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几天的日子还算平静, 基地没那么忙碌, 两人有时会见面，但又点到即止，没有做其他的什么。

林晗很听贺云霆的话，在对方说了那句话后就乖乖戴着手套, 举止都会注意着不让自己接触到他，拥抱时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

两人有几天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仿佛林晗一点都不好奇，安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年顾渺相关的人和研究都被贺云霆毁了干净，只是有些样本对不上名字，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已经当做实验品却没有下落的Omega们。

而为什么过了三年, 这个实验又重新启动，还是说，这些Omega是上次的余孽，只是被人找到再次利用？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 许知恒这段时间都将精力放在祁嘉泽上, 努力没有白费，祁嘉泽的恢复速度越来越快，到现在已经达到能很慢地跟人正常交流的水平了。

尽管他的反应还是很迟钝，说出来的话却渐渐有了条理。

贺云霆来到实验室的时候, 就看到被允许前来探望的祁嘉木很努力地跟弟弟说着什么, 对方则在吃力地一字一句回复。

他走近了，听见祁嘉泽说的是“哥哥，我没事”。

他看见祁嘉木不停地对许知恒道谢, 除了谢谢几乎说不出别的话，而对方笑得很淡，仿佛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苦都不值一提。

说不上什么心情，一想到如果三年前的自己没有阻止，林晗就有可能是现在这种状况，贺云霆心里就蓦地收紧，堵得难受。

“谢谢。”他终于也开了口，对许知恒说了一句。

很明显许知恒对贺云霆的道谢更在意一些，他疲惫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神采，但还是能看见昼夜颠倒的倦意：“没什么。”

许知恒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质子星某个被抛下的少年，侧头看了正在努力说话的祁嘉泽一眼。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好像想感慨地对贺云霆说什么，伸出手想握一下对方，贺云霆却习惯性地躲了一下，后退一步避开了。

许知恒见贺云霆对自己还是有戒备，也不觉得尴尬，甚至还礼貌地笑了笑：“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您受到误会，让您对我设防，十

分抱歉。”

贺云霆没有说话，也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重新走近许知恒，只是点了点头，算作了解。

“对了，”贺云霆忽然想到什么，“有个问题想问许教授。”

许知恒抬起头等他发问。

“您既然对这个有研究……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腺体被破坏的？单纯推断一下就好。”

许知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上的表情僵了片刻才说：“有几年了。”

“初步估计，至少两年以上。”

“谢谢。”贺云霆不再多问，离开实验室。

他原本想往基地走，但时间又不早了，正当他考虑着要去哪里时，自己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林晗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我下班了，你在哪里？”

贺云霆如实说了。

“你……你有空吗？”林晗顿了顿，“我想用一下你的飞行器。”

核心区的交通都非常方便，如果林晗提出想用到飞行器，那多半是跟上次去Q区的动物园一样，想去核心区以外的地方。

“有。”

贺云霆想到两人现在的情况，犹豫了一下，才沉声说：“是要陆安和送你，还是我自己过来。”

“你要是能来陪陪我也好。”林晗的音调轻了一些，说道，“换一身衣服，不要穿军装。”

“好。”-

贺云霆不知道原来林晗来的是这种地方。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平民区，却是第一次带着与之前都不同的心情来这里。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林晗说得很自然，语气也很平静，“我想过来看看她。”

“带着你一起。”

林晗戴着手套，即使隔着一层丝绸布料，他还是能感受到贺云霆手掌的温度。

他将贺云霆从飞行器上拉下来，两人绕了一段路，才走到林晗母亲的墓地前。

平民区连墓地都要比核心区简陋，看管的人也不多，只要买好了就能葬在这里，跟无数曾经普通但鲜活的人们一起。

女人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写着日期的碑文，和她早早为自己写好的墓志铭。

“——就算从绝望中来，也要带着温柔、希望，和爱。”

上面是女人清秀的笔迹，而在文字的一旁，还有一朵她生前最爱的白玫瑰。

它不会凋谢，就这么静静

地封存在特殊材质的墓碑里，静静开放着，陪她长眠。

贺云霆看着那句话沉默了很久。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将绝望抛下，还是在长久的煎熬中选择离开。

不过还好，她还是留下了她的温柔，希望，和爱。

贺云霆眼神柔和，很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林晗弯着眼睛笑，看了看他妈妈，又看了看贺云霆。

他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非常奇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带着贺云霆来到这里。

像有什么仪式感一样，他看见深深鞠躬的贺云霆，就有好多好多话想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贺云霆话少没关系，自己可以慢慢对他说。

“妈妈说不想葬在核心区。”林晗开口道，“她说太挤了，也太闷了。”

核心区一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通常习惯称呼“母亲”，而林晗还是带了一点平民区的习惯，会很顺口地叫“妈妈”，在尊敬之外，莫名多了一些黏糊和亲昵。

他一点一点地回忆：“可是她没有阻止我，让我考到核心区，说至少在那个地方，Omega不会受到太大的排挤，能过得好些。”

