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

贺云霆像是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话, 一字一句地想要帮助他。

他是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只是看见林晗不舒服，诚恳地向他挖出曾经也困扰过他的东西, 摊开来, 再对他说出自己的理解。

林晗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他知道贺云霆只是想安慰他, 想告诉他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在说着拗口晦涩的情话。

可宇宙本来就是无尽浪漫的。

原本被无垠星海震撼到的心像是沉到了底，当他快要被这种没来由的悲伤淹没时，贺云霆站在他面前, 用最简单的话, 捧着双手，将他的心重新捞了上来。

如果说银河的粒子——或者星星的生死，最终都将变成宇宙的轮回的话, 那他和贺云霆也许很久就认识了，他们可以是互相拥抱着太空的尘埃大气, 也可以是两颗遥遥相望的恒星。

先前那些眩晕感渐渐消散, 但林晗还是有点发软，干脆抱膝而坐，望着观测室窗外的星空。

贺云霆站在原地看他，好像还在担心他的状况：“林先生？”

林晗“嗯”了一声，深呼吸了几次, 努力将那阵眩晕感从脑中挤开：“我好多了, 没事。”

贺云霆绷着唇角, 眼神却没有移开林晗的身上。

“真的好多了。”林晗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放低声音，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中回荡着，有种羽毛般的质感，“我进大学以前，是真的想过要开机甲。”

贺云霆安静听着。

“不过别说你们基地这样的训练了，我连入学的体测都差点没过关，”林晗苦笑了一下，“但我不甘心啊，我就每天蹲在帝军大的机甲训练室和格斗场那边看。我想看有没有我能试着驾驶的机甲，最低等级的都行。”

“那个时候我一天还只需要一支营养剂，觉得自己身体撑一撑，应该也能坚持。我不想放弃。”

“帝军大的格斗室，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全是一群年轻气盛的Alpha。”林晗说，“有时候会有信息素漏出来，我受不了，但又不能被人发现，只能每天偷偷地找个角落看。”

“后来我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我等大家都走了，那里面只剩我一个人，我想去试试，想开一下。”

贺云霆依旧站在离林晗不远的位置，没有接话，他的背后是存在了亿万年的无垠星系。

林晗眼睫颤了颤，看着贺云霆，也看向他的身后：“我找了一台连中阶都算不上的机甲，四比一的那种，当时的驾驶舱没有现在那么先进，很多程序和动作都需要手动完成。”

“我当时很自信，毕竟理论知识我一直是第一，我能记下所有复杂程序的操作模式，觉得这样的简易机甲，一定能轻轻松松驾驭。”

“后来……”林晗声音低下来，“我轻车熟路地启动机甲、点燃引擎……”

“也就到此为止了。”

“除了这两项，我连最基础的动作都没法完成，机甲被我开得东倒西歪——我试着用精神力操纵，但还是不行，我根本没法驾驭它，怎么都不可以。”

“可是，我不死心啊，我一个人在半夜尝试了好久……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林晗看见贺云霆眨了一下眼，湛蓝的眸光黯了些许，像是替他难过。

“说不沮丧是假的，我一个人在宿舍难过了好久，连这样低阶的机甲都没法开。当时觉得不就是金属么，为什么我做不到。我当时太痴迷银河了。”

林晗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像是怕林晗难过，贺云霆回答得很快，“后来呢。”

林晗说：“后来……其实也没有消沉太久。”

“我当时想，如果不能驾驭它们，那就试着打造它们。”

“这样一来，我也算见过银河了。”林晗说完，看向贺云霆，“我这个想法是不是还挺奇怪的？”

“不奇怪。”贺云霆沉声道。

林晗抱膝坐在地板上，仰头看贺云霆，听见他重复了一遍。

“不奇怪。”贺云霆说，“林先生很好。”

“而且现在……你也见过银河了。”

林晗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往上提了一分，说“嗯”。

贺云霆没再说话，他本就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

但林晗觉得很自在，这样的沉默让他感到安心。

战舰仍在平稳地飞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晗眨了眨眼，终于流露出些许困倦的神色。

贺云霆像是察觉到了：“我送林先生回去。”

“好。”林晗点点头，不过没站起身，反而对贺云霆说，“明天就到边区了吧。”

“嗯。”

“艾尔茵尼霍星云什么时候会出现？”林晗缓缓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看。”

林晗看见贺云霆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回答：“会出现的。”

贺云霆好像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说话模式，有些话喜欢简短地说两遍：“会有机会的，也会出现的。”

“好。”

林晗还保持着看上去很乖巧的抱膝坐姿，仰头看着贺云霆与他身后的星空，小声开口：“将军。”

贺云霆垂眸看他，没有说话。

林晗对他笑，弯着眼睛，显得温和又柔软，伸出手：“拉我一下。”

说他现在腿软无力也好，任性也罢，他知道贺云霆一定会拉住他。

贺云霆怔了一瞬，果然很快听话地走近了一步，一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他轻轻用力，林晗也十分配合地撑着地板重新起身站稳。

“谢谢将军。”林晗说。

贺云霆这一刻却别开了眼不愿与他对视，同时也松开了手。

林晗掌心还留有对方带着薄茧的触感，以及贺云霆区别于平时语气的心音。

【林先生这么好，我为什么不敢看他。】

第三日的航行也还算顺利。

林晗醒得很早，前一晚的太空眩晕症完全消失了，又或许是见过了银河，变得越发有精神。

贺云霆给了他进出舰长室的权利，不过他每次进去还是会礼貌地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去。

