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其实在李琰不在的这几年间，陆溓宁独自抚养陆泽睿时是很矛盾的。
特别是他刚放手李琰离去，陆泽睿还是个只会哇哇大哭，长得皱了吧唧小老头模样的婴儿。
陆溓宁有时候会无法面对他，他那段时间过得也很混乱，每日每夜都在做噩梦，总在梦里重复失去李琰，他每次都无能为力，李琰望着他，用一种绝望到窒息的，觉得他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他。
哪怕他醒过来睁开眼，那样的眼神还是挥之不去。
但是很可笑的是，他实际并没有得到过李琰，却连梦里都在失去。
对着这个他费尽心思让李琰生下来的孩子，他经常会有一种窒息感，会自欺欺人地有些迁怒怨恨他，觉得他就是他跟李琰走到绝境的根源，就是罪魁祸首。但是这样的自我欺骗并不会让他好过多久，他大多时候，很绝望又麻木地在给他们的孩子换纸尿裤。
对，他们的孩子。
是罪魁祸首，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最后的一点联系。
很矛盾的陆溓宁在陆泽睿不记事的时候反倒照顾他多一些，后来长大了一些，陆溓宁对他态度就变得很冷淡。
他跟自己长得太像了。
如果他们的孩子能够多像李琰一些会不会李琰当时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决绝？
陆溓宁有时候会望着他们的孩子那双与李琰相似的眼睛出神地想。
他自己一个人教养孩子，根本也没什么经验，只从陆安凌身上照搬，摆一样的冷脸，做一样严格的要求。
不苟言笑，也不过分亲近。
陆泽睿的名字是陆安凌起的，陆溓宁那时候全盘接手了陆家，忙得脚不沾地，又或许可以有那么一点休息的时间，也被他刻意用工作填满了。
陆泽睿有时候会被陆安凌接到陆家老宅。
可是他到底是李琰生下来的孩子，陆溓宁其实是有花过一些精力去教养他的。
他第一次上幼儿园，陆溓宁抱着他去，走的时候陆泽睿抱着他哭，不撒手。
他把他拽开，很严厉地让他在教室里站好。
等出了校门，又在车里给老师打电话。
陆泽睿上小班的时候还很黏他。
到了中班就被陆安凌频繁地接走，陆溓宁也没拦着，左右陆安凌对他这孙子还算满意又上心。
大班的末尾，陆泽睿有了妈妈。
一年级正式开学的前一天是他的生日。
过生日当天答应他送他来上学的妈妈失约了。
他板着小脸被管家送上学，认识了新老师新同学。
上了一年级，他不再有课堂区域游戏的时间，也没有餐点可以吃，他很不适应。
好在晚上的时候李琰来接了他。
回到家，陆泽睿缠着李琰做了餐点，说学校里竟然不发小饼干了。
李琰给他烤好了饼干，然后用餐盒包装好，又小声提醒他，如果在学校上课饿了，也要下课才可以吃。
这种提醒纯属多余，因为那饼干还没到第二天就已经被陆泽睿吃了个精光。
李琰只好第二天早上他吃早餐时给他又烤了一些小面包片，放进了餐盒，塞进了书包。
陆溓宁在餐桌上看着，脸色很不好，等陆泽睿走了他才说：“李琰，你太过娇惯他了。”
李琰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很无辜一般说道：“只是一些小点心，他刚到一个新环境，有些不适应，而且小孩子好动很容易饿，他还可以给自己的新同学分享，交到新朋友。”
“那你也是太不了解他了。”陆溓宁轻笑一声。
李琰从来没照顾过小孩子，而且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可是当陆泽睿那么小小软软温热一团奋力往自己怀里钻，不忘拉扯着一本故事书的时候，李琰心口又会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而且，他竟然可以和陆溓宁长得这么像。
新学期开学不到一个月，李琰就明白了陆溓宁那天早上的那声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被请家长了。
原因是陆泽睿在学校殴打同学。
这么小的孩子，老师竟然用了“殴打”这两个字，李琰吃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丢下正在浇水的壶，然后换了身得体的衣服，着急忙慌往学校里赶。
等他赶到的时候，陆泽睿还站在教室办公室里昂着头，还有点儿不服气的模样。
他旁边站着的同学，脸上都破了皮，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对方的家长也跟着来了，看见自己家孩子变成这样当场就沉了脸。
李琰神态拘谨地跟老师打招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目光落在陆泽睿身上：“你自己说吧。”
陆泽睿看着李琰，去抓李琰的手，很大声回答：“就是他很欠揍！”
李琰赶紧去捂住他的嘴，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对方家长脸色霎时间变得非常难看，李琰十分局促地起身，跟他们道歉，又拽着陆泽睿，让他跟同学说对不起。
陆泽睿眉毛挑起来：“是他先要吃你给我烤的小面包的！凭什么我跟他道歉！”
“只是吃了你一块小面包，你就把他打成这样！？”李琰有点不可置信。
