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争执

“陆青时!”走出手术室不远,就被人叫住了, 她转身, 徐乾坤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两个人在玻璃幕墙边上站定了, 陆青时两手插在洗手服的兜里, 静静看着他大发雷霆。

“从你来到急诊科开始,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想做手术尽管去做!病区里的事也放心交给你去管, 从来没有插手过你的治疗方案,为何你要三番四次阻挠我的手术!”

面对气急败坏的人, 她的神情依旧很平静:“那是因为你有别的可用之人吗?你醉心权术流连各大医药公司从中牟利早就分身乏术了”

徐乾坤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差点上不来背过气去, 通红着脸指着她哆嗦:“你不要太嚣张了……等院长回来……”

“好啊,正好一起去院长面前说道说道, 你收了长生生物少说也有几百万了吧……”

徐乾坤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能救更多的患者!像你一样有这种技术的医生全国有几个?!纳米刀顺利推广开来的话……”

陆青时的面色冷峻下来,她还从没有这么激烈又不礼貌地打断过别人的说话:“你是为了你的论文!为了你的影响力因子!拿患者当试验品罢了!”

“医学的进步就伴随着死亡不是吗?”徐乾坤从歇斯底里中平静下来看着她:“陆大夫的手底下没几条冤魂能有今天的技术?”

“像你们这种超级医生才是杀人最多的医生”

记忆裂开了一道口子。

“陆青时, 你杀了你自己的儿子!”傅磊提起她的衣领怒吼。

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蜿蜒,陆青时手里拿着染血的手术刀往手术台上扑去, 被人七手八脚按住了。

拉扯之中她的手术帽被扯掉了, 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眼眶通红, 眼白上全都是血丝,一身染了血的衣服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她哭着求傅磊再让她见乐乐最后一面,她一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的。

那天医院里的混乱以警卫出场而告终, 从那一天开始她在协和医院的职业生涯也划上了句号。

“陆青时,你这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对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她只看见他的嘴一开一阖,吐出了很多她曾听过的句子。

“陆青时就是个神经病吧,拿自己亲生儿子做医学试验,简直丧心病狂,被制裁也是活该”

“可不是,其实啊我就见不得她那副嘴脸,对谁都乐呵呵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焉儿坏呢”

“倒是可惜了那些跟着她做手术的主任教授们,一时心软,职业生涯都赔了进去”

“要我说啊,最可怜的还是傅医生,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不做手术的话还能多活几年,摊上个丧心病狂的妈,立马命丧黄泉,听说傅医生的妈妈听见噩耗当场就心脏病发进了抢救室……”

那一丝微弱的痛感通过神经末梢传达到了全身,陆青时皱起眉头,他的脸再也看不清楚,一片模模糊糊,只有很多张嘴在喋喋不休,吐出各种尖酸刻薄的句子,她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

“青时!”一道清朗的声线划破了黑暗拯救她于光明。

顾衍之把手贴上了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陆青时回过神来,脸色煞白,挣扎着从她怀里坐起来:“我没事……”

徐乾坤早就不知去向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偶尔往来的医护人员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她们。

顾衍之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检查一下吧”

因为精神太过紧绷而造成的幻听和幻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陆青时揉了一下眉心:“没事,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会就好”

顾衍之把人扶了起来:“那我送你回去”

“我下午还有门诊”她下意识拒绝,在接触到她的眼神的时候立马改了口:“那你送我去值班室睡会儿吧”

李小乐的追悼会今天在锦州市殡仪馆举行,手上没有活的同事都来了,向南柯来得最晚,一袭黑衣黑裤,胸口别了白花,低调地站在最后一排。

灵堂正中间挂着遗像,照片上的李小乐穿着警服,憨头憨脑地,她记得那天他刚到支队来报到,还是她陪他去拍的照片。

棺材上盖了鲜艳的党旗,所有人站了起来脱帽致敬:“全体肃立,向李小乐同志遗体致敬,默哀!”

家属哭得泣不成声,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勇气上去安慰他们。

李小乐的墓碑前摆满了菊花,向南柯上去敬了他最后一杯酒,她的身边站着年迈的公安局局长。

“知道为什么还让你披着这一身皮吗?”

向南柯的面色肃穆起来:“因为像陈国立那样的人还有很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我记得你跟我主动请缨加入刑警队的那一天说过‘既然入了这一行,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人民警察敢打敢拼,从不怕牺牲,但也不能盲目地牺牲,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向南柯,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

向南柯把手举至太阳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局长!”

李局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好了,去和小乐家属说两句话吧,他们也没在怪你的,毕竟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选择,也是李小乐作为人民警察的选择”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李局又加了一句话:“另外,那个案子也上点心,据可靠线人汇报,近期会有一批货从云南运过来,你盯紧点儿”

向南柯脚步一顿:“我知道了”

“下一位”到了该下班的时候,还有几位病人没看完,陆青时抿了一口水,让护士出去叫号了。

进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头短发,穿着红白相间的球衣,怀里抱着个足球,妈妈跟在旁边喋喋不休。

“我都说了让你别去踢球,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踢球踢球!你看看你上次摸底考试才考了几分!有那踢球的功夫不如好好把你的数学英语补一补,上次老师叫我去谈话,150分的卷子你连一半都没考到还有脸去踢球!趁早给我收收心准备明年的高考,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我和你爸呀……”

……

陆青时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女儿”家长把女孩子推到了椅子上坐下:“你瞧瞧,这踢球膝盖磕成这样怎么得了!”

