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绝对的一秒寂静后, 整艘战舰卷起轩然大波。

虫族永远是进化论里一个无法想象的奇特存在，除了少数虫族已经进化到了拥有人类的神智外, 还分化出了各个种类，除了最常见的沙形虫，还有甲壳坚硬的蚧子虫, 久居深海汪洋的水形虫、多翼虫，繁殖能力寄生能力的钻形虫……以及许许多多连名字也叫不上的各种类别。

即使有些最高等级的虫族已经有了神智与独立思考能力，其天性也是绝对暴戾的。

面前的这一只，无疑是危险程度为SSS之一的巨型机械沙虫。

它们的足肢已经变得如钢铁般坚硬, 肢端尖锐无比, 且许多虫族身上都带有毒性, 正常的人类根本就不堪一击。

虫族中只要带上了巨型两个字的，都是正常虫族体积的十倍以上，且某些巨型机械沙虫的足肢甚至无视一般体积的钢铁，能穿越这些人类为了抵御他们所制的金属, 刺透机甲的心脏。

而击败所有虫族的条件都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毁掉它们的大脑。

某些虫类的再生能力已经趋近完美, 即使削掉它们敏感的触角、赖以行动的足肢，只要大脑没有毁灭，它们总能重新生出, 继续战斗。

特殊的警报扔在刺耳地响着，这只巨型沙虫步态甚至称得上是悠闲的, 像是宣示自己的到来一样, 此刻正用自己可怖的足肢, 每走一步都扬起漫天黄沙, 缓慢地向他们靠近。

“全舰防御系统已经开启，P-1型核聚粒子光束炮……只有作为最危机情况下储存的唯一一枚。”叶凌表情凝重，同时检查了战舰上所储备的弹药和武器，因为最初的目的只是实训和演习，虽然常规的弹药自然必不可少，但战略级别的粒子核丨弹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是不能被装填的，毕竟无论是谁，事先也不会想到会有虫族在这里出现。

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电磁炮蓄能准备。”贺云霆命令道，顺便在此间隙转头看了一眼新兵所在舰舱的监控，不少人也已经发现了异常，甚至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刚进入基地的新兵，就算三轮选拔已经证明了他们是比常人优秀了许多的准机师，但亲眼见过虫族的还寥寥无几。

有人开始坐不住，但由于沙虫还未完全走近，透过他们的舷窗并不能看清，只能在原地焦急，口中还默念着什么。

“Beauty-2型电磁炮充能完毕。”

“所有主炮准备就绪。”

整个舰长室和下一层的指挥舱都还算冷静，开始一一部署战斗方式，叶凌甚至还补充了一句：“‘美人二号’准备发射。”

林晗也是第一次见到虫族，在最初的震惊后渐渐镇定下来，眼睛虽然还盯着这只巨型虫看，但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太多惧怕的情绪。

巨型机械沙虫的甲壳十分坚硬，一般的榴弹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害，而在大家开始着手准备攻击时，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有没眼色的军士上来直接请示，想也能想到是谁。

贺云霆面色忍不住冷了一分。

门开了，闻天尧带着自己的副手急切地走进来。

“贺上将！”

闻天尧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愤怒，他对虫族的恨意在这一刻几乎掩盖不住：“为什么会有虫族？！来之前不是已经跟奇行生物说好了吗？”

席远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发怒，皱了皱眉头想要提醒他注意身份。

不过很快闻天尧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在快要着陆之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是谁确认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实信息？”

闻天尧嘴快，这次来也不过是监视，一下子忘了，最早的负责人，就是红莓的机师，季萌。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出来后陆安和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几欲作呕。

但他闻天尧地位尊贵，陆安和总不能直接顶撞，只是说了一句：“奇行生物也没说要帮我们看着虫族。”

“负责这个的已经死了。”贺云霆语气森冷，“不如王子殿下对着他的尸体好好问问清楚？”

闻天尧瞳孔收缩一瞬，似乎没想到贺云霆会这么说。

他克制了一下情绪，露出一个自己之前练习过许多次的笑：“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传令给战舰上所有人，全部退到内舱。”贺云霆继续命令着，“十秒后发射第一枚Beauty-2型电磁炮。”

“是！”

闻天尧在原地跺了跺脚。席远神色不变，没有制止。

林晗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回想起自己之前读到的内容。

结合之前的心声和闻天尧现在的表现来看，他是真的不知道会有虫族埋伏在这里的。

可是总有哪里不对。

虫族为什么会被引到这里来？数量究竟有多少？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巧合暂不论，如果真的是有意为之，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晗紧紧皱着眉头，有了一个猜想。

