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原本以为,他能很快地恢复体力和精神力,很快就能回到岗位。
可没想到这件事比他想的还要难。
从边区回来后已经过了三天，林晗按照基地医院说的每天定时用剂量比以前大的营养剂，而后遗症就是每次在用完营养剂后他就开始对食物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排斥,身体在闻到食物的香味首先不是饿,而是下意识地反胃。
而他的读心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在恢复一定精神力后就能回来,到家的第一天,研究院里的同事一起来看望过他，第二天沈修楠又造访了一次，林晗试着去碰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林晗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也不用再戴着手套听见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听见的心声。
可他还是不安。
他总想起祁嘉木的恳求,和那日遇到的许知恒。
林晗那天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许知恒，跟自己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的教授没什么区别，两人握手时,对方的手厚实,动作礼貌而不逾矩，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在不用上班的这几天里,从来不关心政事的林晗开始每天看新闻，企图从中获取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基地那边更是无比安静,就连消息灵通的沈修楠也听不出什么来。
唯一能确定的是，贺云霆回来了，明里暗里的动作总得收一收,他的手下也不再被以各种理由架空，统一归队。
新闻里每天都在夸赞贺云霆这次的战斗的凶险性，说以一敌五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并称他在没有物资和能量的情况下在边区支撑了这么久简直令人惊叹。
虫族的入侵好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意外，没有人提及贺云霆要离开战舰时险些被人刺伤，没人知道有一群无辜的oga还不知身在何处，而演习事故只是匆匆省略，在贺云霆回来前就已经轻飘飘地问责了一个相关人员，算是揭过。
所有的阴谋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涌，而明面上的帝国依然欣欣向荣，闻天尧依旧是那个亲民的王子殿下，上将依然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英雄。
再没有人会记得某个少年，会自己修改机甲的系统音，会在上战场前轻轻哼着不记得名字的民谣。
新闻还在播报着，林晗想到这里，偏过头看了看正缩在毯子里聚精会神盯着虚拟显示屏的某个小家伙。
帝国核心区的气候比较温和，昼夜温差自然也没有奇行生物那边大，这原本应该是好事，但咕噜噜还是过了两天才勉强摸清了这个规律，只是身体还没法完全习惯。
林晗给它拿了个毯子，让它冷了就缩进去，热了就去阳台上吹吹风，一来二去，咕噜噜总算有些适应了。
而食物也是一个问题。
林晗开始搜索帝国的食物到底有什么是能给咕噜噜吃的，结果弹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林晗只能找看上去比较靠谱的几个选项，一一从网上买了给它试。
有的时候林晗自己也不知道那些食物咕噜噜会不会吃，他就拿了几样容器分门别类地装进去，让它自己试。
尽管林晗跟它说过很多次，他准备的东西都是安全的，但咕噜噜还是对各种食物抱有不信任——毕竟之前在自己的星球，很多好看又好吃的果子，往往都藏着致命的剧毒。
要是遇到第一眼看上去就特别喜欢的食物，咕噜噜会先伸出试着用爪子沾一点味道，如果味道也如它所想，咕噜噜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却又因为害怕“有毒”而停滞不前。
但它又实在喜欢，会先狠心地去吃点其他的，强迫自己不去碰这种食物，再走得远远的，舔一点水润润喉咙，再转过身去，企图不看这些食物。
不过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咕噜噜还是会为了喜欢的食物妥协，再扭扭捏捏地收起四肢，滚动到容器旁，开始大快朵颐。
除了对食物的谨慎，还有一个问题让林晗百思不得解。
它对贺云霆还是有不知名的敌意，光是每天对着新闻上不停滚动播放的贺云霆的照片或者视频，咕噜噜都能跟他置起气来。
林晗想问它，却在开口时犹豫了。
贺云霆现在在做什么，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对方之前的说过话，又记得多少。
陆安和没有再联系他，也没有催着自己去基地领东西，林晗不知道那个房间还在不在，那颗星星还在不在。
可他却束手束脚，一是怕自己身体还没好全影响到别人，但最重要的还是不愿意主动连接贺云霆的通讯。
两人那天没来得及告别，贺云霆就投身进那一堆令人头疼的事务中；而陆安和直接带了林晗去医院，到最后都没能跟贺云霆说上话。
明明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关系，现在却像隔着什么，连主动开口都变得奇怪-
林晗怕咕噜噜孤单，想等自己身体恢复后带小团子去帝国q区的动物园转一转。
虽然小家伙是自愿跟过来的，林晗还是怕对它有亏欠。
但在这之前，林晗没想到自己先病了一场。
尽管在经历过边区残酷的生活条件后，林晗已经在努力强迫自己多少吃一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了烧。
