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葬礼上, 焦烁一身黑色西装，脸色苍白如纸。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流泪, 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墓碑上的遗像。红雀绕着陆霆御的墓碑不断的盘旋, 口中发出悲伤的哀鸣。她的精神世界一定在哭泣，那萦绕全身的痛苦和绝望，清晰地传递给了现场的每一个人。

这一幕画面, 让现场的亲朋好友都无比难过。哨兵和向导结婚之后, 相当于灵魂绑定，陆霆御的死, 对焦烁而言，不仅是丧偶那么简单。

——那是一种血肉分离、灵魂割裂一样的剧痛, 痛不欲生！

陆则轩看着妈妈这幅样子，揪心不已。然而，他不能提前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演的。因为父亲的葬礼会有很多人前来祭奠，她的表现，将会被那些“有心人”仔细观察。

今天的南山墓园格外热闹, 黑压压的祭奠宾客排成了长队, 除了猎鹰军团的将士, 还有联邦其他军团的代表，以及秦霄元帅、向导协会的会长路德维西、中科院的莫维教授、甚至哈里森总统。

这些“大人物”居然全部到齐了。

陆霆御是联邦四大军团的军团长之一, 总统亲自前来祭奠, 也是给足了陆家面子。

葬礼开始，全场默哀三分钟。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服装, 整个墓园的气氛显得无比悲伤和压抑。

默哀结束后, 哈里森总统率先上前一步, 朝陆霆御的遗像鞠了个躬, 将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 声音沉重哀痛：“陆将军的牺牲，我感到无比痛心和遗憾……焦院长，陆少将，请节哀顺便。”

哈里森总统今年66岁，头发全白，神色有些严肃。陪在他身边的，是联邦保卫处的几位高阶哨兵，负责保护总统的安全。

这是喻然和陆则轩第一次亲眼见到联邦总统。

陆则轩表面上因为父亲去世，太难过了，脸上的神色无比僵硬。实际上，他那双鹰隼一样锋利的眼睛，一直在暗中观察前来祭奠的宾客。

陆则轩敏锐地发现，总统的左手和右手长得不一样，右手和常人无异，可左手的无名指却比食指短了一大截，手型看上去有些奇怪。当然，大部分人类的左右手、左右脚也会不太一样，这没什么。只是，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这次葬礼，难得让所有大人物齐聚一堂，正是观察他们的绝佳时机。

听见总统的话后，陆则轩跟喻然一起鞠躬表示感谢。

喻然今天是以“男朋友”的身份陪陆则轩参加葬礼，大家都知道陆则轩和喻然感情稳定，对喻然这位传说中的“C级小向导”出现在葬礼上，并不感到意外。

喻然的表现也毫无疑点，哭得眼睛都红了，看上去无比难过。

总统将目光投向喻然，温和地问道：“你就是喻然？”

喻然点了点头，受宠若惊地道：“总统阁下，您、您知道我？”

哈里森总统轻轻叹了口气，跟喻然说道：“我听过，你们的向导素匹配达到98%的罕见程度，陆少将刚失去父亲，一定很难过。有你陪在他身边，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希望你能安抚好他的情绪。”

喻然说道：“我一定会尽力的。”

两人目送总统离开，脑海里却在讨论：“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你控制好我的情绪？”

喻然道：“哈里森总统是敌是友，还不能完全确定。莫维只是提到总统要连任，到底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故意把我的思路带偏，我们还要继续调查。”

陆则轩道：“总统的特征我已经全部记了下来，保存在精神图景内，你可以随时查看。”

喻然道：“嗯，继续观察其他人。”

精神结合的好处很多，比如现在，陆则轩所看到的、记住的那些细节，都会同步到喻然的大脑之中。哨兵优秀敏锐的五感，和向导出色的思维能力结合在一起，他们两人的组合，才是真正的“王牌搭档”。

总统祭奠完毕后，联邦元帅秦霄，也在墓碑前献了一束花。

他送的是纯白色的菊花——白色菊花，代表着他已经知道了喻然的计划，会全力配合。

喻然垂下眼睛鞠躬，全程跟元帅没有任何交流。

一个又一个军部的将军前来祭奠，星辉军团的谢辰将军也来了。

她走路时英姿飒爽，只是脸色无比难看。她什么都没说，朝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一幕场景让她想到了姐姐当年牺牲的往事，她肯定认为，陆将军的死也是暗夜组织干的。她还没替姐姐报仇，居然又有一位将军遇害！

陆则轩低着头，看见她身侧攥紧的手指，指甲在掌心里刺出若隐若现的红痕。她的深海黑鲨今天并没有出来，大概是担心暴露主人愤怒的情绪，被她隐藏了。

谢辰朝家属这边点了点头，便干脆地转身离去。

陆则轩在脑海里道：“谢将军很愤怒，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快把掌心掐破了。”