毋庸置疑，虫族这样凶暴的天性，加上这一只巨型虫存在的这件事，等回了帝国，必然是瞒不住的。

但他们顺利回到帝国的条件，就是要消灭掉虫族，才有可能到跃迁点跃迁，返程。

而主和派几天前还在公共电视上表示，要接受高等级虫族的示好，现在谈判还没成型，边区这边就先打起来了。

这样一来，激进派完全不需要再在议会上废什么口舌，群众都会偏向他们这一方——这时候罗琪再用力鼓吹一下虫族的险恶，以及这次战斗的战况，渲染一下气氛，主和派基本就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而恰好，闻天尧就在这次实训中。

再恰好，他本人就是一个隐藏的激进派。

闻天尧往日在民众中的形象就很好，大家都称赞他没有架子平易近人，而现在他又直接参与了这一事件，只要多加煽动，平民们必然会更加爱戴他，认为他就是未来的君王。

那这样他的地位就更难撼动。

——但问题是，从林晗不止一次的读心内容来看，他本人似乎是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莫非……闻天尧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光鲜亮丽的，用来挡枪的幌子。

对方的目的从来不止是要扶闻天尧坐稳位置，而有更大的野心……

这样一来，似乎就暂时说得通了。

林晗相信贺云霆也能想明白这一层，因此连告诉他的打算都没有。

现在他才是主心骨，自己不能让他分心。

而贺云霆与他像是有了某种层面的感应，林晗看见贺云霆的表情也变了一下，转头冷淡地对闻天尧说：“王子殿下只要好好待在战舰上，自然能保证安全。”

此时，Beauty-2型电磁炮的倒计时也进入了尾声。

“3、2、1……”

“轰——”

随着一声巨响，被戏称为“美人二号”的电磁炮在主炮的推进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只沙虫。

而这种等级的沙虫自然也不弱，它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知道人类想对它做什么，即使电磁炮自带追踪功能，瞄准了它的大脑，但它还是在这一瞬收起全部的机械足肢，又升起进化过后的甲壳——

砰！

火炮与钢背相碰发出带着火丨药涩意的撞击上，火花四溅，但这只巨型沙虫只是浑身抖了一抖，硬生生捱过了这一阵足以毁灭无数建筑的攻击。

贺云霆知道这一发肯定不奏效，沉稳指挥着继续进攻。

电磁炮不停地蓄能、发射，有些目标并不是沙虫的脑仁，而是它的其它部位。这只沙虫在再次躲避了两枚电磁炮后，像是终于被激怒了，沉下脑袋，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复眼密密麻麻地蠕动着，伸出口器，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

下一秒，它所有足肢并用，用一种几乎不能被肉眼捕捉的速度开始移动，飞快地向这边奔来！

“转MEGA粒子炮。”贺云霆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动，而叶凌也十分了解他的战术，早在之前就已经蓄能完毕，就等着这一刻。

开启了防护罩的战舰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巨型屏障，而在屏障之间撕开一个口子，旋转发射的白光几乎和此刻正在向这边奔来的沙虫达到同一速度，以一种硬碰硬的姿态，猛然攻向它。

整艘战舰似乎都颤了一下，而在硝烟和碰撞中，被料到了所有行动轨迹的沙虫连最后的吼声都没发出来，均匀地被粒子炮击中，而坚硬的甲壳由于足肢的运动没能立刻保护住最关键的部位，最终被击中大脑——

它钢铁一般的足肢不动了，一声巨响过后，它轰然倒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闻天尧脸色缓和了几分，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那么，上将……”

他的声音止住了。

因为……警报声并没有因为这一只沙虫的丧生而停下。

虫族警报是根据收集到的虫族脑**动发出的，这说明——

不止一只。

闻天尧脸色逐渐发白。

地面开始摇晃，黄沙仍在肆意扬起，而边区的天色本来就低沉，此刻更是变得昏黑幽暗，像是某种极为不详的预告。

三秒后，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巨型机械沙虫，重新出现在显示屏中。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数量，起码有五只以上。

在它们的身后，甚至还有更多的其他虫族。

这个规模，再也不能被称为“偶然”了。

“上将，”叶凌紧急汇报道，“目前战舰内部的弹药还剩一半，但如果这些虫族一起攻上来的话，就不一定……”

“现在全速前进，行驶到跃迁点需要多久？”

“至少半天。”

贺云霆眉毛动了动：“汇报一下跃迁点的情况，和能量的储备。”

战舰的信息在跃迁点是有记录的，而跃迁最需要的，就是足够的能量。

叶凌一下子没明白贺云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在联系上指挥室后还是如实回答到：“跃迁点目前一切正常，可以供应跃迁所需的80000单位。”

贺云霆问：“如果发射P-1型核聚粒子光束炮，最低耗能是多少？”

