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清早,甘贰带人将新采集来的灵药送上来,徐有冥正在木屋前的平地上练剑。

小妖们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剑势波及,一如既往地感慨明止仙尊不愧是天下第一剑修,一招一式皆叫人惊叹,又隐约好奇,这段时日似乎再没见仙尊用明止剑?

不过新换的这柄也是好剑,到明止仙尊手中时日尚且不长,便已炼化磨合得不逊于明止剑了。

最后一剑横挑出去,剑意如浪涛一般迅速四散开,波及宿宵峰周围数个无人的小峰。

笼罩在那股威压极强的剑意之下,众小妖们齐齐打了个寒战,腿都软了。

徐有冥已将剑收回鞘,示意他们:“上来。”

甘贰等人赶紧领命过来,恭敬问徐有冥:“仙尊可有何吩咐?”

徐有冥道:“备好膳食。”

甘贰闻言面露欣喜:“夫人要出关了吗?”

徐有冥抬眼望向山顶的方向,未再言语。

乐无晏闭关进境,已有数日。

晌午之时,宿宵峰顶忽现大片赤色灵光冲天,遮云蔽日、耀眼非常,灵力亦波动得异常猛烈,远远近近的山头上霎时间灵鸟齐鸣,无数仙鹤绕着宿宵峰振翅翱翔、鹤唳长空。

小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附近其他峰头亦有修士纷纷停下修炼,出门观看这一奇景。

便有火焰冲霄而起,五彩呈赤的凤凰真火熊熊燃烧,赫赫炎炎,罩于整片宿宵峰头。

“那是什么火?为何是那样的颜色?!我竟从未见过!”

“仙尊夫人竟要结丹了?他才入宗门时分明还未筑基,竟然这么快就要结丹了吗?!”

“仙尊夫人究竟是何来头,竟有这般惊人的天资?”

远近的声音传进徐有冥神识里,他抬手掐了个指诀,很快有云雾聚集过来,宿宵峰上不多时便已云生雾绕,处于其外之人再不能窥得内里景象半分。

凤凰真火收尽的瞬间,有赤色火龙猛冲上半空,无论颜色、形状都比前一次更清晰可见,威压也更甚,是乐无晏的神识又一次化龙了。

小妖们啧啧惊叹,徐有冥出神看着那条火龙,神色渐松。

待一切归于平静,宿宵峰上云雾也逐渐散开时,又有霞光万丈,染尽整面天空,成群的灵鸟仍在峰头徘徊唱鸣,久久不散。

洞府之内,乐无晏缓缓睁开眼。

他的丹田中已多出了一颗赤色丹珠,珠身剔透饱满,无一丝杂质,其外被凤凰真火包裹,再之外是他的丹田阴火,这便是他才结成的元丹了。

金丹期已成。

傍晚之时乐无晏破开结界走出洞府,徐有冥已在外等候多时。

乐无晏才刚进境,身体还有些虚弱,浑身懒洋洋的,长发随意被红枝挽起,散落的发丝衬着他如有芙蓉色的面庞,笑眼中映着晚霞:“仙尊不会一直在这等吧?”

徐有冥移开视线:“没有。”

再将人揽过,让他倚着自己。

乐无晏现在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干脆靠着徐有冥不动了,任由他将自己抱起,飞身回去下边的小屋。

“我要先沐身。”乐无晏嘟哝了一句。

徐有冥看他一眼,抱着他直接去了山后的岩洞里。

其实修士的修为到了金丹期以后,肉体已超脱凡胎,容颜不老,也不会再产污垢,不过是乐无晏自己毛病多,贪图享受罢了。

坐进汤泉里,乐无晏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眯起眼,趴靠在潭边的岩石上,不再动。

徐有冥在他身后,手拂过他湿漉漉的长发,轻触他露在水面之上、模糊于蒸腾热气中的肩背。

自后颈一路没入水中,乐无晏皙白的肩背上隐有赤色灵光显现,勾勒出似有似无的凤体。

他才刚刚进境,境界尚且不稳,所以肩背上会呈现出这一异状。

徐有冥安静看着,并未提醒身前人。

青鸾已非幼鸟,待他突破渡劫时,便能成为真正的凤之王。

乐无晏忽然睁开眼,回头睨向身后,拖长的声音里带出黏糊之意:“仙尊做什么呢?”