“她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任何事都不要留遗憾才好。”林晗仰起头，“现在想想看，应该还算是一直这么过的吧。”

尝试过开机甲，努力过后发现身体确实跟不上，不过最后也还是从事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到底还算不留遗憾。

“嗯。”

贺云霆应了一声，看着面前青年的脸，跟三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温和柔软。

还好他没有事。

林晗看见贺云霆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脸，又最后因为重重顾虑而放了下去。

他听见贺云霆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晗心中一动：“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应该还在。”-

这里自然不如核心区那般井井有条，甚至走到人少的地方，还会有游手好闲的Beta盯着他们看，或者更直接的，有些Omega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倚在路边的栏杆上，见来人高大神秘，甚至还想轻笑着凑上来搭讪。

还好并不算远，两人很快到了林晗曾经住的屋子。

出乎贺云霆意料，这已经算是平民区难

得一见的不错的地方了。

周围的环境没那么坏，更难得的是这里比起嘈杂的群居楼，安静得不像在平民区，倒像是核心区的外环，没什么人打扰。

“我不常来，一年可能就来一两次。”林晗说，“不过房子是我妈妈买的，我不缺钱，就当留着做个念想。”

贺云霆记得林晗的母亲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其实并没有出去谋生养活自己和儿子，却从方方面面看都没有经济的顾虑，似乎只是为了逃离核心区，逃离她曾经的噩梦。

虽然林晗只是偶尔来，但会定期叫人打扫清理，因此屋子看着依旧整洁干净。

“下次带咕噜噜过来看看，房间里还有我小时候收藏的机甲模型呢，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喜欢。”林晗随手拿起一个模型，说道。

他今天话好像比平时还要多些，从他小时候说起，比如他第一次念书的时候会莫名奇妙地哭，比如他在平民区这么久，他妈妈担心林晗的安全，从来没让他一个人去过太远的地方，只要有空，都会带他一起。

“我是不是挺娇气的。”林晗说到一半笑了笑，“我妈妈从来没这么说过我，但我总感觉我挺娇气的。”

“可能是没吃过什么苦。”他自言自语道。

贺云霆安静地听他说，眼神很认真。

过了几分钟，林晗却忽然停下来了，嘴唇很轻地抿了一下，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贺云霆。”林晗用戴着手套的手碰他的脸，像是不经意地问，“你不愿说的事，是跟我、燃血计划，或者我妈妈有关的吧。”

“我猜得到。”

贺云霆有些讶异，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总之就是这几样，对吧。”林晗说得很平静，“我之前怀疑过，我的条件明明这么符合，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我没有胡乱猜测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

“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轻易地忘掉我的。”

林晗仰起头看他，甚至刻意贴近了一些，营造出一种自己只能依赖贺云霆的错觉：“你说决定权在我手里。那我现在想知道了，好不好啊。”

“好不好啊。”林晗每次在说这四个字时，明明是很正常的商量，贺云霆却总能听出撒娇的意味。

他看见贺

云霆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在等对方开口之前，林晗先一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告诉我。但你要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林晗凑得更近了，呼吸擦过贺云霆的侧脸，近到可以一口咬上对方的耳垂，然后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得知所有尘封的过往。

“你不会丢下我的。”林晗用的是肯定句，就好像只是在提醒自己，这一点从来就不会变。

“所以我忍不住。”他伸手环住对方的脖子说。

“我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只跟你点到为止地相处。”

“我没有办法不吻你，也没有办法控制住想要向你接近的心情。”

“要让我一直隔着一层手套接触你，我忍不住。”

林晗眼眶似乎有点发红，他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知道什么，他其实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还好带着手套，贺云霆发现不了。

“我知道我很没用，你不要笑我。”

“你告诉我吧，好不好啊。”-

“你想好了吗。”他好像还是很犹豫，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又说了一遍他最开始说过的话，“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手里。”

林晗用力睁大眼睛想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憋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现在自己的样子会不会难看。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些。”

永远活在最干净的世界里，永远只面向阳光。

贺云霆一步一步走到林晗面前，他身形比对方高出不少，将林晗环在只有自己的阴影里。

他只低头看了林晗一瞬，就伸出手，五指托着对方的后脑，穿过他的头发。

贺云霆没有恢复记忆以前很笨。

连怎么跟林晗好好说话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心声原来给他造成过误会，迟钝地拿了陆安和藏在自己飞行器里的零食过来讨好，试探地问自己是不是不生气了。

他想让林晗别哭，像刚从质子星回来时那样，手足无措地道歉，或者下意识地俯身吻干对方的泪水。

他自己的感情也并不丰富，大多数人都对他存着冷酷刻板的印象，认为经年的打磨已经将他变成冰凉的武器，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原来他仍旧站在原地，真挚和赤诚从未改变。

只可惜没人会靠近他。

他另一只手替林晗把手套摘掉，再牢牢地握住林晗的五指。

他知道对方会看到那些画面，可他不知道林晗在看见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林晗的发丝柔顺细软，贺云霆半强迫地把林晗往自己肩膀按，让他的脸都埋进自己怀里。

他说：“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