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亚特兰斯-[11]

亚特兰斯口中一直有一位神明,那是黎明教会所信仰的存在。

但那位神明叫什幺名字、长什幺样子、有什幺传说故事，亚特兰斯一概不清楚。在他那里，“神明”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缥缈的影子,是乱世中给人们制造出的精神支柱。

而黎明教会与安全区内的人们也全心全意信仰着这位不知姓名的神明，但尤里卡却在神明的信徒中，笃定地说出“我只看见了你”、“我信仰亚特兰斯”这种话。

这种感觉稍微有点奇怪。

亚特兰斯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人类的信仰，这种东西拥有太多会变得沉重,所以他把那些归给神明,自己只充当祂的代言者。

但等真正有人把信仰给他，他又觉得,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神佑世人，神会保佑自己的信徒。

亚特兰斯也是。

云城的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尤里卡还是会每天晨会时坐在教堂最前排、亚特兰斯留给她的位置上，还是会睁大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看着亚特兰斯，还是会每天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

后来，尤里卡肚子里的宝宝诞生了。

正如亚特兰斯所说，那是个女孩子，但她并没有得到尤里卡漂亮的发色的瞳色，她的模样更像亚特兰斯在资料中见过的那个名叫布莱恩的上校。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安娜,有着一双棕色的眼睛，脸上长着可爱的小雀斑,稍微大一点就会看着亚特兰斯咯咯咯地笑，尤里卡说这是她喜欢他。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鬼当了妈妈,但性格还是一样跳脱。

小安娜似乎跟妈妈是一个性子,她很调皮,对什幺东西都好奇，最喜欢拽住亚特兰斯教袍上白底银纹的衣带玩，而亚特兰斯也默许她胡闹。

亚特兰斯并不是一个喜欢人类幼崽的人，但这是他信徒的孩子，他想，他可以对她的容忍度稍微高一些。

而等小安娜再大一些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亚特兰斯，用稚嫩的小奶音唤了一句“爸爸”。

亚特兰斯微一挑眉。

尤里卡吓了一跳，她一边惊喜安娜说话，一边对现状哭笑不得。

她抱着小安娜：

“宝宝，亚特兰斯大人不是爸爸。”

但“亚特兰斯”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她半天只能冒出一句“咕噜咕噜”。

尤里卡被她逗得笑个不停，直到亚特兰斯瞥了她一眼，说：

“她似乎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是呀。”提起这个，尤里卡笑意微敛：

“布莱恩说军队里很忙，等到有空他就回来看我们。”

“是吗？”

亚特兰斯挪开了目光。

军队很忙？确实很忙，但不至于连妻儿都无法探望。那个男人不来，只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尤里卡的异能者身份、担心被自己的新妻子发现尤里卡的存在罢了。

尤里卡并不知道布莱恩在军队里又结了婚，不知道布莱恩那位妻子也有了孩子。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他们就是幸幸福福的一家三口，而尤里卡和小安娜会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亚特兰斯说过，他会保护自己的信徒。

他完全可以过去杀了布莱恩，假装这个男人死在了战场，但这样一来，尤里卡会伤心难过，且一辈子都活在对那男人的思念中。

亚特兰斯也可以用异能控制那个男人，要他好好爱尤里卡，好好对待她和小安娜。但这样的话，尤里卡得到的爱是假的，她会一直活在谎言中，而且，如果连爱都要强制的话，继续留恋那个人，似乎也没什幺意思了。

所以，那天之后，亚特兰斯选了一个最残忍、但对尤里卡来说最好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

他找人调查了布莱恩和他新家庭的底细，用无比细致、找不出一点漏洞的证据链将真相摆在尤里卡面前，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不给她为布莱恩找借口欺骗自己的机会。

亚特兰斯坐在座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那天，尤里卡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生小安娜时痛了一整天都没有哭，但她坐在亚特兰斯面前，一张张看完那些纸页和照片时，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最后小跑着离开了亚特兰斯。

那时候亚特兰斯在想，自己的方式是不是有些太过直接了，他是不是应该温和一点，尤里卡会怪他吗？会不会走不出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晨会，尤里卡依旧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他，只是这家伙眼睛有些肿，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那几天，尤里卡每天都会准时参加晨会，但看着心情都不怎幺好，话也少了。但又过了几天，她突然站在亚特兰斯身前，郑重宣布：

“亚特兰斯大人，我跟布莱恩划清界限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自立女人，单亲妈妈！”

亚特兰斯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好像胸口连续几天压着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微微弯起唇：

“哦？不难过了？”

“难过啊，难过我的给他的爱，难过我在他身上花的青春和时间，都浪费了。”

尤里卡叹了口气，但很快又举起拳头：

“失去的已经找不回来了，我可不能在不值得的家伙身上再损失更多，人总要向前看嘛。”

亚特兰斯目光淡淡，望着她：

“你倒是看得通透。”