“60000单位。”叶凌如实说。

贺云霆终于拧紧了眉。

“怎么了？”一旁的闻天尧像是急了，“上将，你还在愣着做什么！先发射武器，然后再后退啊！后退到跃迁点——只要成功跃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林晗却只看着贺云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贺云霆有如此大的信心，好像别人说的都不算，他只相信他的话。

而现在贺云霆半天没有开口，一定是有什么新的问题。

闻天尧语气越发焦急：“撤退啊！跃迁啊！不是还有一发光束炮吗！有它的威力，这些虫子算什么！”

“希望王子殿下有一点最基本的判断力。”贺云霆像是终于忍无可忍，这次连看都没有看他，“既然虫族都能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您以为跃迁点就能逃过去么？”

闻天尧突然噤声。

“我敢保证，现在的跃迁点所在的虫族，只会比这个多，不会少。”

而现在战舰所剩的能量，如果用来轰掉这些虫后，堪堪赶得上在跃迁点跃迁。

可如果跃迁点真的有别的虫族，如果数量真的比这个还多，那么没了P-1型核聚粒子光束炮的保驾护航，这些机甲、这些机师，就要统统困在跃迁点，没有足够的弹药，又无法行动，而帝国派来支援的时间肯定要更久……

那么在等来支援的时间里，这艘战舰就是个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现场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警报声依旧不绝于耳。

贺云霆却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站了起来。

叶凌顺着他的动作抬头，张了张嘴：“上将……”

明明是这么常见的动作，他却觉得不妙。

“所有现役机师听命。包括现在还没有得出选拔结果的准机师。”

贺云霆打开了全舰通讯。

“你们的机甲此刻就是你们唯一的武器。也许很多人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没人愿意如此，但事实是，你们现在必须驾驶着它，去抢回唯一的跃迁点。”

“B组机甲不是实弹。”他自嘲地嗤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庆幸”有人做过手脚，才能让他们有一半的荷枪实弹，“从A组机甲那边分一半，装填上去。”

贺云霆转头对叶凌说：“带着所有机师全速前进。P-1型核聚粒子光束炮留着，给跃迁点最后一炮。即使炸毁了也没有关系。”

陆安和的脸色也变了：“什么意思？”

“如果有必要，那就炸掉跃迁点。”贺云霆声音冷然。

闻天尧怔住了：“可是现在这些又怎么……”

“我去拖住这些东西。”他说，“如果真的到了需要炸毁跃迁点的时候，千万别犹豫。”

“也不用等我回来。”

“林先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贺云霆却没有回答闻天尧的话，语气带着惯常的冷意，好像他只是在帮林晗拧开一支营养剂。

林晗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双眸。

他看见贺云霆拿起自己机甲的钥匙，走到自己面前。

那把钥匙他见过，钥匙所属的机甲他甚至还开过。

——在修理室那一方窄窄的天地内。

“要么，留在战舰，如果危险清除，也可以第一时间回到帝国。”他说，“但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机甲，而且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夺回跃迁点。”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些机师都是新人，陆安和和叶凌又忙着指挥，不一定能够顾及到林晗的安全。

贺云霆偏头看向满眼黄沙的荒芜星球。

边区虽然占地面积很大，但由于气候恶劣，人烟稀少，总带着一种悲哀的萧条感。

陆安和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咬了咬牙站起身：“……让我来，我可以拖住。宙斯的防御是最高的。”

虽然它的攻击力并比不上M2742。

这句话他没有说。

“你带着叶凌，负责指挥剩下的这些机师。”贺云霆看着监控中已经开始骚动的新兵们，“知道吗。”

陆安和心中其实知道根本没法反驳贺云霆的决定，但还是忍不住说：“可是如果跃迁点真的有虫族怎么办？如果真的炸毁掉跃迁点，你又怎么回来？”

“不用担心我。”

陆安和满眼都是担忧，却又无法违命。

“而且，”贺云霆忽然低头说了一声，“你还要带着他回去。”

陆安和脸上重新浮现出一种悲伤又无奈的神色。

他明白贺云霆口中的“他”。

是那个还躺在自己机甲里的少年。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机。

悲伤和叹息都是空洞的东西，即使这已经是季萌能拥有的唯一了。

贺云霆偏过头，不去看陆安和的表情。

他站在林晗面前，继续说完刚才那个选择。

“要么跟着我，”贺云霆看着林晗，手里握着M2742的钥匙，眸子是青年的倒影，“缺点是，我们不一定能赶得上大部队的跃迁。”

林晗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犹豫。

留在战舰上的他并不能做些什么，反而还要因为自己无法参战，而浪费其他兵力。

战争面前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不分高低贵贱。

他想起贺云霆的机甲，忽然觉得第二驾驶舱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晗刚要回答，就听见贺云霆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

“我不能保证别的，但只要我活着，就没什么能伤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