他今天进去时，贺云霆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指挥位上了。

副舰长叶凌坐在一旁，见林晗来了，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战舰上的物资充足，陆安和找内勤组要了一份非常丰盛的早餐，此时正在角落大快朵颐，顺便帮贺云霆看看监控。

“林先生用过早餐了吗？”陆安和果然更关心这个，开始向林晗推荐今日特供，“反正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觉得比在基地好吃。”

说完还小心翼翼瞟了贺云霆一眼。

见自己老大没有其他反应，陆安和放下心，将最后一块甜品塞进自己嘴里。

“吃过了。”林晗对陆安和笑着说，“谢谢陆中校。”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报告”，一个林晗没有见过的年轻面孔走了进来。

倒是陆安和看见他眼神亮了几分，招手叫他：“老季！”

年轻军官看了陆安和一眼，不过还是先走到贺云霆面前敬了礼：“将军好。”

他对贺云霆汇报：“舰载机甲全部到齐，所有机师就位，等到了边区可以即刻执行任务。”

贺云霆点点头。

林晗循声看去，那名年轻军官少校军衔，站得笔直，精神奕奕，嘴角带笑，脸上有对贺云霆的尊敬和些许紧张。

“边区目前气温稳定，可以着陆，未发现星盗出没，已经与奇行生物星系取得联系，对方说与往年一样，不会介入演习实训，请上将放心。”

“舰上所有机师身体状况良好，演习专用武器装弹完毕。”

奇行生物是毗邻边区的星系，上面生活着不少奇行异种，有没有自主意识的低等奇行生物，也有可以与人类沟通交流的高等奇行生物。共同的特征是可以适应该星球的恶劣环境——奇行生物星系气候恶劣，日均气温都在六十摄氏度以上，大气层稀薄。

这些生物有的长着尾巴和耳朵，有的只能爬行，有的甚至连四肢都没有，像个奇怪的圆球一样在地面上滚动。

它们的饮食与生活习性也与人类大不相同，甚至在它们之间，高等和低等也有截然不同的习性。

不过虽然外表千奇百怪，但奇行生物性格温和，不会主动介入任何星际纷争，因此与帝国达成协议，每年一次的第四轮实训可以选择在两星交界的边区进行，它们为帝国提供方便，帝国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它们不会频繁地受到星盗的袭击。

他又汇报了一些基本情况，贺云霆一一听了，确认没有意外后，打开授权光屏，按上自己的指纹：“好了。”

那名军官眼神很亮，带着期盼又带着一点羞赧，兴奋道：“收到任命！保证完美执行任务。”

贺云霆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大概是指挥室那边有些小情况，贺云霆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指挥室走。

毕竟他的军衔最高，他在的时候屋内气氛总要低一些，等他关上门，陆安和立刻朝着年轻军官挥挥手：“老季老季，快来。”

副舰长叶凌也对着这名年轻人笑：“又是一年不见，看上去更精神了。”

“那是，”陆安和接口，“也不看看是谁兄弟，都升衔了。”

他拍了拍那名年轻军官的肩：“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

“林先生好。”还没等陆安和说完，青年自己走过来对林晗打招呼，眼睛很亮，笑起来有小虎牙，“来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字了，第一次见，有点紧张。”

他顿了顿，挠挠头才发现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季萌，这次来配合第四轮实训的指挥安排。”

陆安和像是怕林晗觉得这个名字奇怪：“林先生，老季名字就是这样，其实也挺可爱，您别介意。”

贺云霆不在，大家都放松了一些，叶凌也帮着说了两句：“季萌跟老陆之前在军校是上下铺，感情特别好，不过后来调去了别的地方，一年也就能见一次了。”

林晗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意外觉得人和名字还挺搭，季萌脸带着红，大概是看到林晗还有些激动，声音清朗：“对，但我现在用的机甲还是林先生造的那一批，现在见到真人太开心了，抱歉。”

大概是他的热情确实感染了林晗，他忍不住也笑着跟他问好。

林晗这几天没有戴手套，但在季萌伸出手的他还是没有拒绝，于是他听见了这位年轻少校带着崇拜的心声。

【啊啊啊我真的见到林先生了！】

【我好激动！】

“我每年都负责这个，今年是第一次见到您，”季萌抽回手后还是没忍住表达自己的兴奋，“不好意思林先生，今天太开心了，又见到老朋友又遇上您。”

季萌总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林晗不介意地摆摆手；“没事。”

季萌开始跟陆安和叙旧，看得出两人的确是多年好友，感情很深，直到贺云霆回来，季萌才重新变得紧张，话也少了些。

虽然陆安和跟着他时间久了什么都敢说，但季萌不常见到贺云霆，还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崇敬，见他来了便重新敬了个礼，告辞回岗。

贺云霆没说什么，看了林晗一眼，又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

一切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期间闻天尧终于上来巡视了一次，又很快离开。

而半天以后，伴随着声声巨响，战舰开始降速。

它逐渐驶向目的地，停靠在边区专属的位置……

一年一度的实训演习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