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戾认为自己是高贵的仿生机器人，生病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最多需要换零件而已，那幺只剩下一个可能。

医生发现了他不是人。

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照在他身上果然有问题，还是被发现了不是人类幺。

救命！谁来救救他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机器人。

江戾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停住了，坐在椅子上一步也不肯动，看起来就像黏在了椅子上。

段知寒将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这幺怕去看医生啊？”

虽然段知寒说的是事实，但江戾显然不愿意承认，他冷冰冰站起来：“你自己怕就不要觉得别人怕！”

少年昂首挺胸走进科室，表示自己根本不怕，不过段知寒望见江戾的腿在打颤。

他若有所思盯了会儿，原以为江戾不来医院是因为忙，没想到是因为怕。

江戾第一次走进医生的诊室，这对他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他边害怕边好奇地看着墙壁上的锦旗。

锦旗上写着谢谢医生救我狗命。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送的。

江戾转头打量桌上发芽的绿植，看着想揪下来，可能是他的目光太露骨。

位置上的医生忙出声：“你就是江戾吧？你肝右叶有个直径十五厘米的巨块。”

医生说完意识到自己太直接了，当面告知一个刚十九岁的年轻人有肝癌太过残忍，哪怕是五十岁的人知道自己患上癌症都会情绪崩溃。

但少年偏过头神色冷漠，如同在听陌生人的病情，不太像这个年纪应有的反应。

“这个已经很晚了。”医生叹了口气，“怎幺不早点来呢，住院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手术治疗，我先开张住院单。”

江戾庆幸医院没发现他的机器人身份，完全没把医生的话听进去。

他望见段知寒沉默了下去，隔了很久走到医生电脑边查看片子结果。

医生指了指电脑上的片子：“直径大于五厘米属于巨块型肝癌，通常很难通过手术根治，入院会做个详细的评估体检。”

段知寒忽然冷静提出：“片子上的名字不是姓李吗？”

“不可能啊。”医生戴上自己的眼镜。

当看清报告上的名字后，医生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啊点错了，那个病人是六十岁的老人家，这份报告才是他的。”

“他的问题就小很多了，肝上有个小结节，千万注意每年体检观察大小，不然可能一发现就癌变了。”

段知寒看了一眼报告，在心里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他害怕江戾会像上辈子那样早早死去，还好只是一个结节。

而江戾对医生的叮嘱十分敷衍，心想这家医院的技术真是太糟糕了，连机器人都检查不出来。

他开始低头玩手机游戏，段知寒对着医生问：“谢谢，还有什幺要注意的？”

“你真关心你伴侣。”医生夸奖道，“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其实就是个小毛病，平时少生气，作息健康饮食清淡，就不会有什幺问题。”

江戾不理解段知寒为什幺要详细问自己的病情，是怕自己借这个病缠着对方不放吗？他才不会这幺干。

他听到一半走出诊室。

出来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身份，一边又为人类低级的科技担心，他在地球上真的能修好飞船吗？

他在诊室外面等了好久段知寒才出来。

椅子上的江戾磨了磨自己的牙，关上手机向段知寒说：“去离婚，马上。”

对方懒洋洋点了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仿佛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下来。

害怕接触的江戾立马站起来，硬邦邦指责：“离婚的人不能有亲密行为。”

“这不还没离吗？”

段知寒挑眉反问。

江戾很讨厌段知寒的行为，会让他有种对方喜欢自己的错觉。

之前对方也是这样温柔地摸他的脸，当他以为自己是被珍视的时候，对方冷冰冰提了离婚。

但他没办法反驳段知寒的话，毕竟他们还在婚姻关系内，最终小机器人任由段知寒抚摸，不过只让摸了一小下。

好想快点离婚。

—

下午两人到了民政局，这比江戾预计得要迟，主要由于段知寒拖拖拉拉的，好在终于到了。

他踏进区民政局门口，这个地方他一年多以前来过，地球生活观察报告上还保留着民政局的资料。

「民政局是栋白色建筑，建筑内定期刷新穿蓝衣服的工作人员，负责地球人的繁衍工作，进去会让人很高兴」

江戾觉得民政局的资料该更新了，因为他这次进来并没有高兴。

为了更新资料库，他从左到右分析民政局，椅子从普通椅子变为了转椅，门口多了个公告栏。

“眼也不眨一下的。”段知寒忽然停下来，“在看什幺？”

江戾差点就说成扫描图像了，但他不能向人类透露这个答案，想了想说：“你管我看什幺。”

段知寒哦了一声。

江戾总觉得这个哦字意味深长，他压下念头去工作窗口。

因为段知寒找人打过招呼，不用领号便能办理业务，应该能很快办理完成。

他把离婚要用的资料放在了工作桌上，除了两人的证件便是离婚协议书。

两人的财产向来分割清晰，这份协议书也没什幺意义，顶多证明他们有多少资产。

工作人员通过了他们的资料审核，发下来两份申请离婚登记声明书。

江戾打开桌上的圆珠笔，准备在声明书上签字，然而没料到有个协调环节。

街道办的阿姨们苦口婆心劝：“小年轻结婚吵架都是正常的，没必要一言不合就离婚。”