喻然看着小姨的背影，心脏微微泛疼。这些年小姨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定过得很艰难。当初爸爸妈妈的葬礼上，她也是这样站在家属的位置，朝一个又一个前来祭奠的人鞠躬感谢，心里却在流血吧？

喻然轻声说道：“她这几年一直在调查暗夜组织，手里一定掌握了不少情报。必要的时候，我会先下手为强，假装控制她。不然，我怕暗夜组织会对她不利。”

陆则轩道：“嗯，我们先一步‘杀掉’她，总比暗夜组织亲自对她动手要好。以莫维和那位幕后之人的野心，一定会将各大军团都牢牢掌握在手里，星辉军团必然逃不过这一劫。”

谢希将军当年就被灭口，如今，谢辰将军也非常危险。喻然不会看着小姨再像母亲那样白白牺牲，他会保护好这位从小就很疼爱他的亲人。

今天到场的大人物很多，因为陆则轩亲自给他们发了父亲葬礼的请柬，碍于猎鹰军团的面子和陆霆御的威望，收到请柬的人几乎全都到场。

军部几位将军离开后，莫维教授上前一步，假惺惺地来献花。

他表现得无比悲痛，还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陆则轩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有些想吐。但在他面前，陆则轩还是努力演出一副被喻然控制的、表情难过又僵硬的样子。

莫维看向焦烁，说：“夫人节哀。”

焦烁道：“多谢关心。”她的红雀精神力正在疯狂流逝，已经飞不动了，落在了陆霆御的墓碑上，轻轻趴了下来，那萎靡不振的样子看着很是可怜。

莫维忍不住道：“夫人的情况有些危险，不如，我先帮夫人稳定一下精神力？”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也来帮忙。”

陆则轩和喻然回头一看，对上一双清亮的蓝色眼眸。

——向导协会的会长，路德维西先生。他今天穿了身黑色西装，一头柔软的金发在脑袋后面束起一个辫子，依旧温文尔雅，气质非凡。

他的容貌，多年来几乎没怎么变过。喻然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见他，他就是这副样子。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有独特的保养方法，能让青春永驻？

路德维西快步上前，一边说道：“夫人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一时想不开也正常，红雀的精神力正在慢慢散去，得尽快控制住。”他看先莫维，道：“她毕竟是S级向导，不如我们一起帮夫人治疗？”

莫维十分乐意：“当然可以。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让我们帮你看看？”

焦烁似乎回过神来，看了眼自己快要消失的红雀，轻声道：“麻烦两位了。”

路德维西和莫维同时张开手心。几根蓝色的思维触手从两位S+向导的手心里迅速蔓延，连在焦烁的额头上。焦烁只觉得脑海里一阵晕眩，柔和的海水涌入她的精神世界，将她精神图景中的大片阴影一个接一个地净化。

她自己就是治疗向导。只不过，爱人去世的打击，如同突然之间的灵魂分离，红雀找不到自己的伙伴了，她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梳理精神世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梦境。

这其实非常危险。一旦精神涣散，红雀消失，那就很难救了。

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羁绊太深，何况两人夫妻多年，一直很恩爱。联邦历史上有过太多向导去世后哨兵崩溃畸变，或者哨兵去世后向导精神衰竭、迅速死亡的先例。

莫维主动提出帮夫人治疗，在外人看来，并没有问题。

只有喻然和陆则轩知道这是在试探——他要亲自查看焦烁的精神图景，确认她的悲伤和痛苦是不是真的。至于路德维西为什么要突然插一脚，目前还无法判断。

现场众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两位S+的向导联合治疗的场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焦烁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红雀也重新恢复活力飞上了天空。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两人：“谢谢两位。先夫突然离世，我一时没调整好情绪，让各位见笑了。”

路德维西微笑着道：“夫人客气了，您只是被激烈的负面情绪所蒙蔽，一时失了冷静。陆将军的牺牲确实令人惋惜，请夫人节哀顺变，别忘了，您还有一个儿子需要照顾。”

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他说完后，还看了陆则轩一眼。

陆则轩朝他鞠躬表达谢意。

路德维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葬礼现场。莫维也转身走了。

***

这一场规模盛大的葬礼，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等参加葬礼的宾客全部离开之后，陆则轩才扶着母亲，和喻然一起回家。

悬浮车开启自动导航程序，车上只有他们三人。焦烁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她突然问道：“则轩，你父亲不是那种冲动的性格，怎么会收到星盗的威胁后，只带几个亲卫，就贸然前去赴约？”

陆霆御牺牲那天，焦烁正在中科院跟几个科学家一起开会。

听闻丈夫突然牺牲的噩耗后，她当场晕了过去，之后的两天她待在家里，精神世界昏昏沉沉，她没有见到陆则轩，只知道儿子在忙着安排葬礼。母子二人，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单独说话。

