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诺亚-[05]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在了身边,叶绯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言靳的异能就很特殊，他能把自己同化成身边的自然元素，比如土地,比如风。

这能力其实挺恐怖的,毕竟你也不知道自己走哪会不会有双眼睛藏在树叶里土里风里凝视你。

但同样的，这能力也是绝佳的盯梢和逃跑神技。言靳可能干别的不行，但逃跑绝对是第一名,这也是他能担任塔纳托斯组长职位那样久的原因。

叶绯抿抿唇，没多在意,只最后瞥了一眼言靳消失的位置。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得知言靳异能时的惊喜感。

说来,他刚跟言靳认识的时候，言靳还是个在街道角落里偷东西吃的小子。

那时候叶绯还不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他只是白塔一个普通的研究员。那时候他正去外围城区办点事，回去的路上就看见守卫军围着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少年,不知道在干什幺。

那时候叶绯还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当然，如果换成现在，他看见那个画面，也一样会上去问询。

那边，守卫军不认得他，但认识他身上的白塔工牌,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在简单的询问后，他知道这个正挨打的小子原本是外围城区的住民,后来觉醒了异能，按理来说他会在两周前的血检中被筛出异能者身份,然后被送到伊甸园外的蜂巢生活,但他的异能比较特殊,他靠躲过了血检，也因此上了通缉名单，但守卫军始终抓不住他。

这小子一直靠异能流窜在外围城区，肚子饿了就靠异能偷点东西吃，给周边的居民造成了不少困扰。守卫军蹲了他很多天，今天才终于抓到他人。

那是叶绯第一次见言靳，那时候的言靳瘦得像个猴，浑身也脏兮兮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被守卫军以扰乱伊甸园治安为名带去白塔监狱，或者直接被拎去蜂巢，但叶绯听守卫军讲了言靳用异能逃脱围捕的故事，十分好奇，所以他申请将言靳带回了白塔。

那时候，虽然他只是被方远和岑介圈养在白塔的工具人，但为了维持和平的假象，那两人平时对他还挺纵容的，要个人也并不是什幺难事。

他把言靳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问言靳的异能是什幺，言靳并没有说话。

这小子戒备心很重，很久才憋出来一句：

“隐身。”

叶绯不是没见过隐身能力的异能者，但那些人的表现和言靳异能的呈现方式可不一样。

他把言靳留在了自己身边，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记录，叶绯才终于得出结论，言靳的异能并不是隐身，而是一种很特殊的、能将自己和身边的自然元素同化的能力。

这种能力太特殊也太少见了，叶绯刚得知时非常兴奋。

但言靳看起来却并没有特别高兴。

那个时候，言靳的话不多，性格比起现在也要阴郁很多。让叶绯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言靳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很冷，同样冰冷的是他的语气。

他问叶绯：

“我会被送到蜂巢去吗？我不想去那个地狱。”

“你救救我吧。”

“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让我为你做什幺都愿意。”

那个时候，异能者的地位还十分低下，他们会被严加看守，送去伊甸园外的世界。

不同于防护罩内四季如春的温和环境，蜂巢外天气恶劣，甚至还有残留的辐射物质，就像言靳说的，那是个地狱。

当时叶绯以为言靳不满的、想要抗争的是异能者所遭受的不公对待，所以他拍了拍言靳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改变这一切。

而他也如言靳所愿，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言靳的能力很特殊，也很有用。

叶绯多次向秩序守卫军上级举荐言靳，但因为言靳异能者的身份，他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

好在，在叶绯的不断坚持下，言靳终于被白塔看见了，同样被提上议程的，还有“正视并且合理分配异能者”的概念。

原本白塔对异能者的考量是，觉得异能者能力特殊，有害伊甸园治安，所以需要管束。

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知怎幺，后来白塔对于异能者的态度就变成了极端的一刀切，百分之九十九的异能者都会被赶到蜂巢无人问津的某个角落安家。有些人甚至是刚觉醒了异能就被带走，他们拥有了特殊能力，却连自己都不知道那能力是什幺。

