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午夜十二点, 安郁辞坐在沙发上,毫无睡意,屋子里十分安静, 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还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

他刚洗过了澡, 头发还是潮湿的,现在他带上了金丝边的眼镜,坐在了沙发上,面色阴晴不定。

安郁辞的手里握着那只鸟, 那是被他救下来的小鸟,曾经它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此时在他的掌心里, 是微热的,小小的一团。

他的指端在它光滑的羽毛上划过。

可惜,这只鸟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还不能飞。

可是如果,一切事情被人发现,那这只鸟要怎么办?

它会被关在笼子里,在没人发现,无人知道的地方, 活活饿死。

只有他在帮助它, 只有他在怜悯它,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在意这可怜,可悲的小生命。

它曾经那么顽强地想要活下来,可是那些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它还没有痊愈,不能飞呢?

安郁辞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悲伤得快要流泪。

与其那样,不如……杀掉它,尽早结束它的痛苦。

想到此,他的手指逐渐用力。

安郁辞可以感觉到那只小鸟在他的掌心里不安地跳动着。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安郁辞这才像是噩梦初醒一般,他把小鸟放回了笼子里,起身去开了门。

柳梦莹左手拿着一把雨伞,右手拎着一个袋子,站在了门口。为了避免鞋湿掉,她穿了一双厚跟的凉拖。

安郁辞给她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把她让进屋:“对不起,这么晚还要麻烦你,她的衣服都湿了,我只能临时拿了我的衣服给她穿了,但是这样不能长久,现在太晚也不方便买。”

“没事的。”柳梦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里面放了两套常服,然后她探头往里看了一下:“那个女孩睡了吗?”

安郁辞道:“刚才让她洗了澡,现在应该睡了。”

柳梦莹这才小声说:“安医生,你现在让她住过来……”

安郁辞看了看屋里,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把她拉入了一旁的房间,关起门道:“我知道你在担心警察那边的事,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些警察根本就无法查清楚案子里面是怎么回事,他们会害怕把案子拖太久,对于这种可疑的案件,查不出来就会息事宁人,现在只是风声有点紧……”

柳梦莹看着他,她不敢这么乐观:“安医生,我承认你一直很谨慎。可是,我觉得,那些警察绝对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了……”

她还记得当时抓她的那两名警察,他们给她一种威压感。

柳梦莹自从那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睡好过,总是觉得自己将要被送进监狱,穿上囚服,带上冰冷的手铐。她太害怕了,她更害怕自己会被不停的审问,让她说出那些真相。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吧?”安郁辞又说。

“我记得……”柳梦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压低了声音,手指颤抖说,“我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说出真相……那是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

安郁辞伸出手,擦了擦她的眼角,赞许道:“乖。”

安郁辞沉默了片刻,牢牢盯着她的双目:“我们是为了正义,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我们做的事情没有错。我们要坚定内心的信念,才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柳梦莹的眼睫垂了下来:“我知道我要怎么做了。我也会尽力阻止其他人说出真相的。”

柳梦莹站得距离安郁辞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

她觉得眼睛发热,在当年,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向他伸出了手,把她拯救了出来,这是她生命里的光,是她的神灵,她愿意为了他做一切事情,如果危险临近,她也要拼尽全力保护他,保护那些正义……

柳梦莹忽然小声说:“安医生,我可以抱抱你吗?”

安郁辞对他到:“柳梦莹,你已经痊愈了,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病人了。”

柳梦莹有点无措:“可是……”

看她的表情微变,安郁辞上前很绅士地虚虚抱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头:“你回去吧,我最近会把那个论坛封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掉,往后的事情就和你无关了。”

柳梦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那些事情,都是我们自愿要求做的,安医生,是你救了我们,我们甚至还惹了很多的麻烦……”

“你一直做得很好。”安郁辞敏锐感觉到了,今天的女孩格外粘人,“柳梦莹,你最近没事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做个心理检查,我们可以再详细聊聊。”

“没事,没事。”柳梦莹擦了自己眼角的泪,她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我就是有点没睡好,我回去了,你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安医生你早点休息。”

安郁辞这才放心,帮她抚平了耳边的乱发,他温柔地嘱托她道:“这么晚了,你一定注意安全。”

“我出了小区就会打车,还会拍下来车牌号。”柳梦莹擦干了眼泪,拿上了伞,很快就离开了。

安郁辞走到了窗边,撩起了一点窗帘,从玻璃向外望出去,可以看到女孩撑着小花伞的背影。

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正常了,走路的时候会绕过水坑,他还记得他刚刚认识柳梦莹的时候,那时的女孩虽然漂亮,但是整个人干瘦,死气沉沉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者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那天下过雨,女孩的鞋都是湿的,她对地上的水渍熟视无睹。她摘下手套,可以看到残缺的手指。

“安医生,是我朋友介绍我来的,她说,你是位非常好的心理治疗师……”

他可以治疗她的抑郁,却无法缓解他们母女之间的矛盾。

最后,他还是帮助了她……

此时,安郁辞看着楼下少女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这些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安郁辞的眼神逐渐变化,拉上了窗帘。

他转了身走到了卧室里,按亮了灯。

躺在床上的方佳悦闭着眼睛,眼睫稍微动了动。

“你是醒着的吧?不用再装睡了。”安郁辞的声音传来。

方佳悦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安郁辞。

“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安郁辞又问。

方佳悦穿着安郁辞的一件白色衬衣,坐在床上蜷着双腿看着他,这种质问的语气,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了,她眨动着眼睛,实话实说:“一……一些……我只听到了开头和最后。那是你女朋友吗?”