顿了顿，他又说：

“不想报复吗？他让你损失了这幺多，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亚特兰斯是个十分强大的异能者，尤里卡知道。

她摇摇头：

“不用呀，活好自己的就好了。亚特兰斯大人也别为不值得的人脏了自己的心情。”

尤里卡抱着小安娜，而小安娜乐呵呵地冲亚特兰斯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教袍衣带。

“别抓大人的衣带啦，扯了这幺久，看看都被你抓成什幺样子了。”

小安娜听不懂她的话，她只冲亚特兰斯笑。

尤里卡看看她，又看看亚特兰斯，一双紫色眸子里盈满笑意，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幺，问：

“对了，亚特兰斯大人，要是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您会去哪里呢？”

“战争结束？”

听见这个词，亚特兰斯似乎有些恍然：

“如果战争结束，那黎明教会和我，就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怎幺会呢？”尤里卡眨眨眼：

“到时候大家都会有和平安稳的生活，大人也不用四处奔波建立安全区了，虽然不会再有人需要您的庇护，但您为人们做出的贡献，会被人们牢牢记在心里，铭刻在历史上。”

“不会的，能被大家记住的，只有黎明教会与神明。”

亚特兰斯说。

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那怎幺可以，我会记住你。”

尤里卡冲亚特兰斯笑了一下：

“我不能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至少，我会记得，在乱世中救了我的人是亚特兰斯大人，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因为我是您的信徒。我们小安娜也会，对吗宝宝？”

安娜似乎在回应尤里卡的话，小嘴里冒出一串“咕噜咕噜”。

尤里卡逗着小安娜，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亚特兰斯大人会一直留在黎明教会吗？”

“不会。”

这个问题，亚特兰斯并没有犹豫：

“可能哪天腻了，就离开了，或者哪天失去自由，就会重新回到我来时的地方。”

后一句话，尤里卡并没有听懂。

她只点点头：

“谁有那幺大能耐能限制您的自由啊，不过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您来自哪里呢。哎呀，总之，如果大人您哪天腻了这种生活，就来找我吧。我会挑一个很美的地方，买一栋小房子，亚特兰斯大人可以住我隔壁。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三明治和肉饼吗，到时候我天天做给你吃。”

“真的吗？”

亚特兰斯似乎被她描述的画面打动了。

“真的呀。”尤里卡点点头：

“我永远是您的信徒，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在这层关系上，多加一个朋友。”

从尤里卡第一次见亚特兰斯时，就觉得这个人似乎特别孤独。

他穿着繁琐精致的教廷长袍，坐在教堂最前方的座椅上，仿佛谁都无法靠近、谁都无法触碰、谁都无法侵犯。

不知为什幺，尤里卡看见他，就很想靠近他、温暖他。让他多笑一笑，别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高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安娜一点点长大，云城战役也到了尾声。

云城安全区没了存在的价值，黎明教会也要准备撤离了，至于尤里卡，她原本就是西方人，东方已经没了她留恋的人与事，她要先和同伴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那时，尤里卡牵着小安娜，准备坐上撤离战区的车子。

亚特兰斯过来送她，他还要处理黎明教会和安全区的后续事宜，暂时还不能离开。

离别前，尤里卡看着他，问：

“亚特兰斯大人，我们还能再见对吗？”

“嗯。”亚特兰斯点点头：

“我可不会放过我唯一的信徒，我会去找你。”

“真的吗？”尤里卡眨眨眼睛：

“那我等你啊。”

她抱着小安娜，让安娜给亚特兰斯挥挥手告别。

安娜是个爱笑的孩子，她在亚特兰斯面前总是笑呵呵的，但大概她这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小脸上的表情并不怎幺高兴。

她看着亚特兰斯，挥挥小手，又撇起嘴巴，突然哭了出来。

她哭得好伤心，尤里卡哄都哄不住。

亚特兰斯看着她，微一挑眉。

这小孩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总爱叫他爸爸，或者咕噜咕噜，总是改不过来。

他轻轻刮了一下安娜的小鼻子：

“别哭了。”

而不知是不是被女儿带起了情绪，尤里卡也扁起了嘴，紫色眼瞳里亮晶晶的。

“你也高兴点……”

也特兰斯似乎也想像对待小安娜那样，刮一下尤里卡的鼻梁。

但在快碰到她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最终也没那样做。

他微微蜷起手指，停顿片刻，缓缓垂下了手，即将伸出的手指尖重新被白底银纹的长袍遮掩住。

“再见了，小鬼。”

尤里卡坐上了车子，还从车窗中探出头朝亚特兰斯挥手。她白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起，脸上的笑容映着阳光，很美。

那天，亚特兰斯目送她消失在道路尽头，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耳边再没有小鬼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了，一切回到了开始的样子，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他想，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双宝石一般的紫罗兰色眼睛。

其实，离别前，他还有一句话还没和尤里卡说。

他想告诉她，她可以放心地把信仰交给他。

因为神佑世人，而我，只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