陆青时换了双手套俯身捏了捏她伤口周围的皮肤,青紫肿胀,受伤的地方还裹着沙子。

“有点严重啊,我先给你清个创,待会儿去拍个片子看看”

护士推来了医药车,陆青时用镊子夹起碘伏球轻轻蘸着伤口,她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女孩子还是疼得浑身哆嗦,但硬挺着没哼一声。

低头的时候她球鞋里的一处细节映入眼帘,陆青时随口问:“经常踢球?”

女孩子点点头:“嗯……从小学开始就踢了,我的梦想是代表中国队打进世界杯”

站在旁边的郝仁杰嘁了一声:“男足都不可能,还女足,妈妈说的对,小姑娘还是收收心好好学习吧”

女孩子被气得满脸通红:“谁说不可能……我……”

“别乱动”陆青时按住她的腿,把镊子放入托盘里,敷好敷料。

“做个破伤风皮试,经常踢球怎么还摔成这样?”

女孩子妈妈欸了一声:“可不嘛,还没走到足球场上,自家楼底下摔的,你说丢人不丢人”

郝仁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女孩子耳朵都红了,对他怒目而视:“我要投诉你!!!”

“得得得,我闭嘴”郝仁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行了,拿着单子去注射室打破伤风,然后去拍片子,CT也做一下”

陆青时笔走龙蛇又开了一张单子递给女孩妈妈。

“就是摔伤而已,用不着做CT吧?”

陆青时把笔插进自己的口袋里,面色平静:“保险起见,我建议您做一下”

女孩子妈妈嘀咕着,但看着她胸前挂着的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还是犹犹豫豫扶起女儿走了。

“这副主任医师靠不靠谱啊,怎么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女孩妈妈嘀咕着,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下一位”窗外月色深沉,陆青时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收拾着桌上的病历本,女孩妈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夫,大夫,CT结果出来了,您给看看”

即使已经过了自己的下班时间,陆青时还是接了过来,打开阅片灯仔细端详着。

想必检验科的同事已经给过她建议了,女孩子妈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半晌,陆青时摘下眼镜:“住院吧,现在马上”

“加急安排个血常规生化,穿刺活检你来做”刘青云戴上了手套点点头,郝仁杰拿来了穿刺针。

女孩妈妈则抱着女孩的头不让她看,护士为她做了局麻。

锋利的针头深深扎进了她另一侧腿部的皮肤里,女孩感觉有些凉凉的,很快就抽出了一管脓血。

刘青云放进低温保存箱里:“送病理吧”

“赶紧来医院吧,女儿都住院了你还打什么麻将,医生说了,情况有点不太好……”

女孩妈妈在楼梯角落捂着听筒打电话,手机里传来了稀里哗啦的摸牌声。

“不是还没确诊,确诊了你再告诉我好吧……来来来,继续,清一色一条龙胡啦!”

做完活检之后,其他的检查结果都要等明天才能出来,陆青时松活着筋骨准备下班,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却一瘸一拐追了出来。

“阿姨……我是不是不能再踢球了……”

女孩子的脸上有些黯然,穿着她最喜欢的罗纳尔多七号球衣,宽大的衣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这个年纪的少女已经能够明白一些事,陆青时不打算跟她多说:“等检查结果”

“我有权利知道真相”女孩又追了两步。

她看着她步履瞒珊,满头大汗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你可能有一阵子不能踢球了,这个一阵子或许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甚至一辈子”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如果病理检查出来是恶性,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这样吗……”女孩子的目光黯了黯,又笑起来:“没关系,几个月几年也好,总有一天我会打进世界杯的,到时候请医生你来看比赛”

陆青时摇摇头,不置可否,她早就过了乐观过头的年纪了。

新一月的医学期刊出来,徐乾坤翻到底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论文,反倒是在最后几页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名字,陆青时和于归,他气得把书都扔了出去,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茶水从玻璃杯里溢了出来,流到了华贵的地毯上。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于归拿着刚从邮局取出来的钱兴奋不已:“知有,我的第一篇医学论文发表了!稿费有足足五百块呢,可以给你买点好吃的,剩下来的就攒起来去见你……”

柔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能听见她也在笑:“恭喜你小归,这样是不是离我们见面又近一步了呀,感觉距离上次见你也没多久,就已经开始特别想你了……”

暖意在心间流淌开来,于归用两块钱零钱在小摊上买了四个包子吃着:“嗯……我打算中秋节的时候提前调休回去看妈妈,顺便也见见你”

“嗯,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耳机里传来了队友的声音:“你在干嘛,快点,准备城战了”

方知有捂住了听筒:“小归,我这会儿有点事,过半个小时再打给你,好不好?”

于归黯然:“什么事这么要紧啊……”

方知有笑,很想摸摸她的头:“当然是赚钱的事了”

“你又在打游戏,游戏里能赚几个钱啊”她还没抱怨完,听筒里传来了被挂断的声音。

于归不无失落,看着城市灯火辉煌,突然觉得这里没有人能分享她的喜怒哀乐,默默吃完了那四个已经冷掉的包子,她把钱揣进兜里,跳上了开往医院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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