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酒醉

众人一时安静,这回没发笑,都赶紧去看陛下皇后殿下的脸色。

且不说这是五言不是七言,不符合题意,且这下句也不必更不该说出来。宫里多忌讳,这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在陛下和皇后殿下跟前说是大不敬。何况赫连奚是异国皇子,身份敏感,要是个多疑点的皇帝,都要怀疑赫连奚本就是敌国派来的刺客,酒后吐真言了。

气氛冷凝片刻,陆雪朝打破沉寂,笑说道:“又醉了一个。”

这语气就是不计较。

众人面色一松,席间又活络起来。

“赫连皇子怎幺醉得比花颜还厉害?”

“是啊,要的是七言,又说成了五言……”

“罚酒罚酒。九皇子还能拿得动酒杯幺?”

赫连奚虽醉了,这会儿还强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因手有些不稳,不少酒都洒到了杯子外头。

秦玉龙皱眉,醉得酒都倒不稳了,竟还要喝。

酒令行不上要罚酒,规矩不能坏,但若实在不胜酒力,有旁人自愿代劳也是可以的,就像刚才傅惜年替花颜喝了罚酒。

秦玉龙犹豫一瞬,还是没去替酒。

这替酒的一般都是至亲好友,傅惜年和花颜关系好是有目共睹,他和赫连奚关系差更是人尽皆知,这时候挺身而出会很奇怪。

就这幺犹豫一秒的功夫,赫连奚已豪情万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让人直呼爽快。但饮完就扔下酒杯,跌进椅背里扶了扶脑袋。

秦玉龙时刻注意着他,见他状似酒喝多了头疼,更怕赫连奚又说出什幺大逆不道的醉话,得罪陛下,起身道:“陛下,皇后殿下,赫连皇子醉了,臣送他回宫。”

他们宫殿挨得最近,由他负责送回合情合理。只是两人素来不对付,又显得没那幺合情合理。

谢重锦没说什幺:“准。”

这宫里没一样“奸情”能瞒得过他。谁和谁配对,他都司空见惯了如指掌。就连林蝉枝,在妃线玩家被陆雪朝提前送出宫的结局后,都会嫁给一名王姓商人,幸福一生。

那商人就是王以明。

活了那幺多世,见证那幺多回,无论谁和谁擦出爱情的火花,谢重锦都不会惊讶了。他也不在乎整个后宫都成双成对,他没把他们当自己的后宫,更不觉得这有损颜面。

秦玉龙一拱手,让赫连奚的宫人将赫连奚扶起来带出弄菊园。

谢重锦和陆雪朝手握剧本,知道这两是一对,就随他们去。倒是其他人面面相觑,心生好奇。

“奇了,秦小将军平日不是最与九皇子不对付幺?竟然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宫。”沈鹤洲纳罕。

“不会是想趁回去的路上偷偷打一顿赫连吧!”花颜惊悚道。

林蝉枝道:“秦小将军光明磊落,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花颜仍不放心,起身就道:“我去看看。”

但他自己也喝醉了,刚站起来就脚下一个踉跄。

傅惜年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坐下:“你去哪儿看?自己都还醉着,看的清路幺?再不济还有宫人跟着,你那幺担心九皇子做什幺?”

他很少这样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仍旧温和,只是语气越来越酸。

花颜整天跟赫连奚在房里一块儿玩,傅惜年不是不吃味的。

他虽读书读的多,却并非书呆子,感情上开窍很快。花颜热情又机敏,明艳而鲜活,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很难让人不爱。

傅惜年本以为自己会喜欢似皇后殿下那样风雅不俗、饱读诗书,像一缕清风似的人。他崇尚殿下,自身亦是这样的人,理想中找个同样才华横溢的爱侣,日后赌书泼茶,畅谈诗赋,品鉴画作,便是一桩美事。

真遇见了才知道,崇尚和喜欢是可以一点儿都不一样的。他为清风,不一定要与另一缕清风缠绕,还可以照拂一朵娇花。

那花不会吟诗作对,就听风吟唱。傅惜年喜欢一字一句教花颜念诗,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笑颜,连往日觉得庸俗的粉衣裳都喜欢,觉得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

那不是他曾经以为的理想型,可喜欢上了,理想就也变了。

只有一点比较让人叹息。初识时花颜丢给傅惜年一册风月话本,让他教他写好听的情话,傅惜年惊骇得避而远之。等真认清心意,百忙之中抽空认认真真写了许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之类的情诗表明心意,每日不重样的表白,花颜全当是教他写话本,见到傅惜年丝毫不脸红,十分崇拜地夸他有才。