徐有冥低了头,轻吻落在他颈后。

乐无晏低喘了一声,身体在一瞬间绷紧,身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已贴上前来。

喘息声渐重,交缠的灵力很快搅乱了一潭灵泉。

不时有金赤交融的灵光拂过水面,一时缠绵起伏不休不止,一时轻摇慢晃温柔缱绻,一时又如疾风骤雨横冲直撞。

乍浅乍深、再浮再沉。

正面相对时,乐无晏手指抵住了徐有冥的胸膛,喘着气道:“我不要了。”

徐有冥撩开他贴在面颊上的发丝,亲昵地碰了碰他鼻尖,再含住了他的唇。

乐无晏在徐有冥下唇上用力一咬,撇开脸:“不想亲。”

徐有冥定定看他,嗓音里带出哑意:“嗯。”

乐无晏哼笑,……装模作样。

回到屋中,乐无晏身上随意裹了件宗门弟子服的外袍,趴在榻上不动。

徐有冥手拂过他长发,温暖灵力帮他将湿发弄干,再贴至他腰侧,庚金灵力入体,乐无晏哆嗦了一下,身体更软得不能动了。

甘贰将膳食送来,顺便递了张请帖给他们,说是秦城派人送来的,请仙尊和夫人亲启。

徐有冥接过,灵力一拂,密封的请帖在他们眼前展开,果然是秦城城主的寿宴邀请函,时间在三个月之后。

徐有冥看罢问乐无晏:“当真要去?”

乐无晏笑道:“你都在秘境里答应人了,出尔反尔不好吧?仙尊要是不愿纡尊降贵,那不如就我一个人替仙尊去吧。”

徐有冥不跟去紧迫盯人,他求之不得。

徐有冥没再多言,只吩咐甘贰:“明日我写好回帖,你去寄出。”

甘贰领命,又送上一样东西,是一截玉竹传音,徐有冥眸光顿了顿,手指轻敲上去,谢时故带笑的声音传出:“扶旴、青雀,下个月月末,逍遥山不见不散。”

乐无晏皱了一下眉,看向徐有冥,就见他已神色微冷。

将甘贰打发下去,乐无晏问:“扶旴到底是你何时用过的名字?”

徐有冥微微摇头。

乐无晏:“……不能说?”

徐有冥沉默应声:“嗯。”

乐无晏没好气:“那憋死你好了。”

他扭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人,片刻,身后有了些微动静,徐有冥走去窗边再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枝亲手折下的花枝,搁到了乐无晏枕边。

乐无晏瞪眼看了一阵那花,终于转回身去,捉起徐有冥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徐有冥一声不吭,任由他发泄。

最后是乐无晏先泄了气,松开口:“……不说算了。”

徐有冥抬手抚了抚他气红的脸,似无奈又似松了口气:“抱歉。”

乐无晏:“呵。”

他眼珠子一转,问:“你的新剑,用得如何了?”

徐有冥道:“尚可。”

乐无晏:“取名了吗?”

徐有冥:“没有。”

乐无晏似笑非笑:“你让我取名,那我取个好了,就叫窈窈吧。”

徐有冥:“……”

乐无晏眉峰挑起:“不满意啊?至道之精、窈窈冥冥,夸你呢,你为冥,它为窈,有何不好?”

徐有冥沉默了。

乐无晏取名,向来是这个水平,窈窈之名,比起夭夭,其实已经不错了,红枝、红腰也不过如此。

乐无晏哼道:“不喜欢下次别再说让我取名。”

徐有冥沉声:“可以,就叫窈窈吧。”

乐无晏:“真的?”

徐有冥:“你取的名,很好。”

乐无晏这才满意了,算这人识趣。

徐有冥轻拍了拍他的腰:“逍遥山……一定要去?”

乐无晏点头:“去啊,怎么,仙尊不敢去?是心虚不敢面对,还是怕触景伤情啊?”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徐有冥道。

乐无晏心道还用你说,想也知道什么都没有了。

徐有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他拉起。

乐无晏问:“干嘛?”

徐有冥:“吃东西吧,膳食要冷了。”

一桌子酒菜,一直吃到夜沉时分。

乐无晏醉眼朦胧,以手支颐,手捏着竹箸在桌上慢慢敲,嘴里哼起小曲,往徐有冥身上倒。

徐有冥将人揽过,轻抚了抚他满是红霞的脸,低声道:“去外头吧。”

乐无晏眯着眼睛嘀咕了一句:“做什么?”