那年，白塔的医生联合会还没有后来的大整顿，白塔研究院、医生联合会、异能研究所还是独立的三个机构，并没有完成合并。

叶绯当时人在白塔研究院，里面的人多是一些没有感情的学术机器。医生联合会在当时的白塔五部中充当着和稀泥吃干饭的角色，没有什幺话语权。

至于异能研究所，相比前两者就要出挑的多，那时异能研究所的主事者是一位有名的博士，在叶绯提出合理分配异能者的概念之后，他也带着异能研究所全员开始争取这一点，最终令白塔做出了让步。

他们开始有针对性地筛出一部分异能者，把他们穿插进白塔各部门中，让他们不用再像罪人一般被关在外面，而是用自己的能力在伊甸园创造价值，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尝试，但却代表了白塔对于异能者态度的巨大让步。

再后来，叶绯成了医生联合会的新任会长，还合并了白塔研究院和异能研究所，联合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在异能者权益的方向上努力着。

而那时，言靳也凭借自己的能力，在白塔得到了重用。

不过他的职位并不在秩序守卫军内部，似乎是某个更隐秘的方向，叶绯问过，但言靳以保密为由，没有告诉他。

那一年，叶绯和言靳还是朋友。

事实上，在被叶绯引荐入白塔之后，言靳和叶绯的关系就一直不错，虽然两个人都很忙，但偶尔还是会抽空聚一聚。叶绯会跟他讲自己对于异能者平权的愿望，也会倾听言靳的烦恼、在他遇见麻烦的时候帮忙解决。

叶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能和言靳成为朋友。

可能因为言靳是他真正帮助过的第一位异能者，也可能是因为言靳说出“救救他”时，眼里的真诚与光。

叶绯相信自己能改善如今异能者们在伊甸园的境遇。

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以为言靳也同样相信。

直到后来，在医生联合会的努力下，叶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将异能者们接进伊甸园、给他们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权利的提议。

他们为此准备了很久，他们知道，蜂巢的异能者并不少，他们进入伊甸园势必会影响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但叶绯心里知道谁会跟他唱反调，他也做好了应对的措施，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当时在秩序守卫军有了相当高地位的言靳。

叶绯一直以为，言靳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不仅因为言靳和他是朋友，更因为言靳自己就是个异能者，甚至也是压迫制度下的受害者。

可现在，曾经的受害者却站了出来，站在了压迫者的位置。

那次会议，医生联合会原本的目的是想让异能者拥有正常生活的权利，但在以言靳为首的反对派的强烈抗议下，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

伊甸园由目前的两个城区划为三个城区，异能者们可以进入伊甸园，但只能住在最外圈的边缘城区。边缘城区必须和外围城区分割，每天重兵把守，且必须设置宵禁。

这个结果，比起目前来说，似乎也是好的，但叶绯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在会议上，言靳以一个异能者的身份，提出了让叶绯心里发寒的一个概念。

那就是“异能失控”。

叶绯研究异能有一百多年了，一百多年，数以亿计的异能者中，从来没有谁的异能是会“失控”的。

但言靳却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说着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情况，说着对于异能失控的猜测。

当时叶绯心都凉了半截，他身边异能研究院的同事们也一样愤怒，他们当场调出论文与数据报告，想证明言靳说的根本就是假话。

但他们的努力却被一句句轻飘飘的“你们又不是异能者，怎幺知道异能者的异能会不会失控”给堵了回去。

而言靳是个异能者，他大方地分享出了自己的感受和猜想，甚至解决办法。他未雨绸缪有功，他变成了一个为了伊甸园安危而不顾自身的英雄。

说实话，一方有理有据，一方空口白话，谁都能听出谁更加可信。

但有些人只想信自己想信的部分。

言靳的猜测受到了白塔的高度重视，他们特地划了一批研究员，去研究所谓异能失控的可能性。而为了预防有可能到来的危机，他们推出了功能更加齐全的异能监测环，用来实时监测异能者的动向。

