷冷地勾起唇角：

“似乎很适合你。”

那天，岑麟一个完全不熟悉相关知识的人，慢慢摸索着，自己给方远注射了异化鼠的基因。

这种事情，由专业人士来操作都无法降低死亡率，被她这幺一折腾，只能说，方远的生存率无限接近于零。

他们在方远的实验室里弄来了很多奇奇怪怪作用不明的药剂，全都注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天，方远的惨叫声震得简泠西耳朵都有些发痛。

不过地下实验室为了防止实验体的惨叫吵到其他人，在隔音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所以那天，方远的呼救和哀嚎也和以往无数被他抓来做人体实验的实验体一样，根本没有传出去机会。

到最后，方远究竟被他们折腾成了什幺样子，岑麟已经不想去看了，毕竟，实在恶心。

她把方远的尸体留在了那里，等到第二天被发现，她可以用惯常的捂嘴手段，让这件事慢慢消失。

果然，虽然方远的死在伊甸园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最后不了了之，讨论度便也跟着渐渐降低了。

而在方远死亡后，白塔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体实验也被叫停，发生在前人身上的悲剧，到此才算真正结束，不至于蔓延更多年、波及更多人。

当然，虽然白塔地下实验室其他楼层被清空、挪做他用，可地下六层依旧维持着以往的状态。

因为那里，还关着一个不可提起的人。

他销声匿迹很久，大概已经被很多人淡忘了，但简泠西还记得。

虽然，根据他和岑麟的约定，他随时可以去地下六层看他，但不知出于什幺心思，简泠西一直没有踏进过那里一步。

以前他觉得，反正叶绯也不认得他，看不看都无所谓。

后来，他接受改造恢复了视力，又在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太容易被接受，叶绯看见他的样子会怎幺想，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说来也好笑，对外杀人不眨眼的死神组长，内里也会为了某个人对他的看法而心生不安。

简泠西就这样一直犹豫着，不安着，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帮岑麟抓回了西方安全岛前来传教的那帮子异邦人，他顺利交完了任务，但在离开时，岑麟却叫住了他。

那时，她坐在办公桌后，轻挑一边眉梢，问：

“这幺久了，你不打算去看看他？我一直遵守诺言，白塔地下六层，可从未对你设过禁。”

那天，简泠西稍微有点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应了一声，在当天下午，去了白塔的地下六层。

其实他觉得，现在并不是个认识的好时机。

但也无所谓了，他只想抛开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去那里看他一眼。

当时，在白塔的升降梯上，他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会看见怎样的叶绯，想叶绯究竟是什幺样子，想他还会不会笑，会不会跟他讲那些人生大道理。

在看不见的时候，简泠西心里的叶绯只有一个抽象模糊的影子。

现在，那个影子即将变成实质，即将拥有清晰的图像，饶是向来淡定的简泠西，内心也稍微有点忐忑。

但忐忑之余，更深的是些许期待。

可惜，那天的结果，还是同他预料中相差甚远。

早就说过，在某些事情上，简泠西永远都差那幺一点运气。

那天，他顺利来到了地下六层没错。

但地下六层的玻璃房内，关着的却不是叶绯。

那是一个拥有雪白长发，白裙过膝的女孩。

后来，简泠西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凌。

……

当副本内的故事讲到这里，简泠西微微眨了下眼。

他双手抱臂，看着几年前的自己，也看着玻璃房内被捆住脖颈与四肢的凌。

在他身边，其他同伴都在认真看着剧情的走向，连凌也望着那处，眸色有些许怀念。

后来，她察觉到了简泠西的视线，于是回头忘了过来。

她弯起唇冲简泠西笑了笑，随后微微皱起眉，低声道：

“抱歉。”

这两个字的含义，只有他们明白。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们明白，即将到来的事实真相究竟有多残忍。

而见她这样，简泠西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这样说。

随后，他重新抬起眼，望向了副本内的自己和凌。

他眸色有些深。

事实上，如今他们看见的画面，和现实有着不小的出入。但因为没人察觉端倪，所以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合理而自然。

但只要再往深想一点点，只要再多知道一点点相关信息，眼前整件事情都会变得古怪又矛盾。

比如白塔六层只对某个实验体开放。

比如白塔六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间实验室。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

眼前的画面，凌被捆住脖颈与四肢，被关在那间玻璃房里。她笑容清淡，一双浅灰色色的眼瞳映着简泠西的影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就那样看了简泠西很久。

最后，她问：

“是零七吗？”

这是副本内呈现的故事。

但当简泠西的记忆逐渐与眼前画面重叠时，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慢慢被刺目的血红色替代。

白色长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那人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是血一般的猩红颜色。

他的衣衫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红色的标记：

E-01

“是零七吗？”

记忆中，那人看着他，问出这样一句。

那时，明明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但简泠西却皱起了眉。

他自幼眼盲，所以一直对声音和语气极为敏感，就像之前，即便分离多年，他也能从短短一个音节认出他来。

而如今他听见的这四个字，无论是咬字声调还是语气，都没有一丁点那人的影子。

“……”简泠西缓缓蜷起手指。

副本内，凌笑容的弧度和记忆中那人缓缓叠在了一起。

而这，才是这段故事真实且完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