陆则轩解释道：“可能是因为，父亲太关心哥哥的情况，急着去救人。”

焦烁还想多说什么，却被陆则轩打断：“妈，我知道您很难过，别多想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他朝母亲使了个眼色，焦烁这才发现附近有不少宾客的车辆也正在下山。哨兵们听觉敏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疑惑，直到车子开到陆家在郊区的庄园，陆则轩遣散所有的佣人，将喻然和母亲一起带到二楼的隔音书房。

焦烁这才继续问：“就算他急着去救人，也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去跟那些丧尽天良的星盗当面交易！这其中肯定有内情……则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则轩蹲下来，找到父亲平时存放机密文件的箱子，快速输入密码。这个保险箱的密码果然跟父亲告诉他的特工组令牌启动密码一致。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焦烁亲启。

陆则轩将信递给母亲，焦烁急忙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用飞扬豪迈的字迹写着一句话：“老婆，我的葬礼上你一定很难过吧？但你不难过，就瞒不过那些人了。对不起，回头再跟你负荆请罪。”

焦烁：“…………”

他居然没死！一时间，红雀扑腾着翅膀在屋里乱飞，也不知是气他的隐瞒，还是庆幸他还活着。

陆则轩将信接过来，揉成粉末，冲进了隔壁的马桶中。他低声道：“妈，借着老爸‘牺牲’的理由，您请一个月的假，去陪陪外婆吧。”

焦烁的老家在小熊座星域，那里的土地很适合农作物生长，因此被联邦当成各种粮食瓜果的培养基地，没有异星怪物，非常安全。外婆在那边种了一大片的葡萄。

陆则轩明显想将母亲支开，这样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跟喻然一起实行接下来的计划。否则，万一暗夜组织将焦烁抓过去作为人质，陆则轩会很难办。

焦烁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她看着面前神色冷静的陆则轩，心情有些复杂。

记忆中，需要他们保护和照顾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如今，换成他来保护父母。

焦烁的眼眶微微泛酸：“你一个人留下来，能应付得了吗？”

陆则轩语气坚决：“放心，我会接管猎鹰军团，照顾好将士们。至于暗夜组织，我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清算。明天，我派几个人护送您去外婆家，您就安心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

焦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也很久没见你外婆了，正好回老家一趟。”

她知道陆霆御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暗夜组织，如今，陆霆御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年轻的儿子。陆则轩既然要支开她，她自然得好好藏起来，免得成为儿子的软肋。

焦烁拍拍儿子的肩膀，又看向喻然：“然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陆则轩立刻说道：“他还不能走。”

焦烁挑眉道：“然然跟我一起离开，不是更安全吗？”

陆则轩和喻然对视一眼，焦烁还不知道喻然的精神力有多强，还以为他是个需要照顾的C级小向导。喻然微微笑了笑，认真说道：“阿姨放心，我想留在则轩身边。我们已经标记过彼此，分开反倒不好。”

焦烁：“……？？”

臭小子你倒是出息了，还没结婚就敢标记向导？！

对上母亲刀锋一样的目光，陆则轩尴尬地道：“以后我们会补办婚礼……”

喻然乖乖附和道：“嗯，我听则轩的安排。”

陆则轩：“……”

真是越描越黑，明明是我一直在听你的话好不好？

焦烁看着喻然乖顺的模样，心情复杂地瞪了陆则轩一眼：“照顾好然然。你这小子，回头再让你爸好好收拾你……我先走了，你们保重。”

焦烁离开后，喻然的脸色迅速变了，他冷静地在脑子里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陆则轩问：“哪里不对？”

喻然道：“莫维，没记错的话，他的精神体是海豚，是一位治疗向导吧？今天，他也跟会长一起治疗了你妈妈。”

陆则轩道：“是的。上次圣所的开学典礼上，我见过莫维的精神体，确实是一只可爱的海豚。”

喻然轻轻皱眉：“但是那天，在B73基地，他突然袭击我的时候，我的原始森林被他的海啸迅速淹没，我感受到的——是至少S+的攻击力。”

攻击系向导，大部分只会B级以下的基础治疗。治疗系的向导，一般不会有太强的攻击性。像喻然这样双修的向导，目前整个联邦也只出现了他一个。

陆则轩不由怔了怔：“怎么会这样？”

莫维的精神体，明明是可爱的海豚，是治疗系的精神体。怎么会有S+的攻击力？

陆则轩道：“难道他也像你一样，觉醒了治疗、攻击，双精神体？”

喻然摇头：“不可能。他如果是双精神体，那天，我根本就招架不住，你的雪山也会暴露。我怀疑……要么，那天我们见到的人根本不是莫维。要么，莫维的精神体会伪装，根本不是治疗系的海豚。”

两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他们接触到了暗夜组织的最高领袖，结果却发现……

他们只是揭开了那位神秘人物的冰山一角。