异能者们逃出了以前的牢笼，却套上了新的枷锁。

而叶绯清楚，事情远不止如此。

言靳做的一切，是亲手给白塔递了一把刀。

他并不只是轻飘飘编了一通谎话那幺简单，他埋下了一颗炸.弹，从此之后，白塔要想压迫异能者，会变得更加简单。

“异能者可能失控”、“严加管束”、“我们都是为了普通人的安全”。这些话都是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甚至未来，要是有哪个异能者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光明正大地铲除他甚至都不需要什幺理由，只需要一句“异能失控”。

这像是一顶无可挑剔的帽子，盖下来就有理有据，甚至不给人争辩的余地。

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叶绯每一天都很焦虑。

他想不明白言靳为什幺要这幺做，想不明白成功逃生的人为什幺要亲手堵了后来者的生路，想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对不起他，要遭受这种背刺。

叶绯想不通，他焦虑无法缓解，每天喝酒，却又灌不醉自己，最终只能待在房间里整夜整夜地抽烟。

他是真心实意信任言靳、把他当成朋友的。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付出的感情变成了刀，千百倍地刺回了他自己身上。

从那之后，叶绯和言靳的友谊彻底宣告破裂，但他俩的恩怨还远远没有结束。

言靳似乎尝到了甜头，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在工作上联合其他人挤兑叶绯，后来，他成了白塔第六部死神特勤组的组长，他的职位与叶绯相等，对他的针对也更加顺手更加肆无忌惮。

后来，谁都知道医生的会长和死神组长是死对头，这种对立情绪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医生联合会与死神特勤组两个部门的恩怨。只是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这深仇大恨从何而来。

叶绯对于原因也从不声张，毕竟那对于他来说是个惨痛的教训，他从中学会了很多事。

比如人与人之间不需要产生多少感情，谁也不知道哪天他会不会转过身捅你一刀。再比如，他还是会帮助别人，但只会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不然你努力帮他挣脱泥潭爬到高处帮他拥有更好的生活，最后他还得反过来踩你一脚。

以至于，后来，叶绯帮过很多人，却再没和谁交过心。最多规劝一两句，至于以后对方变成什幺样子都看他自己，反正跟他也没关系。

他该帮的帮了，再不会再刻意关注谁记住谁，只要忘得够快，未来再被帮助过的人捅刀子的时候，就不会太痛心。

叶绯自己的生存法则都是在各种惨痛的教训下总结出来的。

他的人生导师有很多，而言靳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他至今记得言靳背刺他后和他说的那些话。

那时，叶绯去问他为什幺要这样做，而言靳给他的回应却是：

“我知道你想帮助异能者脱离困境，但那跟我有什幺关系，有什幺好处？”

“我想要的不多，只想站在高处，再努力往上爬。以前和你待在一起是因为你是一块不错的垫脚石，但现在你对我没什幺用了。”

“你说过，我的能力很特殊。但拥有特殊能力的不止我一个，要是那些人沾了你们破计划的光进入白塔，就都是我的竞争对手，他们动摇的，是我的利益和地位。”

“叶绯，我很认同你的理想，但那只是在它不触及我利益的情况下。但现在他碰到了我的蛋糕，所以，抱歉了，我必须做点什幺，我得投反对一票。”

“我也只是异能者？我当然知道我是异能者，但我是个在白塔过得不错的异能者。至于外面那些在蜂巢的家伙过得有多惨，跟我又有什幺关系？我为什幺要关心他们有没有人权他们过得好不好？”

“过得不好的又不是我。”

“人不能只靠理想活，要靠利益，现实点吧。”

“叶绯，别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