徐有冥:“走走。”

出门时有冷风拂过,乐无晏醉意清明了几分,身侧人握住了他一只手。

他嘟哝了一句“你又拉着我做什么”,徐有冥没作声,带他走上了西侧的水榭。

身后瀑布水声淅淅,声声入耳,乐无晏安静下来,抬眼朝前方看去。

天幕中忽有烟花炸开,斑驳色彩映亮了半面寥寥夜空,映进乐无晏略惊讶的眼瞳里。

“今日是凡俗界的新年。”徐有冥道。

乐无晏:“……啊。”

徐有冥解释:“每年这一日夜里,宗门都会放烟花,去岁我们还在闭关中,所以没看到。”

乐无晏不知该说什么,半日憋出一句:“太乙仙宗,还挺别具一格。”

可不是么,别的宗门,多自诩修真界比凡俗界高人一等,对凡俗界种种习俗向来不屑一顾,又怎么会在意凡俗界人的新年。

反倒是太乙仙宗这个修真界第一大派,并不避讳这些,还会在这一日夜里放烟花庆祝。

乐无晏偏头,见徐有冥仰头看向那不断炸开的烟花入了神,绚色光芒交替划过他向来冷清的侧脸,明灭在那幽深瞳仁里。

“仙尊在想什么啊?”乐无晏伸手戳了戳他,“仙尊是何时入的宗门?”

半晌,徐有冥转眼看向他:“为何问这个?”

乐无晏没话找话:“好奇呗,就是突然想到仙尊俗姓徐,不知还有没有家人在?”

“至亲没了,”徐有冥淡道,“我出身东大陆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家中父母长辈皆无灵根,靠打渔为生,六岁那年师尊出山游历经过渔村,见我天资不错,征得父母同意后将我带回宗门,其后三十年他二人相继故去,与我之间亲缘已断。”

乐无晏心道这人确实心有够冷的,说起生身父母时面上神色都无一丝多的波动,只有一句冰冷的“亲缘已断”。

难怪对着道侣都能毫不留情痛下杀手,真要论起没心没肺,自己哪比得过他。

“既然亲缘已断,仙尊方才盯着烟花似有所感,是在留恋红尘吗?”乐无晏故意揶揄他。

沉默一阵,徐有冥慢慢说道:“若为凡人,生老病死、百年轮回,或许要经历无数世,才有一世能侥幸生得灵根,天资却也不知几何,便是能得机缘顺利走上修行路,也有无数次可能中途陨落,最后能成功渡劫飞升者,少之又少,可即便如此,仍旧人人向往得道成仙、与天同寿。”

乐无晏撇嘴道:“谁不想长生不老,仙人虽也可能因外力陨落,至少寿元是永恒的。”

徐有冥:“嗯,只有彼此都得到了永恒的寿元,才不惧尘缘再被斩断。”

乐无晏些微意外,这人不是不在意亲缘断了吗?

“……你是说,你跟我啊?”他试探着问,唯觉不可思议。

徐有冥那日说的那句“你”,竟是真的?

徐有冥看着他,轻点了点头。

乐无晏怔了怔,不期然地,又想起幻境中的那个人,宁冒天下大不违、不顾一切也要跟他在一起的夭夭,和面前这个说话总是欲言又止、仿佛藏了无数秘密在心中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你是夭夭吗?

乐无晏话到嘴边,用力一抿唇,低了头。

心头饱胀的酸意让他分外难受,那句话想问却始终问不出口。

“青雀。”徐有冥轻喊他。

乐无晏吸了吸鼻子,压下莫名生出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大约还是醉着的,竟会想自曝身份。

耳边响起埙声,乐无晏抬眼看去,徐有冥手中陶埙置于唇下,吹奏出的埙声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压抑在其中。

“你为什么总吹这个?”乐无晏问。

埙声散进漫无边际的凉夜中,半晌,身边人才将手中之物放下,低声道:“静心。”

乐无晏将他的埙抢过去,在手中看了看:“这分明是件极品灵器,杀人的东西,你竟拿来当乐器用,暴殄天物。”

见徐有冥没有将东西要回去的意思,乐无晏直接把埙收了:“给我吧。”

他再不要听徐有冥吹这玩意让自己难受了,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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