李琰又叠声跟那家人道歉，又用湿纸巾去擦他那同学哭得脏兮兮的脸，刚抬手擦了一下，手就被陆泽睿拉住了。
“我不要你给他擦！我手上也脏了呢！李琰你都不看看我的。”陆泽睿小手拽着李琰，想要把李琰的手从他那挨了打的同学脸上拉下来。
李琰皱着眉头看陆泽睿，像是头一天发现这个小孩儿这么不懂事一样。
李琰双手搭在陆泽睿的肩膀上，把他推开了点，让他站在那同学面前，厉声说道：“跟他道歉！”
陆泽睿没听过李琰用这样重的语气跟他说话，眼瞪着李琰，一副受伤不可接受的模样：“你怎么帮他！”
“是你做错了事！”好脾气的李琰也微微开始上火。
就在这办公室一大一小正在较劲，对方的家长面色不善，那夹在中间的老师正张嘴要劝说些什么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戴着一副没有边框的眼镜，打了声招呼，目光看向李琰：“李先生，老爷让你和小少爷回陆家老宅一趟，这里交给我就好。”
紧跟着后来又进来几个人，几位高大的alpha快把这间办公室挤满了。
众人看着陆家这阵仗，皆是心头一凛。
李琰看着这群人，全然陌生的面孔，陆家老宅的人应该是陆安凌的人，他还没去过陆家老宅。
只是这架势，像是根本没有留给李琰什么拒绝的余地。
李琰估量着他若是拒绝有多大的可能被强行架着走，脸色凝重地纠结片刻，又扯着陆泽睿跟那家人还有老师微微弯腰道了个歉。
他这样的举动惹得那位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干练青年一皱眉。
像是李琰干了一件多么不得体的事情。
而陆泽睿还在为李琰让他道歉的事而生气，不愿意去牵李琰的手。
他气得拉着一张小脸，手插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但是走的时候还是摆着不情不愿的表情走在李琰身边。
李琰跟陆泽睿到了陆家老宅。
陆泽睿对这里倒是很熟悉，客厅里还有一片场地堆满了他的那些积木玩具。
李琰也不说话，被态度看起来恭敬实则极为强硬地请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李琰坐在那里等了快有半个多小时，陆安凌才似像是摆完了架子，慢悠悠从楼上下来了。
不可否认的，李琰有些紧张，面对陆安凌这样的人，特别是对方又特意在施加压力的时候。
他不自觉抿紧了嘴，然后双手交握，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正在他踌躇着应该怎么称呼陆安凌的时候，陆安凌却落座在李琰的对面先开口了：“李琰？”他语调上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高傲感：“真是好手段。”
“我当时可没想到你能跟陆溓宁走到如今这一步。”陆安凌目光凌厉地扫过他。
李琰听罢这样的话，低眉顺眼地：“我也没想到。”
陆安凌又看向在沙发上正暴力拆解一个魔方的陆泽睿：“你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好事，自己说。”
陆泽睿好像是挺怕陆安凌的，手里的东西也不摆弄了，回答说：“有小孩抢我的东西，然后我就打了他。”明明是他自己的同龄人，他叫对方还叫小孩儿。
小大人一样的在那板着脸回答。
陆安凌说：“打哪了？”
“打了肚子踹了腿。”
“那为什么脸上会破了？”陆安凌看起来已经大致掌握了情况。
“他不经揍，倒在地上哭，磕得破皮了。”陆泽睿言语间多看不起对方似的。
“那他最后有跟你道歉认错吗？”陆安凌问道。
李琰在旁边听这段爷孙俩看起来都表情自然的对话，都要听愣了。
到底是谁要跟谁道歉啊！
陆泽睿这时候像是被戳了痛脚：“都怪李琰！他都已经很害怕我了！可是他竟然去找了老师把家长叫过来，李琰竟然帮着他们，他还帮那小懦夫擦脸！”陆泽睿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明明是我更厉害！”
“并不是你打赢了你就是对的！而且我早上给你多烤了面包就是让你拿到学校吃的时候可以分享给别人的！”李琰被陆泽睿的话激起来脾气，而且他这么小跟陆安凌竟然这样共通逻辑聊着天。
李琰把这错误归咎于陆安凌，他觉得陆安凌的教育方法很有问题。
甚至陆溓宁性格这么偏执，陆安凌一定也功不可没。
“看起来李先生对我们家的教育理念很有意见？”陆安凌睥睨着他：“你觉得你的想法，真的就适合他吗？”
“我…
…！”李琰张嘴要说些什么，又顿住，显然在教育孩子上他也是个新手。
但是新手归新手，他也能够辨别出来陆安凌的这种方法更加错误。
陆安凌这个时候又继续了，他对陆泽睿说道：“他有把拿走你的东西还给你吗？”
陆泽睿这时候像是只被斗败了的公鸡，有些挫败地说：“没有，他吃得太快了，我没能抢回来。”
“所以你既没有抢回来他拿走的东西，也没有在事后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向你认错。”陆安凌的目光里浮现出来一种失望。
“今天晚饭后来去书房领罚。”
陆安凌好像已经决定陆泽睿晚餐留在这里的事情，李琰却听不下去这种话，他也不再试图说服陆安凌，只站起来要求道：“我要带他回去。”