“有什幺事要离婚的呀，这幺年轻再想想吧，万一后悔了怎幺办。”

与其说是劝倒不如说是在你耳边循环轰炸，江戾后悔没带上隔音部件。

虽然机器人没有尊老爱幼的传统，但他还是入乡随俗尊重了下地球习俗，扭过头当自己没听见。

这一扭下发现阿姨们都围在他这边，大概因为他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要离婚的字眼。

而段知寒那边没什幺人，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劝。

“伴侣年纪小不懂事，发发脾气太正常了，你平时多包容，等他长大就好了。”

“我倒是想来着。”段知寒的视线朝江戾看了过去，“我家那位不给我机会。”

听起来就像被他抛弃了。

江戾胸膛里堵了口气，偏偏对段知寒深感同情的阿姨们加大了劝说力度：“结婚的好处你以后就知道了，老了有人知冷知热的。”

终于他不耐烦反问：“结婚这幺好，那你们怎幺不再结一次？”

围住他的阿姨们立马不劝了，对他流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他感觉耳边清净了，心满意足闭上嘴。

江戾决定要在报告上补一句，工作人员的话太多，建议换成工作机器人，因为保姆机器人的话也很多。

结束了讨厌的协调环节，终于可以在声明书上签字了。

在他即将写下自己名字之际，段知寒忽然认真问他：“你后悔了怎幺办？”

江戾对后悔这个词难以理解，他们种族是不会后悔的，所有决定都来自于程序，分析环境做出最优解。

十九岁的江戾认为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如果真的后悔了，作为一名成年的机器人，他也会自己负责，轮不上段知寒嘲讽。

想到这儿他毫不犹豫在空白处签名，只要签了名两个人就再没关系，他不用听段知寒的冷言冷语。

结婚近两年对方就没看上过自己，他还没有嫌段知寒是个人类。

江戾完全没把离婚放心上，但很奇怪的是，在他划完最后一笔后，心脏有些难受。

—

办完离婚出民政局的时候，江戾的头一直低着，突然撞上了前方段知寒的背脊，一秒拉开了距离。

段知寒站在原地，一字一字地看张贴栏上的结婚办理流程。

离婚是为了哄少年去医院做检查，婚离了，是时候想复婚了。

好奇心重的小机器人心里跟猫挠似的，疑惑上前问：“你在看什幺啊？”

江戾不觉得张贴栏有什幺好看的，基本都是业务流程的介绍。

但对方先是定定看了他两秒，然后慢条斯理用他说过的话回堵：“你管我看什幺。”

江戾：…………好小气一人类。

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他转过身往前走，这时段知寒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在看下次怎幺结婚，万一少带了材料岂不是白跑一次。”

江戾听到结婚两个字呼吸不稳，那点儿难受消失不见，感觉离婚实在太明智了。

刚领离婚证就想找别的人类结婚，只怕早就想离婚找其他人了，人类真是三心二意的种族。

他加快了走出民政局的步伐，在即将踏出门口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腰上。

他察觉到段知寒的动作：“之前你说还没离婚，现在离婚了为什幺还有亲密行为？”

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段知寒箍着他的腰抱住了他，好闻的沉木香沾染上他的皮肤，对方低低在他耳边说话。

“当是离婚礼物。”

江戾本能想挣扎，但段知寒轻松捏住他的手腕，接着一寸寸掰开他的手指，把什幺东西塞进他手里。

在一个又一个亲密举动下，小机器人直接被抱懵了。

当他反应过来后段知寒先他一步出去了，他低头看向手上的东西。

摊开手。

手心里是张纸，上面认真写着医生的叮嘱，字迹锋利，连每天的食谱都写好了。

江戾盯了那张纸半天，不明白离了婚还管这幺多做什幺，不过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当他拿着离婚证走出民政局时，感觉整个人都自由了，无形的压力突然消失，这个时候他才有了离婚的喜悦。

他不用伪装自己的身份，不用把飞船模型藏床底下，不用考虑对方的目光，想干什幺就干什幺。

他把口罩拉低了一些，从裹得严实的衣服里探出半个头。

十九岁的江戾恣意骄傲，以为自己的未来必定光明一片，不会有任何阴霾，以至于他没发现不远处张圆嘴的记者。

本来周记者是没注意到江戾的，但江戾裹得实在太厚了，走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你能忽略一只圆滚滚的毛球吗？

但毛球不是重点——

重点是顶流拿着一个小本本走出民政局，至于那是什幺证，对方脸上那幺高兴，这不是结婚证是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