安郁辞松了一口气,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把袋子放在床位:“那是一位我过去的患者。我和她借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你回头可以穿。”

方佳悦没有想到刚才来的也是位病人,她想起来之前妈妈问过她的问题,她也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她小声问:“那位姐姐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她已经痊愈了吗?”

安郁辞的声音温和了,就像是在诊室里一样:“她现在已经解脱出来了,不再抑郁,活得很好。”

方佳悦的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那安医生,我也可以这样吗?我会很快痊愈吗?我也有获得拯救的机会吗?”

“会的,每个人都有被救赎的机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安郁辞坐在了床尾,看向方佳悦:“不过,你首先需要明白你的处境,解决掉你生活的难题。你来我这里以后,能够暂时安身,但是你也不能住很久。在这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方佳悦之前睡不着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转去寄宿学校……”

安郁辞马上指出了这个计划的不可行之处:“可是你现在没有足够的钱交学费,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听说,有一些帮助妇女儿童的好心人和组织……”方佳悦颤声说。

“这些组织是存在的,可是真正能够被帮助到的人能够有多少呢?你认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吗?”安郁辞柔声反问,“你觉得,你的妈妈还会相信你吗?她是会选择自己的丈夫,还是选择你?”

方佳悦清醒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又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我……那我不念书了,我去打工,我去工厂,自己生活,只要能躲开张富民,哪里都可以。”

安郁辞冷静帮她分析:“你还不满十六岁,属于童工,没有人会愿意雇佣你,而且你还小,到了外面,再受到人欺负怎么办?”

方佳悦的身体一颤,她感觉到,自己的前后左右,好像都是绝路。

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张富民的声音——“你就算是报警,他们也会把你送回来的。”

方佳悦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安医生,你救救我。”

安郁辞说:“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帮助你……也只有这个方法,可以帮助你。否则你吃再多的药,看再久的病也是没有用的。”

“什……什么方法?”方佳悦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她感动地抬头问。

安郁辞摸了摸女孩的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你告诉我关于张富民的一切,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你……你不会是想杀,杀掉他?”方佳悦的嘴唇颤抖,她虽然向着张富民举起过刀,说要杀死他,但是她也只是说说,她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可是杀人会,会犯法……”

“那你还有其他的方法吗?”安郁辞怜悯地俯视着她,就像是神灵俯视自己的子民。

方佳悦摇摇头。

“只要杀掉张富民,一切就结束了,你就解脱了,你的病会好,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不会想要死。他的房子会被你和母亲继承,你们不会居无定所,他的存款可以让你上完了高中,甚至大学,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陷在危险里。”安郁辞给她描绘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是……可是……我害怕……”方佳悦哭着说。

“比起杀掉他,你宁愿被那个男人糟蹋吗?”安郁辞继续问她。

想到那个男人,方佳悦就恶心得想要吐出来,她哭着拼命摇头:“……安医生,你救救我……我要怎么办?”

安郁辞看着他认真说:“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很快速,而且别人会以为这只是意外,和你完全无关。”他话音一转,“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需要你去拯救别的像你一样需要帮助的人时,你必须提供帮助,你愿意吗?”

方佳悦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她害怕得不得了。可是当她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她又狠下心来。她可以对别人仁慈,可是谁来怜悯她?

安郁辞托起她巴掌大的小脸:“那件事并没有那么困难,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你要相信我,那些绝对是该死之人,你是在救人。”

方佳悦感觉自己被安郁辞说服了,她的神色安静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安郁辞柔和的声音继续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一种公平,一种等价交换,我和那个人帮助了你,你也有义务去帮助别人,否则,就是不道德的,你同意这种理论吧。”

屋子里亮着柔和的光,方佳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她低低嗯了一声:“我认为这很公平……”

安郁辞的声音好听而有诱惑力,他凑近了女孩:“你知道,我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帮助你吧?”

方佳悦点了点头,喃喃说:“你在救我,否则我就死了。”

“那你,会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

“不会。安医生你对我这么好。”

安郁辞道:“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把我供述出来。保守这个秘密,是比你生命还要重要的事。”

方佳悦重复着他的话:“保守这个秘密,是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

“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可以当做今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方佳悦说:“我可以做到的,我绝对不会把今晚知道的一切说出去的。安医生,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

安郁辞听完了她的话,仿佛听到了女孩心底的呼唤。

你不要不管我,你救救我吧……

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温暖的笑容:“你很快就会挣脱出地狱,得到救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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