帝国的医疗体系完善，只需要在线上提交申请，身体机能的数据就能传到医疗平台，再根据病情判定是否需要进一步的治疗，或者根据病人的意愿进行选择。
林晗虽然浑身都不太舒服，但毕竟没有其他的大问题，最后不愿意去医院，自己在家吃药睡觉，等烧退。
而生病让他在服用完营养剂后更加排斥吃饭，他皱着眉头想努力多吃几口，却还是没法勉强自己。
他吃过饭后，就给咕噜噜开好新闻，自己则蜷在沙发上休息。他自觉发烧不是什么大病，也就这一晚上难受一些，一觉醒来后就能好很多。
不过此刻林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身体虚浮，客厅的灯都像有了重影，带着滚烫的温度洒下来，让他开始难受得冒汗。
咕噜噜本想往他身上跳，在蹭到林晗额头的时候被惊人的温度吓了一跳，浑身的毛炸开来，慌慌张张地抖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地凑到林晗的手边。
林晗顺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我就休息一下，今天要早睡，没事的。”
咕噜噜似懂非懂，但还是决定靠近浑身冒着热气的林晗，想要陪伴他。
林晗心头一暖：“谢谢。”
他不知对这个小生物说了多少次谢谢，可总觉得不够。
即使它不会说话，林晗也觉得自己被细心地爱着。
之前吃的药开始起效，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在即将被困意打败时，林晗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又强迫自己清醒了一些。
咕噜噜也喜欢看向窗外，而林晗担心自己睡着以后小家伙会乱跑出意外，在每天睡前都要检查一遍窗户是否关好，生怕小团子会一不小心蹦出去。
林晗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拖着被感冒烧灼着的身子往窗边走。
今天帝国的夜空依旧昏沉无聊，自从见过无垠的星云后，林晗突然觉得这片星空也不过如此。
灌进来的冷风让林晗清醒了一些，在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意外后，他打算拉上窗帘，回去继续睡觉。
在他正要往回走时，不经意向楼下一瞥，当下便怔住了，所有的困意全都烟消云散。
灯下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林晗披过许多次的那件苍青色军服，沉默地溶进夜色里。
而贺云霆好像一直看着林晗亮着的窗口，因此两人几乎没什么反应的时间，便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四目相接。
在某一瞬，林晗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令他难受的病毒都一涌而上，让他几乎站不稳，要被这一阵滚烫打倒。
他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基地怎么样了。
实训的事解决了吗，知不知道究竟是谁派来的虫族，又是谁窃取了许知恒的研究成果，重启了燃血oga的研究。
闻天尧有没有为难他，激进派究竟想做什么，祁嘉木的弟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想问好多。
林晗对着男人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问他还好吗。
明明才分别了几天，林晗却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知道贺云霆在楼下等了多久，如果自己不是无意往下一瞥，他就不会知道他来过。
那之前的几天他来过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贺云霆是不是也出现过，是不是也在无尽长夜里空等，等到四周的灯火都熄灭，等到那些将他视作神明的人进入梦乡，等自己生了病发了烧再一点一点好转，他都好似从未参与。
他记得时间对贺云霆是最宝贵的东西，他现在却愿意浪费在这无谓的黑夜里，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这一扇不知什么时候会黯淡的光。
可贺云霆真的在等。
等自己走到窗边，等自己发现他。
等漫天的星星，都沉入与他眸色一般湛蓝的深海里。
林晗想朝他喊，却由于声带沙哑，却无法发出足够大的声音。
而贺云霆也没有移开眼睛，只专注地抬头看着林晗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因发烧而被蒸成粉红色的双颊。
下一秒，他的通讯器响了。
林晗的声音带着电流出现在他的耳边，而他面前的画面鲜活无比。
“贺云霆。”林晗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他的称谓，而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
青年因为生了病，声音没了往日的清朗，听上去多了一分难得的轻柔，莫名有种黏稠的绵软。
“贺云霆，”林晗说，“你要上来么。”-
林晗忽然觉得自己跟咕噜噜也没什么两样。
他故作冷静地给自己列出一堆远离贺云霆的条件，譬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那些奇怪的心思，在边区时还用吊桥效应说服了自己，说这样的感情还未明朗，而又有标记的关系，也许自己对他的想法不是设想的那样。
可是贺云霆就像容器里新鲜又可口的食物，他从未接触过，他不可能不被吸引。
于是之前那些自以为逻辑严谨的条例统统分崩离析，林晗垂着眼，看着路灯下的男人，心里摈除了那些可能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杂念，在这一刻只想见到他。
而男人也站在那里看他。
贺云霆不过是点了个头，林晗觉得自己就像家里那个黑色的小毛团子一样，如飞蛾扑火一般，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