陆安凌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口就一阵骚动。
陆安凌脸色变了一下，又看了李琰一眼，不屑哼笑道：“倒是动作挺快。”
陆溓宁进门的时候看见那一大一小，一个正情绪低落地坐在沙发上，一个正站在那里跟他父亲绷着脸。
谈话气氛显然不够融洽。
陆溓宁既然来了，李琰若是不愿在这里，那自然是要放人。
“陆泽睿这两天待在我这里。”陆安凌这样说道。
李琰不同意，特别是在听到他还要陆泽睿去领罚的时候，他更不可能放心让陆泽睿留下。
李琰朝陆泽睿伸出来手：“走。”
陆泽睿却不把手放上去，在那里抱着手，仰着脑袋，还在那里跟李琰闹脾气：“你怎么今天哄别人，他脸上脏兮兮的，你还……”他耿耿于怀，又说：“李琰，你应该跟我讲对不起，这样我就跟你回家。”
李琰收回了手：“你不愿意回去就待在这里吧。”
陆泽睿看他真的生气要放下自己不管，又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在后面撵他，自己还在那说：“好吧，爷爷说了，有些大人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开始自作主张地生气又自作主张地谅解了。
但是李琰还是不再搭理他了。
李琰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从陆家老宅离开的时候，李琰直接出去，陆溓宁在这儿，没人敢拦他，他走出来，陆溓宁还在里面，像是在跟陆安凌谈话。
想必是不怎么不愉快，因为隔得老远，李琰还是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在摔东西的声音。
陆泽睿那天晚上没有得到饭后甜点，没有睡前故事，没有晚安曲。
他其实也不是天天有这些，但是每周李琰有空的时候会陪他两到三次，作为他很好地完成家庭作业的奖励。
或许是今天这点小插曲，他有些急于证明李琰对他的在意。
但是李琰没有理他。
夜里睡觉的时候，陆溓宁似乎是早有预料李琰的失眠。
“我说过吧，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小孩，你不要看他长得好看就觉得他很乖。”陆溓宁状似开解道。
李琰却不是在纠结这样的事。
他鲜少得思虑过度了。
他其实是在在意陆安凌今天的话，并不是单纯只今日这件在学校里的矛盾处理的意见相驳。
他的想法真的就适合陆泽睿吗，他的生长环境和陆泽睿完全不同。
陆溓宁只会有他一个孩子，他以后注定要继承陆家。
而李琰从小受到的来自家长的教育，最多的就是来自他的奶奶。
他的父母早年在外打工，总是聚少离多，而陪伴他的奶奶又总是在他跌倒的时候拍拍他磕疼了的膝盖，又告诉他“吃亏是福。”
“吃亏是福，吃亏是福”李琰一路跌撞至此，跌倒太多次，吃过太多亏了，那到底吃亏是不是福，他心里难道不清楚？
如果陆泽睿真的是如他一样的性子，他以后会不会在陆家难以生存？
大家族里向来斗争不断，其中各种勾心斗角，他长大以后如何应付？
尽管他觉得陆安凌的教育方法十分错误，可是被陆安凌教养出来的陆溓宁却在回来后很容易地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就在李琰辗转反侧的时候，这样的深夜，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陆溓宁起身去开门，看见陆泽睿，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冷声斥责道：“你自己惹他生气，现在又来扮可怜？”
“没有用！他已经睡着了，你回自己的房间去！自己好好反省！”
陆泽睿不知道怎么反省，自己拖着本被揉皱了的故事本，挤在门缝那里，红着眼睛说：“我要跟李琰讲话。”
“没大没小。”陆溓宁语气沉了点：“回去！”
他像是因为知晓李琰一开始不愿认他，也不喜欢他，所以很少在李琰面前叫李琰“妈妈”他总是叫“李琰”。
李琰这时候却再也躺不下去了，他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
他看见陆泽睿像是已经哭过的双眼，那双眼瞪圆了，黑白分明，干净的能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
“好吧，妈妈，我明天会给小懦夫道歉，也会给他分享你专门给我小面包，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他从门缝里挤进来，搂着李琰的腰。
李琰的腰间一片温热。
陆泽睿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李琰。”
在这一刻，李琰想，去他妈的勾心斗角吧！这不仅是陆家的小孩，也是他的小孩。
他才这样小，怎么能就这样放在陆安凌这样的“大魔王”手里，他该有获得父母疼爱教育的权利，他得先是小孩再是大人，长大以后的事，就让长大以后的陆泽睿再去面对吧。
他现在是六岁的陆泽睿，他需要先认识自己的错误，再学会道歉，然后再获得他妈妈明早给他烤奶油曲奇的奖励。
希望他明天会学会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