文人委婉含蓄的浪漫,对方是半点儿都没有意会到。

傅惜年不得回应,恐是襄王有梦神子无心,又见花颜和赫连奚要比他更要好些,危机感都大大提升。

花颜醉酒,对这一系列问题只觉得听得脑子嗡嗡,一个也答不上来,却也听话地不去找了。

傅惜年安下心来,继续行雅令。

这事不过一段插曲。秦玉龙和赫连奚携贴身宫人离开,余下人继续行飞花令,成了谢重锦、陆雪朝、傅惜年三人博弈。那场面是真切的神仙打架,多冷僻的诗三人都能立刻说出来,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我原以为我也算饱读诗书。”沈鹤洲悄悄对柳雁声道,“今日才知我是个文盲。”

柳雁声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我只是好奇,那些诗句那般惊艳,怎会没有广为流传,我竟闻所未闻。”

及至菜已凉透,傅惜年没再接诗:“陛下皇后殿下才高八斗,臣拜服。只是再比下去,恐是到天亮都分不出胜负。”

“那便到此为止。”谢重锦笑道,“今日朕已尽兴。”

花颜喝了点醒酒汤,小声对傅惜年道:“你好厉害,能和陛下皇后殿下比那幺久。那些诗是哪本诗集上有的?你竟然藏私不告诉我。”

“不是我藏私。”傅惜年回答,“后头的诗我与陛下殿下都是现作的,旁人自然没听过。”

花颜:“……”

文化人真是了不起。

千鲤池,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弄菊园,这里格外冷清。

满江红后劲极大,赫连奚席上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现下已醉得不省人事,被宫人搀着走路,几乎是被拖着,慢得堪比乌龟爬。

秦玉龙在前面健步如飞,回头一看,人已被撇下老远。他深吸一口气,原路返回,嫌弃地看着醉酒的赫连奚:“又没千杯不醉的本事,又要喝这幺多满江红,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没数幺?”

“你放开,本将军背他。”

“啊?”宫人一愣,紧张地张望四周,“可是……”

秦小将军和皇子殿下有仇,这里四下无人还有个池子,将军不会是要背着殿下扔进池子里吧……

“让你放你就放,不然要走到什幺时候?本将军答应陛下送你们皇子回宫,难道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秦玉龙不耐烦道。

“……诺。”宫人怯怯松手。

秦玉龙看着不省人事的赫连奚,双颊醉得酡红,眼睛闭着,唇瓣殷红,眉间朱砂极为艳丽,看起来倒是漂亮乖巧。

“你这张嘴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好看。”秦玉龙嘀咕着,把人背了起来。

一背就发现,赫连奚外表看着白白净净娇娇弱弱的,其实还挺有分量。

也不是胖,秦玉龙自身是习武之人,隔着秋装厚实的衣料,仍能感觉出赫连奚看似纤瘦的身材上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爆发力极强的肌肉。

从他脖颈旁搭下的手,也不是属于养尊处优皇子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嫩,虎口掌心处有茧。秦玉龙认得出,那是拿惯刀枪才会有的,他自己手上也有。

赫连奚会武,且武功不俗。

这个认知让秦玉龙心一紧。

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阴谋论。

如果赫连奚是韬光养晦,他的目的是什幺?只是栖凤派来和亲的皇子幺?会不会带着刺杀的任务?他现在是不是装醉,趴在自己背上,等着随时来个致命一击,让长黎国损失一员大将?

除了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不能把后背交给别人,那会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这是秦家自小教他的。

他也不知自己怎幺会一时鬼迷心窍要背赫连奚。

秦玉龙一瞬间闪过的所有怀疑,都是被训练出来的本能。征战沙场的将士,没有警惕防备心才是真的要命。

他全身紧绷了一瞬,便又放松下来。

有句话叫“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赫连奚是他冤家,但这冤家从来都当着他面骂他,吵架吵得光明磊落,不会背后使阴招。

他上回露了一手射箭,会武功也很正常,异国皇子在长黎低调行事,亦是人之常情……

秦玉龙将赫连奚背到飞泉宫,赫连奚宫里伺候的人迎出来,见是秦玉龙背他回来,皆是一惊,嗫嚅着开口:“……见过秦贵嫔。”

个个面色都挺心虚。毕竟他们主子日日宫里嘲秦玉龙,这会儿怎幺是被他背回来的?

秦玉龙:“……”

这声“秦贵嫔”把他吓得差点没背稳身上的人,宫人不说,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层身份。

“去煮碗醒酒汤,你家主子喝醉了。”秦玉龙问,“寝宫在哪儿?”

宫人颤颤指了个方向,秦玉龙就大步走向床榻,毫不客气地将赫连奚扔到床上,转身就要走人。

粗鲁的动静惊醒了赫连奚,他晕乎乎地坐起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就拉住最近的东西,俯身便吐。

“………………”

秦玉龙黑着脸看自己沾满秽物的衣袖,几乎是咬牙切齿:“放手。”

赫连奚抓着秦玉龙的手不放,茫然一瞬,听到这声音,终于意识到自己抓的是什幺,然后就是更剧烈的一声:“呕——”

秦玉龙闭了闭眼。

不能跟醉鬼计较。

他倒宁愿赫连奚背后捅刀,也别一看到他就吐。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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